魯冰：人生就是一個童話

■策劃/本刊編輯部

作家簡介

魯冰，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童話集《魯冰花園》《魯冰七彩童話》，長篇自傳體小說《魯冰花開》，童話自選集《燕尾剪春》等五十多種作品。童話《蜘蛛開店》于2018年入選“部編版”小學語文教材。多篇（部）作品入選《中國年度童話》、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向全國青少年推薦的百種優(yōu)秀圖書、“十二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guī)劃項目以及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曾獲冰心兒童文學獎、泰山文藝獎、山東省第八屆精神文明建設“精品工程”獎、冰心兒童圖書獎、山東省第九屆“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出版政府獎提名獎等獎項。

“回首自己走過的路，我知道，如果我的生活一帆風順，也許我會走上另外一條路，但是那條路對我來說，通向的終究是一片沙漠；而現(xiàn)在，我走上了童話路，這條路對我來說，通向的才是一片綠洲——抬起頭，我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道奇妙的光，它驅散了我四周的陰影，于是我提起筆，向著那個神奇美麗的世界走去……”這是兒童文學作家魯冰曾說過的話。那么，他是怎樣發(fā)現(xiàn)這片綠洲、走進這片綠洲，最后選擇留在這片綠洲耕耘的呢？中學時代雜志社編輯對魯冰老師的專訪會帶給你答案。

編輯：請問您從小就喜歡寫作嗎？又是怎樣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的呢？

魯冰：童年時，讀著家中的藏書，我就萌生了作家夢。我還把這個夢想寫成了一篇童話，那是一只水洼里的小蝌蚪，因為吞了一塊塊天而變得越來越大，從小水洼到了小溪、河流，最后到了大海里，變成一條大鯨魚的故事。

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只小蝌蚪，但是我吞下了一塊天，這塊天就是天一樣高的理想——成為作家！而魯迅、冰心等作家對我這只小蝌蚪來說，就是大鯨魚，我相信我這只小蝌蚪通過努力，一定也會成為他們那樣的大鯨魚。所以說，這只小蝌蚪指的是我，也可以說指的是每一個有理想的同學。

我童年時生活的那個小山村是非常貧窮的，但我卻覺得擁有整個世界。比如說，那時根本沒有電燈，但我覺得自己的燈是世界上最大最亮的——白天的燈是太陽，夜晚的燈是月亮。我還覺得自己擁有一箱箱黃金珠寶，那就是我家的藏書。在中學時代，我讀了許多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寫了許多詩歌、散文、小說。大學畢業(yè)后，我看著自己寫的詩歌、散文、小說等一大堆不太成熟的作品，忽然有了一種緊迫感——在新的世紀里，我應該有新的開始。我靜靜地坐在書桌旁，四周的一切好似消失了，我沉浸在一個世界中——在以往的寫作中，我曾隱約感受到來自那個世界的一種旋律、一片靈光，現(xiàn)在我明白了，那就是童話世界——安徒生帶給我的童話世界！在那兒，現(xiàn)實世界通過折光，變得撲朔迷離；那兒蘊含的愛與美，滌清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丑與惡。于是，我讓原來作品中那些絢麗、浮華的東西全部沉淀下去，而將最單純、最清澈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我寫出了第一篇童話《啞孩子》。我以前寫的詩歌、散文、小說有年代、地域等的局限性，而童話，可以反映全人類共通的東西，傳達一種更加純凈的愛與美。我感覺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體裁——童話。我說的童話，是廣義上的童話，包括我以童話的筆法寫作的詩歌、小說、散文、傳記等。

在最初寫童話的兩年，我只寫了十多篇童話。又過了兩年，我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一次挫折，而能給我勇氣的，只有童話！于是我發(fā)誓：每個星期天必須寫出一篇童話。我清楚地記得，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劍，一旦哪個星期天不寫作，這把劍就會掉下來！可當我星期天提起筆時，根本不知道要寫什么，只是覺得，我必須用童話中流淌的愛與美來滌清污濁，于是靈感在每個星期天都會來到我的心中。漸漸地，我有了這樣的信心：我可以根據(jù)身邊的任何一種事物寫一篇童話。我覺得，童話可以反映萬千世界，絲毫也不比它的姐妹——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差。于是在那兩年的一百多個星期天，我從沒有休息過，終于寫出了一百多篇童話。

編輯：在您的中學時代，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或事嗎？中學時的經(jīng)歷對您的寫作生涯有什么重要的意義或重要的影響呢？

魯冰：上中學時，我在一本雜志上讀到一篇名叫《往事（二之三）》的文章：“今晚林中月下的青山，無可比擬！仿佛萬一，只能說是似娟娟的靜女，雖是照人的明艷，卻不飛揚妖冶；是低眉垂袖，瓔珞矜嚴……”我怦然心動：世間竟有這般清麗的文字！它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連同作者那美麗的名字——冰心！我還借到一本冰心的散文選《記事珠》，于是，我連夜摘抄其中的《往事》《山中雜記》《寄小讀者》……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晨曦已經(jīng)灑滿中學校園，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珍重地將摘抄本放在胸前：我的生命里，有了怎樣的一份殷實與富足?。?/p>

后來，我又讀了很多冰心的作品。她那清麗的文字，如同閃閃的繁星，照亮了我生命的旅程；她播撒的愛，如同潺潺的春水，潤澤了我的心靈。于是我提起筆，寫下了一篇篇不太成熟的詩歌、散文、小說。

“有了愛就有了一切?！薄皭墼谧?，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兩旁，隨時撒種，隨時開花……”冰心的這些話，如同閃耀的燈盞，照亮了我的童話路……

繁星滿天的夜晚，我常常在中學校園遙望天幕，那里有一顆美麗明亮的星星——我知道那就是冰心。還有無數(shù)顆星星，那是安徒生、魯迅、老舍……是他們的作品哺育了我。

后來我走上了童話路，我獲得的第一個獎就是冰心兒童文學獎。

也許我的童話只不過像那細小的露珠、柔嫩的草葉，但我還是希望，這些露珠能夠反射幾縷陽光，這些草葉能夠為這個世界增添一點綠色。

編輯：在您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讓您印象深刻或是對您影響深遠的事？

魯冰：2004年，發(fā)生了一件童話般的事情——那年春天，我家門前暖氣管道的保暖氈里住進了一對戴勝鳥。我觀察了好幾個月，并拍攝了好些相片。寫作童話之余，我寫下了好幾萬字的觀察日記。

我看著家中十來柜子的書——它們大都出自人民文學出版社——心想：如何才能讓母親一樣哺育我的人文社分享我與鳥兒相處的快樂呢？于是我將貼有鳥兒相片的觀察日記寄給了人文社的葉顯林先生。不久，他來電話詢問我的創(chuàng)作情況。于是，我選了一些童話，結成一本名叫《月亮生病了》的集子寄給了他。

此后，我全身心投入一部以觀察日記為素材的長篇童話《戴勝鳥日記》的創(chuàng)作中。就在我勾畫完作品的輪廓，許多靈感潮水般涌進腦海的時候，我生命中一個最美的童話成真了——2004年9月1日，葉顯林先生來信說：“有一個好消息我真忍不住要告訴你，但又怕影響你的寫作進程，所以我希望你能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出版社已經(jīng)通過了你的童話作品《月亮生病了》……”這是我永生難忘的日子，我在激動和驚喜中回信說：“春天的風會影響剛剛發(fā)芽的小草嗎？小草難道不會因為春風而更加充滿希望地成長嗎？……”

我暫且放下正在創(chuàng)作的長篇童話《戴勝鳥日記》，一遍遍修改著《月亮生病了》。我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未曾謀面的兒童文學評論家方衛(wèi)平老師，并請他寫序。方老師在信中說：“很高興獲知你的童話集被人民文學出版社接受出版。我知道這件事對于你的重要性，真的很為你高興！作序一事我很樂于去做……”

2005年1月10日，我收到了十本從人文社寄來的《月亮生病了》樣書——丑小鴨看到水中那白色的身影，是怎樣的心情??！我和孩子買了一個大大的蛋糕，喊來許多小朋友，一起慶祝這本書的生日。我不由得這樣感嘆：“我寫過許多童話，但是發(fā)生在我身上的童話，是最美的一篇！”

2005年春節(jié)，我沉浸在《月亮生病了》出版的喜悅中，但我深深地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開始，我不能陶醉其中。于是我利用春節(jié)一周的假期，從正在構思中的長篇童話《戴勝鳥日記》中抽出一條線索，寫出了短篇兒童小說《小鳥快飛》。正是這篇小說讓我獲得了第十六屆冰心兒童文學獎。

隨著我寫的童話越來越多，童話般的事情接連而至：人民文學出版社接著又出版了我的童話集《最亮的眼睛》，還有節(jié)選自《戴勝鳥日記》的中篇童話《小鳥快飛》等。這些作品為我?guī)砹松綎|省第八屆精神文明建設“精品工程”獎、泰山文藝獎、冰心兒童圖書獎、山東省第九屆“五個一工程”獎……在《戴勝鳥日記》中，為了挽救百合，林海心獻出了所有稿費；而在現(xiàn)實中，我將 “五個一工程”獎的全部八萬元獎金捐給了本書所描寫的那所學校的原型——郯城縣實驗一小的孩子以及《沂蒙晚報》的小記者，用以資助他們買書讀書。數(shù)千個孩子從我的捐款中直接受益，于是我得獎的一份快樂變成了數(shù)千份快樂！如果這些獎金所購的圖書能為孩子們的心靈送去同情、友愛、理解、公平、道義、寬容、感恩……那么，這筆獎金算是真正發(fā)揮了作用。

在《月亮生病了》這本書中有一篇童話叫《蜘蛛開店》。當一位小學語文老師在2018年1月25日那天告訴我，他看到“部編本”小學語文教材二年級下冊選用了我的童話《蜘蛛開店》時，我這樣感嘆：“當我是一個二年級的小男孩，讀著教材中的《亡羊補牢》《揠苗助長》《小馬過河》等課文時，我沒想將來有一天，自己的作品會與這些課文一起出現(xiàn)在同一冊語文教材上！我寫的是童話，而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這件事，也像是一個多么完美的童話！只要心簡單，世界就簡單；只要相信童話，人生就是一個童話。生命中的童話，我們無法找到，是童話主動找我們，我們只需待在能讓童話找到的地方就可以了！這個地方無關金錢，無關權力……”

編輯：您覺得寫作好的童話要具備哪些素質？

魯冰：寫作好的童話要具備許多素質，在此我只說一個素質：極簡，同時又極深。寫作童話，需要一顆低到塵埃又高到云端里的悲憫歡喜之心，需要一種大悲之后的平靜，需要一種復雜之后的簡單。

在一次講課中，一個孩子問我：“魯冰叔叔，你年齡多大了？”我笑了：“這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同時也是一個最復雜的問題。我啊，與你的年齡一樣大——只有十歲，但是同時，我又一百歲了，因為只有既擁有一顆十歲孩子一樣的心，同時又擁有一顆百歲老人的心的人，才能寫出真正的童話。真正的童話，是淺的，但同時又是深的；是輕的，但同時又是重的；是簡單的，但同時又是復雜的。”正如愛因斯坦，他思考這個復雜的世界，思考相對論，最后將其歸結為一個簡單的E=MC2。我覺得童話也應是這樣：將復雜的世界，升華凝結成為一顆單純透明的露珠——這樣的露珠通過折光，可以讓人看到七彩的世界。

編輯：請為那些心懷創(chuàng)作夢想的中學生推薦一本好書吧。

魯冰：因為安徒生對我影響最大，所以我推薦的書是《安徒生童話》?？晌疫€想告訴同學們，只有安徒生還遠遠不夠。我讀過了一首首唐詩宋詞，讀過了一本本古今中外名著，這是基礎。之后，是安徒生讓我對童話猛然開竅：“祖母很老了，她的臉上有許多皺紋，不過她的那對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甚至比星星還要美麗……”這些話語，猶如一股潺潺的清流，洗凈了我心頭的塵滓。隨后，我翻開了《安徒生童話全集》，我感覺到了一種前世回憶般的旋律——那種旋律久久地回響在我的生命中……安徒生將他心中的愛化成了一百多篇童話，不，那是一百多首美麗憂傷的詩，他將這些詩吟唱給孩子，也吟唱給大人。透過詩行，我能感覺到那里有怎樣的一顆心在跳動，怎樣的淚水在流……

在安徒生童話光輝的照耀和引領下，長大后，我也寫出了二百多篇魯冰童話……

編輯：感謝您接受中學時代雜志社的采訪。在采訪的最后，請對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中學生說點什么吧!

魯冰：只說兩句簡短的話，看這篇文章的同學們請自己體會吧：

第一句，也就是我第一本書《月亮生病了》里的第一句話，這句話對新月一般成長的中學生，對生命、對理想、對事業(yè)……都適用：“新月走出地球的陰影，向太陽尋求圓滿?！?/p>

第二句，是我在一本為中學生寫的書《羽毛筆》里的一句話：“春天用雨點做成串串鑰匙，為大地開啟冰雪的巨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