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 令人止步的王者之香

在描述戰(zhàn)國時期偉大愛國詩人屈原因壯志未酬而投江自盡的著名楚辭《七諫·沉江》中，有兩句知名度很高的辭句：其中一句是“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意思是在法令嚴明的良好國度，蘭和芷縱然在幽僻之處，也能散發(fā)馨香；另一句是“聯(lián)蕙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意思是即使將蕙蘭和白芷放在一起做成佩飾，經(jīng)過鮑魚店也會失去芬芳。這兩處都提到了兩種古老的植物—蕙蘭和白芷。

對于蕙蘭，大家比較熟悉，那是一種芬芳而素雅的蘭科植物；而白芷究竟是什么植物，很多人就不太清楚了。其實，這種看似古老神秘甚至有些距離感的植物就在我們身邊，是大家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會用到的一種調(diào)味香料。

自古以來，白芷就深得中華兒女的推崇。最初，人們對這種植物的認識還比較膚淺，只知道這是一種長在幽野卻能散發(fā)濃郁芳香的野草，于是便稱其為“芷”?！败啤弊钟刹葑诸^和停止的“止”字組合而成，意思就是一種令人止步的香草。

正是這種獨特的幽野馨香，為白芷平添了一抹神秘而高雅的氣息，使人們對它產(chǎn)生了莫名的敬意，視之為一種品性高潔的神草。早在上古堯舜禹時代，白芷就和蕙蘭一道被人們合稱為“蕙芷”，成為王者之香的代名詞，象征著仁義、民政、團結(jié)等傳統(tǒng)的美德，代表了維護民族團結(jié)的高尚品德，貫穿于中華五千年的歷史文明之中。

在古漢語中，“芷”與“芝”相通，于是白芷也被稱為“芝草”，常被拿來與蘭花相提并論，以“芝蘭”或“芷蘭”來形容高雅的姿態(tài)，比喻君子德操之美或友情、環(huán)境的美好?？鬃泳吞貏e崇尚芝蘭，《孔子家語·在厄》中收錄有他的名言：“芝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謂窮困而改節(jié)?！薄犊鬃蛹艺Z·六本》中還有“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的語句。

但由于古人對植物分類的認知有限，加上芷和蘭又常以組合的形式出現(xiàn)，使得不少人將兩者混為一談。尤其當另一位影響深遠的儒家代表人物荀子在他的《荀子·勸學篇》中說出了“蘭槐之根是為芷”后，一些人便認為“芷”指的是蘭花的根，于是將芷草當成了蘭草的一種。這種誤解對后世的影響頗為深遠，直至2000多年后的民國時期，著名作家沈從文還在他的《桃源與沅州》中這樣寫道：“小溪谷里生芷草，到如今還隨處可見。這種蘭科植物生根在懸崖隙間，或蔓延到松樹枝丫上，長葉飄拂，花朵下垂成一長串，風致楚楚，花葉形體較建蘭柔和，香味較建蘭淡遠?！边@里顯然是把蘭草當作芷草了。

不過，更多的人還是早早就認識到白芷這種芳香植物與蘭花的區(qū)別。在游歷洞庭澧水流域時，屈原就曾留下“沅有芷兮澧有蘭”的詩句，說明他已經(jīng)認識到芷和蘭并非同類。東漢經(jīng)學家、文字學家許慎也在《說文解字》中這樣描述白芷：“生于下澤，芬芳與蘭同德，故騷人以蘭為詠，而本草有芬香、澤芬之名，古人謂之香白芷云。”許慎不僅將白芷與蘭花進行了明確區(qū)分，還巧妙地解釋了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總將兩者混為一談。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植物分類知識的普及，越來越多的文人雅士對白芷這種芳香植物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而不會再將之誤作蘭草。同時，大家對白芷的青睞與熱忱也有增無減，紛紛將這種品性高潔的香草寫進詩文作品中，詠物明志。如唐代詩人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中就有“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之句；唐代另一位著名詩人王維的《寒食城東即事》中亦有“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綠蒲涵白芷”之句；北宋文學家蘇軾則在《園中草木》中寫道：“芎窮生蜀道，白芷來江南。漂流到關(guān)輔，猶不失芳甘?！北彼握渭摇⑽膶W家范仲淹更在《岳陽樓記》中借景抒情，揭示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仁人之心，表達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愛國愛民情懷，其中寫景的就有“岸芷汀蘭，郁郁青青”之句；還有元末明初僧人德祥詩作《聞芷》中的“白芷花開繞屋香，一時秋思入江鄉(xiāng)”；明代宗圓詩作《友桂史隱君挽詩》中的“茅茨不剪小亭幽，白芷紅蘭已自秋”等，也都通過對白芷的生動描寫，抒發(fā)了別樣的情懷。

既然白芷并非蘭草，那它究竟是怎樣一種植物呢？

白芷又名河北獨活、大活、香大活、走馬芹、狼山芹、云南牛防風、異形當歸等，是傘形科當歸屬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其植株高度通常為1～2米，有些品種的株高可達2.5米，在草本植物中算得上是非常高大了。

白芷的莖干纖細勁挺，姿態(tài)婆娑美麗，直立的主干呈圓柱形，中空，表面有細棱，色澤紫紅或黃綠，直徑為2～9厘米。葉互生，著生于莖干基部的葉片較大，均為2、3回羽狀全裂復(fù)葉，最終裂片為長卵形至披針形；莖干中部的葉片相對較小，形狀與基部葉片相似；莖干上部的葉片逐漸簡化成了卵形的葉鞘。

白芷的花形和花色非常素潔雅致。頂生或腋生的復(fù)傘形花序繁花點點、色澤潔白，宛若一把把精致的白色小傘?？偦üｉL10～30厘米，總苞缺如或呈1～3片膨大的鞘狀苞片；小總苞數(shù)枚，均為狹披針形；小花玲瓏可愛，花萼缺如或不明顯，花瓣白色，共5枚，呈卵狀披針形，先端漸尖，向內(nèi)彎曲；雄蕊5枚，花絲細長，伸出于花瓣之外。

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白芷的根部。其主根為圓錐形或近方錐形，頂端有凹陷的莖痕，具同心環(huán)狀紋理，形似胡蘿卜；表面呈灰棕色或黃棕色，有多數(shù)縱皺紋和少數(shù)橫長突起的皮孔，被稱為疙瘩丁；斷面色澤為灰白或白色，密布細小的棕色油點分泌腔和棕色的類圓形環(huán)。它的根部氣味芳香，味辛微苦，是全株含油量最高、香味最濃的部位。

白芷廣泛分布在我國西南、東北及華北的大部分地區(qū)，多生長于海拔200～1500米的河岸、溪邊、林緣、灌叢和山谷草地，尤喜濕潤環(huán)境。因此在許多古詩詞中，白芷都與湖河池沼等水生環(huán)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如南北朝詩人謝靈運的“白芷競新苕，綠蘋齊初葉”；唐代文學家陳子昂的“泛滟清流滿，葳蕤白芷生”；五代十國時期文學家和凝的“白芷汀寒立鷺鷥，蘋風輕剪浪花時”；宋代詞人張孝祥的“蘼蕪白芷愁煙渚，曲瓊細卷江南雨”；宋代詩人范成大的“坡陀狠石蹲清漲，澹蕩光風浮白芷”等，都為我們描繪了白芷在水邊葳蕤生長的動人景象。

白芷的品種較多，人們通常以產(chǎn)地對它們進行區(qū)分，常見的品種有杭白芷、川白芷、祁白芷、禹白芷、亳白芷、滇白芷等，并以最具經(jīng)濟價值的根部來對不同產(chǎn)地的白芷進行鑒別。

杭白芷產(chǎn)于浙江，又名香白芷、浙白芷、臺灣當歸，其最大的特征是根部的疙瘩丁多排成四列，故形體具四棱狀，形成層環(huán)方形或類方形，其根部質(zhì)地堅實，氣味清香，濃厚而不濁；川白芷產(chǎn)于四川，又名庫頁白芷、異形當歸，其根部呈圓錐形，皮色發(fā)紅，疙瘩丁的棱形不明顯，質(zhì)地較緊實，粉性足，香氣濃厚，味道純正；祁白芷產(chǎn)于河北安國、定州一帶，又名興安白芷、走馬芹、達烏里當歸，其根部皮色鮮嫩，表面較為光滑，少有橫皮孔，質(zhì)地松軟，粉性小，氣微香，香味短而酸；禹白芷產(chǎn)于河南禹州、長葛、商丘等地，又名會白芷，其根部的疙瘩丁較少，體輕，斷面淡棕色，粉性??；亳白芷產(chǎn)于安徽亳州，其根皮色灰黑，質(zhì)地較松，但香味濃烈；滇白芷產(chǎn)于云南，又名云南牛防風，其根皮色棕黃，多深縱紋，時有支根痕，上部有橫皺紋，質(zhì)地較脆，氣味芳香，味辣且苦。

白芷氣味芳香，味道微苦，具有除腥去膻、增香添味、增進食欲的神奇功效，因而是日常烹飪中常見的一種香辛調(diào)味料，可廣泛應(yīng)用于鹵、煮、醬、烤、燜、燴、煎、炸、蒸、腌等各種烹調(diào)方式之中，堪稱去腥增香的“神器”。作為香料家族中的重要成員，白芷與其他香料具有很好的融合性，可與八角、桂皮、茴香、丁香等組合使用，因此成為復(fù)合調(diào)味料“十三香”的重要原料之一，還常常被添加在火鍋底料中使用。以白芷為主料，配上洋蔥、紅椒、香菜等調(diào)制而成的白芷鹵水，最適合拿來鹵制三黃雞及豬心、豬舌、鴨掌、鵝翅等。

我國各地的許多特色菜肴均離不開白芷的參與。如山東菏澤地區(qū)被譽為“中華第一湯”的單縣羊湯，就是用羊肉加白芷熬制而成的特色美食，這種已有200多年歷史的羊湯色白似奶，水脂交融，質(zhì)地純凈，鮮而不膻，香而不膩，爛而不黏，且散發(fā)著濃濃的白芷香氣，令人食之難忘；又如四川遂寧“十大名菜”之一的靈芝白芷丸，是將雞脯肉、魚、蝦打成泥，與白芷一起搓成丸子，放在老母雞和靈芝燉的湯里用文火慢煨而成，是一道晶瑩剔透的食療佳品；再如頗具創(chuàng)意的白芷旱蒸鴨，是在傳統(tǒng)的白斬鴨中加入白芷上鍋清蒸而成，既保留了食材原有的營養(yǎng)和味道，又很好地升華了鴨肉的清香；還有我國南方地區(qū)廣為流行的川穹白芷魚頭湯，也是一道用魚頭和白芷、川穹烹制而成的美味濃湯，因有祛風驅(qū)邪的神奇功效而深受大眾喜愛。

不過，白芷的香味太過濃烈，有一種很重的中藥味道，很容易掩蓋其他食物原有的味道，因此，在使用過程中很有講究。通常來說，白芷最適合用來烹飪牛、羊肉等高油脂含量的食材，因為它能促進脂香的形成，不僅可以有效去掉肉中的腥膻味，而且還能保留牛、羊肉的本味，使肉質(zhì)變得更加細嫩美味。在烹制牛雜湯、羊雜湯時，我們可以適當多加一些白芷調(diào)味；但如果在烹制油脂含量相對沒那么高的禽類食物時，則要十分注意控制用量。這是因為，白芷有收斂的功效，在燒烤禽類時適當加些白芷，可防止食材水分的流失，烤制出來的雞、鴨、鵝肉潤澤香嫩，不焦不燥。在紅燒或者鹵制禽類食物時，也可添加少量白芷進行增香，但切記不可過量，否則，藥味太重，反而會破壞食物的口感。如果是清燉雞、鴨，最好不要加白芷，以免將原有的鮮美味道掩蓋殆盡。除了直接將白芷的根部切片用于烹調(diào)葷腥食物之外，新鮮的白芷根還可以用于制作泡菜。由于白芷的味道辛辣芳香，且含有天然的抗菌成分，可對多種細菌產(chǎn)生抑制作用，并能抑制病毒的活性，因而在制作泡菜時加入幾根新鮮出土、尚未經(jīng)過硫黃熏蒸的白芷，不僅能使泡菜變得更加爽脆可口，還能有效防止泡菜壇中的水質(zhì)生花變質(zhì)。此外，白芷的根、葉和果實還可以拿來提取精油，用于調(diào)配食用香精或者用于化妝品生產(chǎn)。

白芷（拉丁學名為Angelica dahurica）是一種營養(yǎng)價值非常高的芳香植物，其根部含有豐富的揮發(fā)油和香豆素等，不僅是理想的香辛調(diào)味料，同時還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是一味祛風散寒的良好藥材。

說到白芷的藥用價值，就不得不提及另一種與白芷關(guān)系極為密切的著名中藥—當歸（拉丁學名為Angelica sinensis）。沒錯，當歸和白芷是同科同屬的近緣植物，二者的外形非常相似，性味也十分相近，都是性溫、味辛且微苦帶甘，并具有類似的香氣，因而很容易被混淆。神奇的是，當這兩種相似的當歸屬植物被制成中藥后，它們的歸經(jīng)和功效卻產(chǎn)生了較大的差異。

當歸的歸經(jīng)為心、肝、脾，因而具有補血和血、調(diào)經(jīng)止痛、潤燥滑腸的功效，是一味上佳的婦科良藥；白芷的歸經(jīng)則是肺、胃、大腸，故具祛風解表、散寒止痛、除濕通竅、消腫排膿、生肌止痛等功效，最適用于寒濕引起的疾病。

白芷的這些藥用功效，在我國古代就已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傳說，當年蘇軾與佛印禪師交往甚密，兩人經(jīng)常在一起吟誦詩歌、把酒言歡。一天，蘇軾又上山與佛印禪師聚會，不知不覺間兩人就聊到了深夜。此時已是入秋時節(jié)，夜色寒涼。摸黑下山的蘇軾剛回到家中，便開始鼻塞流涕、頭疼欲裂，渾身酸痛難受。佛印禪師聽聞此事，知道蘇軾定是感染了風寒，趕緊差人送去一包草藥。蘇軾用這包香味濃烈的草藥煎湯喝下以后，沒過多久便出了一身大汗，很快就痊愈了。后來，蘇軾去向佛印禪師致謝，并好奇地打聽究竟使用了什么靈丹妙藥，藥效竟如此神奇。佛印禪師告訴蘇軾這是一種名為“白芷”的草藥，因產(chǎn)自杭州地區(qū)，且氣味芬芳，又稱“杭白芷”或“香白芷”。

除了民間傳說，《本草綱目》等不少古代醫(yī)藥著作中也都明確記載了白芷的性味歸經(jīng)和醫(yī)藥功效?，F(xiàn)代醫(yī)學研究表明，白芷不僅在解熱和鎮(zhèn)痛方面有突出的表現(xiàn)，而且具有擴張和收縮血管、降低血脂血壓、抗菌抗炎防曬、防癌抗輻射、緩解肌肉緊張、促進脂肪分解、興奮中樞神經(jīng)等諸多功效，是一種天然的保健良品。除氣虛血熱、陰虛陽亢者之外，其他體質(zhì)的人平時都可拿白芷泡水喝。另外，白芷還有非常明顯的美白祛斑作用，是一種古老的美容中藥。用適量的白芷粉加純凈水或牛奶調(diào)勻敷面，可有效改善面部微循環(huán)，促進皮膚新陳代謝，延緩肌膚衰老，增加面部的水潤光澤，從而煥發(fā)“年輕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