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月,南方雨季最纏綿的時候。鋪天蓋地的雨,停停歇歇,從我生活了四十五年的山城,一直跟著我,去到另一座城市??諝獬睗駩灍?,不再是我熟悉的味道。我佇立在新單位辦公室窗前,看著雨,心里搖搖晃晃的。搖搖晃晃的心,在我決定離開山城的時候就跟著我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才會安靜下來——它應該會安靜下來吧?
雨很大,像盆潑,砸在窗臺上,飛濺的雨霧落到我身上臉上。我聞到有幽香。幾天前我就聞到幽香了,只是不知來處。此刻我低頭,驀然撞上那棵白玉蘭樹。它有七層樓高,從辦公樓與宿舍樓之間狹窄的空地長出來,枝葉挨挨擠擠,竟也葳蕤粗壯。我來的時候,山城里的白玉蘭花期過了,沒想到這座城白玉蘭花還在開。
雨砸在白玉蘭樹上,枝葉亂晃,花從綠葉里掙出來,小小的,暗淡的白,倦怠怠的,不是很有精神。花期畢竟是要過了的。我想它很快會凋零,也許就在這一夜,落得一地狼藉。第二天站到辦公室窗前,仍看到花掛在枝頭,暗淡的白,倦怠怠的。之后許多天,那些花一直都在,只是數(shù)量少了許多。
我想起山城里的那些白玉蘭樹,三棵長在河岸人家屋前,兩棵長在行政大院內(nèi)——這是我在山城常走的路線,從家到單位,我每天都要經(jīng)過這些白玉蘭樹。它們?nèi)几叽蟠謮?,人從樹下走過,落了一身香氣。城里的老婆婆會摘下樹上的花,插在發(fā)髻里,或是穿成串,一圈圈地,掛在手臂上沿街叫賣。我也常從地上拾起幾朵,隨手放進背包里,之后便忘了,某一天打開背包,聞到幽香,才又想起它來。
是的,我留戀山城,而且我知道,隨著時間流逝,我還會越來越留戀。那里有我的童年和青年。我像一棵樹的種子,從枝頭落下,復又在樹根底抽枝拔節(jié),長成一棵樹。老樹與新樹,枝枝蔓蔓,交錯盤纏,共生的部分,痛苦而又歡愉地生長——我們熟知彼此,那些光滑與粗糙,那些榮耀與不堪,黏稠而鋒利,像齒輪,長年累月碾軋進彼此身體里。我前半生的痕跡和記憶全都是它的。可我卻把自己整個兒拔出來,移植到另一座城市去,就在我四十五歲這年。
小豬提前兩天來到這座城,帶我認路。她知道我找不到方向。離開山城,我從來就辨不清一條路的方向,或是一個人的面孔。在我眼里,山城之外的路和人,長著一模一樣的面孔。他們是彼,也是此,全都含混,沒有輪廓。而山城的路和人是不需要辨認的,我們是彼也是此。在我還是一棵樹的種子,復又從樹根底下長出來時,他們就絲絲縷縷滲進我的感知里。我的眼睛里是他們,耳朵里是他們,指尖觸覺里是他們。我能從聲音、身形,甚至是步伐落地的節(jié)奏認出他們。一切順暢自然,就像春天到來時,枝葉就會抽芽,花朵就會綻放。
從住處到單位,坐公交車是一路車,坐地鐵是一號線,用時都是四十分鐘左右。小豬坐在我身邊,跟我說路線——早上乘公交車去,晚上乘地鐵回,去和回,繞的是一個近乎橢圓形的圈。小豬教我看導航,從走出家門起,每一步都有指示。城市在手機屏幕里濃縮成線條,只需跟著箭頭走,就能無障礙地去到任何一個地方。一切繁復歸于簡單。
這么簡單的事,之前我卻總也學不會,那些箭頭似乎是跳躍的,指向猶豫不決,我跟著箭頭走,常會詭異地走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我想我只是依賴,在山城時,依賴那些共生的熟悉,而不在山城時,則依賴小豬。
小豬長大,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她成長過程的細節(jié),在我記憶里,仍還停留在她三四歲或五六歲時的哭和笑,那些屬于孩童的純粹,我能輕易看懂小豬的內(nèi)心,快樂或不快樂。不知從何時起——在我不曾察覺的某一天,小豬突然不再黏糯,不再需要抓住我的手才敢跨出家門。
她似乎比我更能適應家之外的世界,那些繁雜的、喧囂的、急速的、陌生的一切。世界投射進她眼里心里的,是我不再了解的清晰或混沌。
小豬的早慧,是因為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嗎?我把她從那個家?guī)ё邥r,她不過四歲,而我也不過二十五歲。我很早很早就走進婚姻,也很早很早就離開婚姻,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太愛自己了,并不適合婚姻,而婚姻卻將最好的小豬送給了我。
走出婚姻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總是昏昏沉沉,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小豬。所有的傷痕都被旁人放大了,它們的沉重便也是放大了幾倍的沉重——我需要抵擋別人對我的憐憫,更需要抵擋自己對自己的憐憫,那些被夸大了的憐憫情緒,消耗了我的精力和體力。當我意識到小豬已悄然從我身上剝離,開始了自己的獨立時,竟是傷感。我有些失落,覺得小豬和時光一同將我拋棄——所有的人都已大步往前走,甚至是河流,甚至是山川,世間萬事萬物,都在大步朝前走,只有我還停留在原地。這變化的一切,讓我感覺到不安和孤獨。在內(nèi)心深處,我大約也只希望小豬永遠那么幼小,那么依賴我??晌抑浪K究是應該獨立的,像一棵樹和另一棵樹,當小豬從我身上落下來,長出來的必定是另一棵樹。
山的外面是什么?
山的外面還是山。
山城的孩子問老人,山城的老人總是這樣回答。
山城小,四周是山,溪流從山里奔淌出來,匯成河流,浩浩蕩蕩穿過城,再浩浩蕩蕩穿過山,流向遠方。我從來不問遠方是哪里,即使在我長大后,曾翻越一座座山,看到過外面。山的外面還是山,更外面是城市,是海洋,可我對遠方從來沒有想象。
我對童年的記憶,大多是一個獨自坐在門檻上的模糊身影。家門外是路,往前延伸幾米,便左右岔開成兩條路,伸向不同的遠方。每過七天,三條路的交叉點就變成圩場。趕圩的人從路上走過,手里牽著牛馬,牛馬馱著貨物,很多很多聲音,很多很多腳桿,絞纏在一起,熱氣騰騰地在我耳邊和眼前翻滾。不是圩日的時候,路上空蕩,只偶爾走過三兩個人,豬狗雞鴨,無所事事地在路上游蕩,兩兩相遇上了,便廝纏著,打一架,再各自哀號,四處逃竄。我每天看著,從日出看到日落——那個笨小孩,她不敢一個人走出家門,因為她總是迷路,她已經(jīng)好幾次號啕大哭著被人送回家來。她本就羞怯訥言,被人嘲笑后就更羞怯訥言了。多年后,就算她已中年,在與人交往中,依然無法做到游刃有余,她總是很拘謹,還沒開口說話,藤蔓就先從記憶最深處攀爬上來,密密匝匝纏住她全身。那岔開出去的路,在遠處,又岔開成更多的路,再次伸向不同的遠方。那么多路口,那么多條路,在她心里重疊,她分不清哪里才是家的方向——很多年后,這紛繁蕪雜的一切,才慢慢沉淀下來,在她心里長成山城的模樣。
我的記憶開始往回縮走。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個舊夢,后來那舊夢分裂成無數(shù)個舊夢,延綿穿梭在之后的很多個黑夜里。那些跟隨時光流逝的往事,在我四十歲時開始從夢里回溯。夢很陳舊,沒有頭緒,沒有邏輯,隨時都可以開始和結束。我逆著時光走,在夢里,將過去又重復了一遍,那些早就淡忘了的痛苦或快樂,又分毫不差地復又痛苦或快樂了一遍。醒來時大抵是深夜,房間里一片漆黑,我獨自隱在黑暗里,內(nèi)心充滿憂傷。那一整個夜晚,直至之后的許多天里,我都很憂傷,像一個很老的老人。
我確定我需要撕裂,放出內(nèi)心里那個不肯走出三岔路口的笨小孩,去面對飛速變化的世界,像一棵樹,砍掉枯死的枝葉后,才又重新長出枝葉來。我也確定,我害怕撕裂,裸露出那個笨小孩去面對陌生與變化,像一棵樹,刀子砍下,枝葉斷落時必定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小豬說,你被山城寵壞了。小豬用了一個“寵”字讓我詫異,我想了很久,終于承認,小豬是對的。我與山城的共生,無論是疼痛的部分抑或是歡愉的部分,都讓我感覺松弛。我依賴并依戀這樣的松弛。于內(nèi)心里,我是害怕離開山城的。
可我仍然是要離開的。不久之后,山城之外的另一座城市就會多出一個中年女人,她埋頭穿行在人流涌動的街頭,沒有人知道她內(nèi)心每天都在搖晃,沒有人知道,她每邁出一步,都是在撕裂她自己。
來到這座城市半年后,我仍不時迷路,每天都重復的路線,總在某一個瞬間突然變得完全陌生起來。路陌生,周圍的建筑也陌生,我腦子里,竟搜索不到半點關于它們的信息,只好打開手機導航,四處尋找方向,像一個初次踏上這座城市的人。
我不敢脫離一號線,或一路車,從住處到單位,從單位到住處,每天循著這單一路線,周而復始。周而復始。
乘地鐵的大抵是年輕人,拿著手機,低頭不停刷。有人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鼾聲均勻從容,像是睡自家的床,到站時,卻也會打一個激靈,睜開眼,急急忙忙跳下車去。偶爾聽見鄉(xiāng)音,凌云人或樂業(yè)人、田林人、隆林人、西林人,百色十二個縣市區(qū)的腔調(diào),在異鄉(xiāng),細節(jié)分明地從四周聲響里剝離出來,跳進我耳朵里。那些陌生的面孔便有了黏稠的東西。我盯著他們看,試圖從那些五官里找出山城的影子——自然是沒有的,一次也不曾有過。在這座城,所有來自百色那片區(qū)域的聲音都成了鄉(xiāng)音,聽著與我相似的語言,心便會沒來由地柔軟。此刻,如果我開口說話,他們會不會也能認出我來?他們的心也會像我一樣,沒來由地柔軟嗎?我不能確定。也許,年輕的心沒有閑暇去想這些,這座城畢竟有太多他們喜歡的東西。我待在山城實在是太久了。車廂擁擠,沒有人看我一眼。我單手抓著吊環(huán),身子隨車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我總喜歡說樹,說植物,凡綠色有生命的一切。那讓我想到我自己。單位大院內(nèi),綠色植物并不多,一棵荔枝樹,一棵白玉蘭樹,幾棵桂花樹,幾棵杧果樹。后來我又在宿舍樓與宿舍樓之間,更狹窄的空間里發(fā)現(xiàn)另一棵白玉蘭樹,比之前那棵小很多,纖弱的枝條,直挺挺的腰身,同樣開著花,暗淡的白,倦怠怠的。辦公室走廊盡頭,倒是綠茵茵一簇,狹長的葉,藍色的花,盛開一陣,凋零一陣。我早上來到時,澆一次水,晚上回去時,再澆一次水。在山城時,我沒養(yǎng)過花,也不曾有過養(yǎng)花的心。來到這里,澆灌這些花草,也只是順手的事。有一次全單位外出培訓一周,回來時,花和葉全落了,枯干的稈細細的,枝梢蜷曲,似乎陽光再強烈些,就能點燃它們。我想沒過多久,它們就會被丟進垃圾堆里。那些天,我沒再往走廊盡頭走。有一天走過那里,卻發(fā)現(xiàn)它們又活過來了,有人把枯干的稈齊腰剪掉,澆上水,它們便又長出枝葉,和之前一樣郁郁蔥蔥了。
我搜了百度,才知道那叫翠蘆莉,又叫藍花草,很耐長。后來我發(fā)現(xiàn)路旁花圃里,竟幾乎全是它們。走哪兒都看見它們。卻也奇怪,沒留意它們之前,除了辦公室走廊盡頭,我?guī)缀鯖]見過它們。
最好的時光是正午。陽光從樹的枝葉間灑下來,瀝青路面樹影婆娑,光斑閃閃。我每天都從這條路走過,早上上班時,晚上下班時。車輛人行潮水般從我身旁涌過,我駐足等待紅綠燈,或是快步穿行,匆忙得從不曾看清路人的臉。路人也不曾看清我的臉,每個人都只顧得步伐匆匆,奔往自己的方向。我們的五官身形,融進車流人流中,化作龐大城市里閃爍不定的塵光。
來到這座城三個月后,我才逐漸看清這條路的樣子。路不長,也許不到一千米吧,兩旁全是香樟樹。枝干曲曲折折伸向天空,每一棵都長成山野里自由的模樣。這讓我心生歡喜。我想它們一定生長了很久,也許它們就一直長在這里,在這個地方還沒成為一座城市之前。我看見遒勁的樹根,在地底潛行攀爬,從一米開外,頂開堅硬的水泥磚塊,裸露出地表來。粗大的枝丫伸過路面,霸道地往兩旁伸。路兩旁的建筑物普遍不高,被樹枝壓制著,圍墻沿著枝干凹下一個口子,樹的枝葉便又在口子四周蔓延上來。它們不管不顧地生長,朝著天空,朝著陽光的方向。
樹很老了。路也很老了。我知道幾百米遠的地方曾經(jīng)有一家電影院,上了年紀的人總喜歡提到它。那座建于一九八六年的電影院,在二○一九年九月停業(yè)了,它用三十三年的時光,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余下的時光,是用來讓這座城的中年人和老年人懷念的。年輕人極少提到這家電影院,他們談得更多的是夜市。也是在幾百米遠的地方,每到夜幕降臨,那里便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年輕人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三五成群地坐在小攤子前,喝酒、擼串、吹牛,一直到凌晨,依然熙熙攘攘。
我在這條路上晃蕩時總是正午,那是我一天里時間最充裕的時候。從單位大院走出來,抬頭就是枝葉交錯的天空,我沿著路慢悠悠地走,身旁依次是服裝店、鞋店、藥店、五金店、修理店、米粉店。一只肥大的貓常蹲在店門前曬太陽,背弓著,毛茸茸的,像團球。我想偷偷摸一把它的背,或是握一下它拖在地上長長的尾巴,它回頭幽幽地看我一眼,移步走開,蹲到幾米遠的地方。它的眼睛是藍綠色的,高深莫測,像藏有魔法。
修理家電的師傅也常蹲在店門前,他曾用電動車載著我,穿過幾條街,去到我的住處幫我修理洗衣機。在等待洗衣機試機的幾十分鐘里,他和我聊起他的故事,他的父親母親,他的創(chuàng)業(yè)史,他的愛情。他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并不需要我用我的故事去交換。他是一個有強烈傾訴欲的人。
我環(huán)視我的房子,空間小,一眼就能看盡全部??蛷d只有一個書架、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簡單明了的款式,是我中意的樣子。我和小豬在烈日下走了幾天,終于在一個小小的家具店里找到它。
修理師傅肯定能一眼看出,這個房子住的是一個獨居女人,她沒有老公,或者也沒有孩子。她也許是落魄的,對,還很懶惰邋遢。他必定看到堆積在一旁的臟衣物了,正等著他把那個壞了很多天的洗衣機修理好。其實這只是我的猜測。那是我在這座城市最想遮蔽的隱秘,它們讓我沒有安全感。修理師父甚至沒多看我一眼,他走的地方多了,見多了事,沒什么可奇怪的。
那個我知曉他人生故事的人就蹲在他的店鋪門口,低頭搗鼓一堆零件。我走過,他偶爾抬頭看我一眼,目光里沒有半點波瀾。我想他記不起我了。這樣真好呀,我仍是陌生的。他不記得,那個懶惰邋遢的獨居女人,每天從他面前走過。
路旁排列著整齊的共享單車,一律的橙黃色。五元一碗的老友粉店混雜在便利店、美發(fā)店、養(yǎng)生會所和賓館、超市之間,大紅色的招牌讓人遠遠就看得到它。時光在這條路上是混搭的、陳舊的、新潮的、沉靜的、喧囂的,每走幾步,都恍若穿越到另一個時空。正午時分,這里的一切都很安靜,店鋪、行人,甚至是過往車輛,每一樣事物,在經(jīng)過這條路時都動作輕盈——也似乎是,所有的一切將節(jié)奏遲緩下來,只為等著我走過時,眼睛能仔細看清它們。
我不在乎時間。那些天,無論去哪兒,我都會提前一個小時出發(fā),那多出來的時間,是用來試錯的。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從建政路28號一直往右走,遇到每一個路口,依然一直往右走,就會又回到建政路28號。這讓我驚奇而又興趣盎然,像玩一個游戲。幾天后,我又嘗試著往左一直走,遇到每一個路口,依然一直往左走,果然又回到建政路28號。
我迷戀于這樣的游戲,每個正午時分從建政路28號出來,往不同的路口走去,一直往左走或一直往右走,復又回到建政路28號。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曾留意懸浮在我頭頂上空紛雜的情緒了,它們也許還在搖晃,只是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閉上眼,我能聽到我身體里有生長的聲音,那些細微緩慢的變化過程,它們的節(jié)奏似乎是打開、打開、生長、生長,也似乎是生長、生長、打開、打開。那些痛苦的掙扎的倦怠的焦灼的枝條,它們就要長出來了。
有人說秋天到來時,路上會落有很多相思豆,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春天再一次來到,夏天再一次到來,我終于在路的另一頭找到了它們。那幾棵相思樹,混在一排香樟樹里,一樣粗壯曲折的枝干,遙遙伸向天空,猛一眼,并不能把它們與香樟樹區(qū)分開來。相思豆就掉落在樹底,零零散散,鮮紅的顏色,惹眼而又安靜。我彎腰拾起它們,看到別人也彎腰拾起它們。這座城的秋天和夏天其實沒太大區(qū)別,甚至是春天和冬天也沒太大區(qū)別,依然滿眼綠瑩瑩的,花仍開著,葉仍綠著。秋天結束時,我終于決定要往更遠的地方走。道路指示牌立在路口,像無數(shù)只伸向遠方的手,告訴我,前方還有無數(shù)個路口和無數(shù)條路。我跟著那些路走,看見酸棗樹、木菠蘿樹、無花果樹、榕樹、鳳凰樹,還有很多很多我不認識的樹。冬天來了,三角梅開了。春天來了,黃風鈴花開了。夏天來了,月季花開了。我一直走一直走。
(選自2023年第9期《廣西文學》)
原刊責編"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