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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之水日記的破案功能

    2023-04-07 06:40:38□劉
    文學(xué)自由談 2023年1期
    關(guān)鍵詞:黃裳舒展錢鍾書

    □劉 陽

    揚之水的書,正越賣越貴,最近新出的一種“金銀器圖鑒”更是定價近九百元,也就似乎少了些面向普通讀者的誠意。瀏覽了圖書廣告,這些裝幀精美、滿是圖片的“名物研究”,怕寫法上多少有點類似于博物館藏品介紹,想了想還是先不買。倒是她從沒當(dāng)名山事業(yè)來做的《〈讀書〉十年》日記,卻三卷五卷地再版,很有吸引人之處。我感興趣的是這些日記不經(jīng)意間提供的一些解謎線索,以及由此而生的破案功能。不知這算不算讀法上的“別裁”呢?

    破案一:錢鍾書會認(rèn)可別人為他編文選?

    有一套舒展編選的六卷本《錢鍾書論學(xué)文選》,自問世以來,就引發(fā)了某些讀者的好奇。彼時尚健在且聲望正如日中天的錢鍾書,會同意別人給自己編選這樣一套文集嗎?我也早有類似的疑惑。因為清楚記得,他的知交周振甫曾經(jīng)和冀勤編了本《錢鍾書〈談藝錄〉讀本》,和這套“論學(xué)文選”相隔兩年出版,出版后錢本人的反應(yīng)是反感和不滿:“周先生后來與人合作出了一本《〈談藝錄〉讀本》,錢公看后,卻極為反感。”(劉衍文《漫話錢鍾書先生》)

    “他接受了稿約,去征求錢先生意見,錢先生不大同意,但是不便反對,就婉轉(zhuǎn)地表示了一點意見?!芟壬f:‘我自以為做得很起勁,很賣力,也以為有質(zhì)量。排印本經(jīng)錢先生過目,錢先生卻很不滿意,指出了許多錯誤與不精確之處,特別是涉及外國著作的地方。不過錢先生知道我是三十年代無錫國學(xué)專修學(xué)校出身,沒有出洋留學(xué)過,外文不行,便原諒了我?!保▍呛0l(fā)《學(xué)術(shù)河上烏篷船》)

    既如此,錢氏會準(zhǔn)許舒展編他的論學(xué)文選?

    舒展是當(dāng)代頗有影響的雜文家。他發(fā)表在《文匯月刊》1989年第1期上的《書外余音——關(guān)于〈錢鍾書論學(xué)文選〉的話題》,說了一通當(dāng)時某些錢學(xué)出版物策劃經(jīng)過,“錢先生對我們這些舉動,著實惱火,但又無可奈何”,卻正面無一言談及自己所編的這套文選,想來有不便明言的尷尬。這就更平添了后人的好奇心??磽P之水1990年7月26日的日記,我忽然有找到了答案的感覺:

    接錢鍾書先生所贈《論學(xué)文選》第六冊。

    書是整套一起出版的,為什么獨獨抽出其中第六冊相贈呢?

    圍繞這個問號查探下去,發(fā)現(xiàn)不止揚之水,其他一眾友人都只收到了“第六冊”:“那天而復(fù)先生還談起,鍾書先生只送了他《錢鍾書論學(xué)文選》第六卷一冊。舒展先生編選的《錢鍾書論學(xué)文選》共六卷六冊,廣東花城出版社出版。他問我鍾書先生給了我這套書沒有。我說也只送了我第六卷一冊,并告訴他,錢先生在給我這本書時說:‘這冊還有點意思,可以看看。’而復(fù)先生說:從他對你說的這句話,再聯(lián)系信中所說為何只送我第六卷一冊,可見鍾書先生的謙遜了?!保▍翘┎队H歷文壇五十年》)

    真的是謙遜嗎?

    在目擊者的記憶中,舒展編這套文選很認(rèn)真。李輝說:“編選期間,他與錢鍾書往來書信頻繁,不時拿來讓我看。這套文選,新增加錢鍾書新補手稿二十余萬字的內(nèi)容,可謂功德無量的事情?!保ā断壬鷤儭罚┤绻紤]到李輝與舒展在《人民日報》文藝部共事,而或許在表述上有所溢美,那么劉緒源用“被逼上梁山”五字形容舒展“編這套大書的經(jīng)過”(《懷舒展》),則道出了舒展受命出版社而不得不為之的隱衷。這隱衷結(jié)合當(dāng)年出版社組稿人的回憶,得到了還原:

    “剛坐下,錢先生就當(dāng)著楊絳的面,大聲對我說:‘我們的冷水潑不滅你偉經(jīng)的熱心烈火呀!你們社一定要出我的文選,只好破例,不給你掃興,我答應(yīng)下來。’接著告訴我,選編他的文選的人,用不著從哪兒找,就舒展兄一人完全可以擔(dān)當(dāng)?!须y處,我會幫你的!你放心編,放手選,這正可以練出并顯示選編者的手眼!’……以鄙人(此處指舒展)讀書筆記之選題為軸?!X鍾書說:‘這正是你的獨創(chuàng)!獨創(chuàng)呀!好!就用你讀書筆記這個辦法?!f畢找出一大疊新作,說:我可以全部給你選!選者表現(xiàn)了你對我的批判(我連說不敢,不敢)和你的眼光?!保S偉經(jīng)《關(guān)于〈錢選〉出版的往事》)

    和編選者的認(rèn)真相比,被編選者的態(tài)度認(rèn)真嗎?表面上看確實:“錢鍾書不僅修改、審定了舒展草擬的所有五卷六冊的編目框架、條目及編者提要,還審覽了第一卷的《出版說明》,他‘對舒展的編選工作,始終給以非常認(rèn)真、細(xì)致的幫助和指導(dǎo)’?!保ㄥX之俊《晚年錢鍾書》)

    可是更進一步的探察表明,錢鍾書對此番編選的認(rèn)真,主要集中在第六冊的增訂部分上。這一冊所收的,是《七綴集》以及別的一些理論文字。按高克勤之說,錢先生后來要求上海古籍出版社“以花城版文字為準(zhǔn)”編輯《七綴集》,按“花城本拙選……照樣復(fù)制”(《拙齋書話》),可以看出他對這冊中新增補和修訂部分的重視。至于前五冊呢,錢鍾書在致周而復(fù)的信中私下吐槽:

    “羊城刊拙選,前五冊皆無足觀,第六冊尚有雜文教首不經(jīng)見者。”(吳泰昌《親歷文壇五十年》)

    看到了嗎?在他人為自己編文選這件事上,他在乎的僅僅是自己新增訂的部分而已。至于前五冊,“皆無足觀”。無足觀的,究竟是他自己的著述呢,還是舒展為此付出巨大勞動的“讀書筆記”?玩味語氣,似乎狡黠地兼指兩者,但若果真認(rèn)定自己的著作無足觀,又何必多此一舉增訂?覺得無足觀的,恐怕還是編選工作。噫,他心中哪里把這件工作真當(dāng)回事啊!

    案情至此也就大白于天下。在這個不同于常情常理的贈書舉動中,錢鍾書寄給眾人“第六冊”,是因為該冊增補了他最新的文字,而且相對保留了他完整的文章原貌——不像前五冊那樣經(jīng)過舒展的重新打亂和組織。就是說,他在意和希望別人看到的,僅僅是出自自己原生態(tài)手筆的內(nèi)容。這表明,半推半就間,他也并不拒絕自己著作的普及,但同時又不屑于別人對自己著作的改編,那些首肯和鼓勵性的話,似屬場面語,和內(nèi)心真實所想不是一回事,更談不上謙遜。復(fù)雜而微妙的驕矜性格,于此可見。要是沒有借出版這套文選而增訂的機會,這套文選會像《〈談藝錄〉讀本》一樣受到錢氏的鄙薄,大抵是可以想象到的。

    破案二:王世襄燒燜蔥真那么瀟灑?

    老文人中誰最擅長燒菜?熟諳學(xué)林掌故者,多半會推王世襄。王先生的絕活是“燜蔥”,即用一捆最不起眼的蔥,烹出一道讓座中饕餮之徒無不大快朵頤的美食——海米(即蝦米)燒大蔥。此故事最早經(jīng)汪曾祺的《食道尋舊——〈學(xué)人談吃〉序》披露,說是“聽黃永玉說,有一次有幾個朋友在一家會餐,規(guī)定每人備料去表演一個菜。王世襄來了,提了一捆蔥。他做了一個菜:燜蔥。結(jié)果把所有的菜全壓下去了”,結(jié)果的結(jié)果是“被大伙兒一搶而空”(周家望《老北京的吃喝》)。王先生哲嗣王敦煌的描述則是:“父親在冬天最愛做的一個菜叫作‘海米燒大蔥’。這款菜名是父親的叫法,也是我們?nèi)胰说慕蟹?,可是只在父親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老朋友中流行。更多的人,包括品嘗過這款菜的一些朋友,都把它叫作‘燜蔥’。”(《吃主兒二編:庭院里的春華秋實》)寫至此,我已是滿口生津,被傳得神乎其技的這道燜蔥,該有多好吃呢?

    奧妙當(dāng)在于大道至簡,用極簡單的食料,做出最美味的珍饈。估計列位看官和我一樣,都是這么理解的,認(rèn)為玩了一輩子的王老這是“云淡風(fēng)輕,瀟灑至極”(牛皮明明《在裂隙中尋找微光》)??墒强磽P之水1995年1月11日的日記:

    王先生拿出手藝來,置辦了六款:……別的都不見出色,唯燒大蔥是一手絕活兒,居然一點兒沒有了蔥味兒。師母說,昨天為了買蔥,走遍了一條街。這么一小盤子,用了一捆蔥,剝下來的蔥葉子就有一筐。負(fù)翁贊不絕口。最后連湯湯水水都吃凈了。

    “負(fù)翁”就是張中行,他也曾著文盛贊過王氏的饌藝,出現(xiàn)在這兒很正常。但看了這段實錄,你的感覺如何呢?

    反正我的感覺是,一個案子又被破了。案件總是神秘的,就像王世襄先生,在吃瓜群眾的描述中仿佛《天龍八部》里那位掃地僧,一登場飛花摘葉皆能傷人,就端出一盤重劍無鋒的燜蔥來請你嘗鮮。而如今,照揚之水的劇透,這看似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一道燜蔥,卻建立在“走遍了一條街”辛苦搜尋采購的基礎(chǔ)上,尤其還落得個“剝下來的蔥葉子就有一筐”的耗材工夫俗套。也就是說,這道菜不是天然去雕飾的瀟灑產(chǎn)物,相反仍是刻意做成的——有沒有一種神奇把戲頓時被拆穿了的尷尬?

    仿佛只剩下了苦笑。說這同樣是“成如容易卻艱辛”吧,肯定辜負(fù)了太多試圖渲染王先生神技的好心人,比如張中行先生的好意。他們會覺得,一如此捅破真相,還有啥意思?要的就是那份引人艷羨的神秘。然而真相遲早會這樣顯露出來。經(jīng)此祛魅后的燜蔥,哪怕再鮮脆欲滴,也和飯店酒館里名大廚煞費苦心烹制出的那些奇葩名菜,沒了本質(zhì)區(qū)別,或者說回歸了軟紅十丈里的俗物本色。以無招勝有招的閑閑揮灑,被證明為仍是匠心經(jīng)營的產(chǎn)物,讓人說什么好呢?

    這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jì)、喝著純熟白話乳汁長大的人,說話流暢自如,卻喜歡顯露自己在文言寫作方面的某種天分,滿紙珠光寶氣。偶爾讀到這類文字,讀者怕也會被鎮(zhèn)住,而滋生出“天縱英才、吾不如也”的膜拜之情。可是作者表面上極力流露出的這光昌流麗的一切,極有可能是以背后吭哧吭哧遣詞造句、模篇仿段為代價,涂涂抹抹,踉踉蹌蹌,拼了老命換來的。天知道他老兄為讓筆下寫出來的東西像古人所為,付出了多少吃奶的力氣。你要是以為,眼前看到的這份瀟灑就是真相,那就未免天真了。記得作家韓石山就曾在他的文學(xué)函授班講義《浪跡文壇又一年》里,規(guī)勸過一位以復(fù)蘇文言靈氣為追求的中青年作家別入了魔道,以至于在詞語上專力下功夫,卻放懈了對文章成敗而言更為至要的句子。如今細(xì)思起來可謂一針見血:明明用十五分力氣憋出來的文章,你偏要硬充得像只用了五分力氣,就算你寫得不累,憋得也不累嗎?

    行文至此,又油然想起了古龍長篇武俠小說《天涯·明月·刀》的開頭:“天涯遠(yuǎn)不遠(yuǎn)?/不遠(yuǎn)!/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會遠(yuǎn)?/明月是什么顏色的?/是藍(lán)的,就像海一樣藍(lán),一樣深,一樣憂郁。/明月在哪里?/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刀呢?/刀就在他手里!/那是柄什么樣的刀?/他的刀如天涯般遼闊寂寞,如明月般皎潔憂郁,有時一刀揮出,又彷佛是空的……”這樣的開頭,可以說是用力奠定了語言上的散文詩基調(diào)。單獨看或許也不乏意蘊,一下子把讀者給唬住了。但整部長達(dá)三十萬言的小說,從頭到尾都采用這種語言風(fēng)格,為什么便埋下了溫瑞安所說“有佳句而無佳篇”的地雷呢?

    因為它和鉚足了勁在白話語境中寫文言,穿著T恤衫追求駢四儷六,犯了同樣的毛病。不排除古龍有師法海明威電報式文風(fēng)的動機,我只能說,他僅得其形而未得其神。海明威是試圖不借助上下文情節(jié)的直接提示,通過人物對話來營造“外聚焦”、也即敘述者少于人物所知的冰山效果,來改變傳統(tǒng)敘述那種人大于世界、動不動這個怎么想、那個怎么說的簡單敘述方式和虛假倫理模式。古龍卻用這外在形式擠兌了內(nèi)在實質(zhì),徒有換行分段外形,玩弄起玄虛,讀者跟著他累死,便在預(yù)料中。難怪他自己事后也發(fā)自內(nèi)心承認(rèn),“寫這一部是他一生中最累、最痛苦的”(曹正文《武俠世界的怪才》)。是啊,假如知道吃這一口燜蔥,相當(dāng)于吃下整整一大捆蔥在去粗存精中的蔥農(nóng)汗水和庖廚心血,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你還能輕松往下咽嗎?

    話又說回來,據(jù)傳古龍這樣寫,和商業(yè)利益驅(qū)動有關(guān)——當(dāng)年香港的稿費是按行數(shù)計算的。如真是那樣,此例則屬于另一個案件,需要重新立案偵查了。

    破案三:何以只字不提向黃裳寫信致歉事?

    日劇《古畑任三郎》里有個案子,說的是一女兇手故意誘男受害者進入一地下室,乘其不備鎖死門窗,抽干空氣而令其慢慢痛苦窒息死去。神探勘探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死者左手拿著張白紙,右手捏著筆,那紙上空白無字。明明有在紙上寫下兇手是誰的機會,卻愣是沒有留下任何字跡。神探于是驀然驚覺,這是死者臨終前發(fā)出的暗示:無論我寫下什么,都會被第一時間檢查我是否已死亡的兇手銷毀,所以我用能寫而偏不寫的方式提醒你,那個最先看到我尸體并假意報警的人就是兇手!

    借這個電視劇里的案子,我想說,有時候,沉默與空白恰恰是最大的證據(jù)和破案關(guān)鍵所在。眼前就有好例。《隨筆》2007年第2期刊出黃裳《憶舊不難》一文,文中如題所示憶舊:

    一九九四年夏,柯靈在《讀書》上發(fā)表《想起梅蘭芳》一文,大肆攻擊我的舊作《餞梅蘭芳》。這是一支策劃周密的“冷箭”。只揭出文章題目而不指明作者,因為我在《讀書》上有一個常年不斷的專欄,指名不大方便。文章發(fā)表后,該刊編者趙麗雅寄來好幾封小楷長信,反復(fù)解釋,說明不知道被攻擊的文章是我寫的。我相信這是實情,以趙女士的年齡,不能要求她熟知一九四七年報紙上的一篇小文章及其作者。

    趙麗雅就是揚之水。有趣的是,我翻遍揚之水日記中的1994至1996年部分,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她給黃裳“寄來好幾封小楷長信,反復(fù)解釋”的記事,相關(guān)記載沉默而空白。這部日記里極個別地方,作者用了方格表示某種違礙——連刪除之處都不忘主動交代,可見其用意在于不刪而保留原貌。據(jù)此應(yīng)可認(rèn)為,上述內(nèi)容原本就沒被寫入日記,被作者回避了。

    何以只字不提?固然,沒有權(quán)利要求作者在私人日記中該記什么,不該記什么,可縱觀整體,本就是處理迎來送往的日常編務(wù),記這一筆實屬尋常。因為不記這些內(nèi)容還記什么呢?空著,會不會反而叫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何況,百花文藝出版社2019年重編出版的《〈讀書〉十年》五卷版,最后一卷附有黃裳1994年中秋來鴻,就此事回應(yīng)以“我也算《讀書》的老朋友了,不料竟發(fā)了一篇對我全面攻擊的文章,而且又是那么蠻不講理,不能不表示遺憾”云云。讀者看至此而翻檢前文,竟日尋不得之后,將怎樣看待作者的諱言呢?

    帶著這個有趣的懸念順藤摸瓜,我感到,其實揚之水用不為人輕易察覺的筆法,在日記里作了隱晦的、間接的檢討:

    閱三校樣(第六期,一一八至一八四頁)。

    往編輯部,發(fā)稿,忙一上午。

    兩處分別見于1994年5月19日與6月15日??蚂`這篇《想起梅蘭芳》,刊于1994年第6期《讀書》。上文清晰展示,該期的“三校樣”和“發(fā)稿”都是揚之水本人直接經(jīng)手的。三校樣一般即最后一道校對工序,為何在此特意用括號注明,自己的校閱范圍是“一一八至一八四頁”呢?

    可以肯定的是,校樣頁碼和正式出刊的頁碼一致,這才有了她在日記中多處提及的細(xì)心拼版工作。而查整部日記,涉及稿件校閱記錄時,她都并不特別注出頁碼范圍,為什么在此處標(biāo)出所校頁碼?細(xì)作思忖,我只能啞然失笑,因為柯文恰排在該期第一四四至一五〇頁!

    明白過來了嗎?揚之水是用這種方式,含蓄地立此存照:此文在編校上的責(zé)任確乎在我,無從推諉。和我們作為讀者偵探前兩個案件不同,這回是我們報案,她以作者的身份“主動投案”,用日記中的這段空白和特殊筆法澄清案情:確實是校對失察,折騰出了這道波瀾。如果說對前兩個案子,是從日記內(nèi)容上破案,這最后一案的告破,借助的則是日記形式本身。

    這事牽涉出的紛爭,隨著當(dāng)事人的陸續(xù)謝世已偃旗息鼓,在彼時雙方看來卻大有弄個清楚的必要。柯文不點名批評黃裳發(fā)在1947年《文匯報》上的《餞梅蘭芳》一文,認(rèn)為其對梅參與某祝捷演出活動的批評過于霸道。揚之水的日記只出版到1996年。這之后的1997年初,便發(fā)生了黃裳與張中行有關(guān)“第三條道路”的筆戰(zhàn),大抵也是觸及氣節(jié)問題的。后來又有學(xué)者撰文指出,黃裳曾在《古今》上發(fā)表過不少文章。揚之水日記顯示,她早在1992年就向谷林借閱了全套《古今》(1月22日),并“抄錄《古今》各期部目”(2月7日),又訪金性堯深談該刊(3月18日),金會不會自然地講起黃在刊物上的化名呢?那會兒的揚之水是否有所知情,可謂案中迷團了。

    把這些史海鱗爪,通過合理的思維勞動串連起來,能做出很好的文章,破案只是這樣的文章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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