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告訴我的（組詩）

熊 曼

花事了

梅花開了，摘一把

插進瓶里

桃花開了，摘一把

插進瓶里。接下來

還有月季、梔子、桂花……

只要她愿意

春天就在這方寸之間

陪著她永不結(jié)束

直到某天

她看到兩朵隱隱約約的小花

開在眼角，不再凋謝

心不由得一沉

明白某種不可抗拒的力

正在把什么推開

你在哪里

許多時刻已經(jīng)過去

河流一樣流過去

歡樂與悲傷的時刻

你都缺席了

季節(jié)更替，人群流轉(zhuǎn)

花朵開謝不休

現(xiàn)在，我對著鏡子

拔第一根白發(fā)

接下來

還會有第二根，第三根

……

你，不要來了

意義

我工作，為了帶回蔬菜和果子

喂養(yǎng)饑餓

我對著不喜歡的人，發(fā)出回應

同時過濾掉情感

像綠蘿一樣克制

只是為了帶回蔬菜和果子

喂養(yǎng)我同樣饑餓的孩子

什么時候，不再感到饑餓就好了

我就可以離開人群

和自然待在一塊了

黃昏的側(cè)面

母親在廚房準備晚餐

她的側(cè)面時而在窗內(nèi)顯現(xiàn)

時而隱沒在蒸氣中

女兒在窗外遠遠地看到這一幕

一片油菜花田將她們隔開

光線在天空中變暗

母親專注于手中的事物

想著即將到來的夜晚

不知道女兒正在看著

并且思緒已飄到五十年后

五十年后，春天還會到來

但從現(xiàn)在的角度看過去

已沒有房子，母親，油菜花

只有云朵在空中盤亙?nèi)绯?/p>

把事物放在合適的位置

讓白色和黑色待在一起

出現(xiàn)在女人的裝扮上

裝扮出現(xiàn)在大街上

讓星星和夜空待在一起

星星有閃爍的權(quán)利

不被烏云遮蔽的權(quán)利

讓河流只是河流

只負責靜靜地流淌

而不是別的什么容器

讓孩子回到媽媽身邊

請給予媽媽適當?shù)膼?/p>

并以此呼喚出更多的愛

鳥兒飛過城市的黃昏

巨大的轟鳴聲中

我看到鳥兒黑色的身影

連成一片飛過城市街頭

這一幕帶來古典意味

以至于我懷疑

這只是我的想象

它們飛得多快啊

一枝枝箭鏃，掠過高樓大廈

一串省略號，越來越小

越來越遠，將我的目光

狠狠地甩在身后

生活告訴我的

空調(diào)制造出來的風

與田野吹過來的不同

隔著玻璃看到的風景

只是一小塊

而人活著

需要更大的空間

看到更廣闊的美

以上是生活告訴我的

生活還告訴我

它有時是物質(zhì)的有時是精神的

但它至今未告訴我

二者之間的關系要如何調(diào)和

萬物潔凈

因為渴望潔凈

她不再能容忍

只要細心，總能發(fā)現(xiàn)

地板上的腳印

鏡子和餐桌上的灰塵

于是，她彎腰或跪著

擦拭。一分鐘，一個小時，一年

很多年過去了

沒人要求她這樣

但她樂此不疲

奧妙便是，當她彎腰與跪伏時

身體沁出了汗珠

心里卻獲得了奇妙的輕松感

徒勞但必需

一些日子平靜、光滑

像水面悄悄蒸發(fā)

又默默盈滿

另一些被記錄下來

像在秋日折下一截桂枝

嗅它殘存的香氣，徒勞但必需

我記得那有限的在海邊的日子

陌生場景帶來心靈的悸動

海浪一樣，在體內(nèi)久久翻涌

還記得另一次回到家鄉(xiāng)

置身于親人中間

親人住在廣闊的田野中

無邊的綠包圍我們

我們都感到短暫的安寧，高興

赤龍湖濕地

這樣干凈的沙灘

孩子喜歡它。他們撿起石塊

一次次擲向水中

快樂就是石塊沒入水中

發(fā)出的“——咚”

這樣柔軟的沙灘

婦人喜歡它，她們來回踱步

在水天交接處一次次

將目光和愁緒放空

這樣敦厚的沙灘，日復一日

經(jīng)受湖水的沖刷而不言

魚類和水鳥喜歡它

它們將珍貴的遺體留在上面

我不會贊美閃電

但我愿意把它看成是神在發(fā)怒

沒有人見過神的樣子

但人間依然需要來自天空的提醒

除此之外我不會贊美閃電

它過于迅捷和猛烈了

帶著神秘和死亡的氣息

我愛著的事物它必恒久

穩(wěn)重，敦厚如青山

給人安慰，而不是驚嚇

烈日下

樹木保持長久地站立

像修行中的僧人

人類躲在自己建造的房子中

房子被迫替人類受難

空調(diào)在夜晚發(fā)出

不堪負荷的噪音

許多耳朵被迫醒著和離開

去關注自身以外的事物

遙遠的事物

只有孩子不受影響

他們吃完草莓味的冰淇淋

還想吃香草味的

吃完西瓜還可以吃葡萄

只要夏天在繼續(xù)

甜蜜就在繼續(xù)

孩子專注地享用著它們

仿佛苦澀從未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