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中的背影（組詩）

第廣龍

驛馬的馬

懷舊的人

能否和風(fēng)中的背影重合

燈下的家信

冬夜的大雪

父母的叮囑又一次回響

董志塬還是董志塬

驛馬的馬早已遠去

馬蹄聲聲

遺落成路邊的花朵

走在當(dāng)年的校園

房子，道路，樹木

都不是當(dāng)年的，對應(yīng)物找不到了

年輕的面孔

曾經(jīng)是我的面孔

留下來的只是一個地名，一個校址

我在四十年后

回到四十年前

昂揚的馬頭在沉淪

唯有心跳還能加速

此身和他身被區(qū)別開了

恍惚之間，我丟失了什么

又得到了什么

回來

從一個地方回來

人回來了，心沒回來

人走得快，心走得慢

得過上一些日子，心才能回來

心沒有回來，人是恍惚的

心回來了，回到腔子里

就像發(fā)條回到了鐘表

就像時間，得到了日出的矯正

鳥叫

鳥叫了一夜

鳥鳴聲中醒來

鳥鳴聲洗凈了雙手和耳朵

能聽到七八種鳥鳴聲

如果再多

窗外的樹林會搖動起來

房子的外墻會出現(xiàn)深淺不一的陰影

黎明的光線過來了

鳥鳴聲有了各自的軌跡

有的是弧線

有的會拐彎

有的變成了水池的波紋

我一身明亮

臉上落滿鳥鳴

舉著一樹的果子

舉著泉

舉著嘴唇一樣的花朵

一棵奔跑的樹

一年四季都停不下來

舉著陽光

舉著毛茸茸的青澀

舉著飽滿

在秋天

舉著燦爛的汁液

和星星的甘甜

山月

山梁上架了一輪圓月

大得嚇人，近得近視眼不留心

會撞上去撞個滿懷

我真想把月亮搬走

在家里養(yǎng)上幾天，再還回來

月亮逗我呢，怎么靠近

都到不了跟前，山梁下

涇河里的月亮，像是能撈上來

只是太大了，沒有能裝進去的水桶

月亮在水流中有萬千身

跑遠了又折回來，

無論哪一個月亮，都是真身

喜歡的人，能在月亮上

看到自己的無數(shù)投影

月光下的麥子

西塬村的麥子熟了

打下的麥子

在太陽下面晾曬

太陽落山

在月亮下面

繼續(xù)晾曬

月亮光光

麥子抱緊淀粉

一身清涼

高處低處的人家

都有好睡夢

響

蒲河流下來

在西塬村叫小盤河

兩山綿延，河谷狹長

有一段變得寬闊

小盤河流速減緩

被一座水庫的大壩

攔住了

河兩岸的人家

搬到塬頂上去了

低處的一排排窯洞

窯門洞開

像是風(fēng)吹出來的

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再去

離開很久的地方

再去就像第一次去

風(fēng)中的苦澀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

糖果一樣

表皮有一層霜

剝開，里面的雨水

全是記憶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