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收銀員

南京曉莊學(xué)院 張齡

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我看著窗外的景物向我身后跑去，它們拖著長長的尾巴，逐漸變得模糊。這是我上大學(xué)放的第二個寒假，回家的車程太長，我很少回家，因而此次回家，我感到更為新奇。

說“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太夸張了，只是車站變得更為正式了。從縣城到鄉(xiāng)村的路上，農(nóng)田多了起來，一大片的綠色涌動著，路邊的房屋漸漸矮了下去，墻上的油漆小廣告也從幾年前的“XX 商廈”變成了“XX 廣場盛大開張”，新的小區(qū)名赫然醒目。這些小廣告終于換了，以前我總嫌它們老舊、斑駁，像牛皮癬一樣，發(fā)霉的味道十分不友好?，F(xiàn)在它們面目一新，新奇到我無法轉(zhuǎn)移目光。我貪婪地看著這些小廣告，直到風(fēng)力發(fā)電機闖進(jìn)了我的視線，我感覺更加恍惚了。

順利到家后，我當(dāng)上了收銀員。臨近過年，街上小攤、超市和菜市場最先煥發(fā)出生氣。我每天7 點20 分上班，那時門口已經(jīng)擺好很多攤子了。我掃了一眼，門口的攤販有賣魚的，有賣玉米的，直到看見賣春聯(lián)的，我才意識到，離過年已經(jīng)很近了。

一天下來，最忙碌的便是早上。顧客絡(luò)繹不絕，有的趕早來買肉，因為庫存有限，來晚了就買不到了，豬肉、牛肉、羊肉，什么都要備一點；有的囤年貨，饅頭、年糕、米餅、糖一樣不落；還有的準(zhǔn)備采購過年探親的禮品，煙酒、牛奶、餅干，東挑西選，反復(fù)比較。肉是第一大消耗品，主菜嘛，買回去包餃子，包餛飩，做肉圓，做成紅燒肉、青椒肉絲、水煮肉片……今年也有點特殊，年初的時候冷過一陣子，好多自家種的蔬菜都凍死了，所以蔬菜漲價了，來買菜的個個吐槽說菜好貴，都快吃不起了。除此之外，他們也買了一些其他過年的必需品，比如一次性杯子、紅包等。

隨著新年腳步的臨近，許多人從外地回來了，對于他們而言，過年就是一家人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地吃年夜飯。長輩們對傳統(tǒng)的繼承是很到位的，他們也重視對我們這方面的教導(dǎo)。

我們這一代對于小時候的過年印象比較深。那時候電子產(chǎn)品還不普遍，過年是最快樂的時候，可以穿新衣，拜年收紅包，收到各種各樣的糖，家里還會買上不常見的零食。大人們會拉著小孩走街串巷，人們在鞭炮聲中嬉笑。一轉(zhuǎn)眼很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們長大了，也有自己過年的方式。

比如支付寶集五福。朋友之間的聊天開場方式往往是：“你五福集齊了嗎？”“有敬業(yè)福嗎？”“我有萬能福了。”不僅我們這樣，熱衷集五福的還有家長們。他們也追逐著時代的浪花，努力試著融入年輕人。購物平臺相繼推出新春特惠活動，我們買年貨也從線下轉(zhuǎn)移到了線上。長輩們在我們的幫助下，學(xué)會了如何使用手機，如何適應(yīng)新時代的過年方式。小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圍在電視機旁看春晚。現(xiàn)在，我們有了更多選擇，中央電視臺和地方電視臺的春節(jié)晚會節(jié)目百花齊放、爭奇斗艷。若是一不小心睡過頭了，我們還可以看回放。有意思的是，春晚的互動性大大提高，主持人會每隔一段時間和觀眾互動。新技術(shù)日益成熟，舞美效果如夢似幻，讓人目不轉(zhuǎn)睛。新年，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

而我，這個小鎮(zhèn)上的臨時收銀員，也對生活有了更深刻的體會。過年期間的顧客以老人為主，他們的錢包各異，卻都很老舊。有的是簡簡單單的一塊布，有的是外表掉皮的包，還有的是臟得不成樣子的小錦囊，有的甚至是藥的包裝盒……中年人則會用體面的皮夾子，從里面抽出平平整整的紙幣。大家都是和和氣氣的，偌大的超市充溢著過年的喜悅與熱鬧。俗話說，和氣生財，果然不錯。

不管是老年人還是中年人，他們的手都是溝溝壑壑的。大概因為冬天，手容易裂口子，有的人十指纏滿了紗布。這紗布也是斑駁的，層層疊疊。他們的指甲里嵌滿了黑泥和灰塵，也許是機床的油污，也許是農(nóng)田的泥土。

他們數(shù)錢出來的樣子也略有不同。老人慢慢吞吞，不管手里的鈔票厚不厚實，他們始終不能果斷地從中抽出幾張。而是用帶著唾沫的手指頭，以極慢的速度，一張一張不慌不忙地數(shù)出來，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仍然戀戀不舍，還要再捻上一捻，防止多拿了一張。他們寧可湊好了給我，分毫不差。相比較而言，中年人省時間，他們從厚厚的一沓子鈔票里面麻利地數(shù)個大概給我，只會給多不會給少，我再找很多零錢出去。

除了觀察顧客們，我也知道了各種蔬菜長什么樣，海鮮菇是瘦瘦長長、白白凈凈的，“纖纖擢素手”；荷蘭豆像沒成熟的青豌豆一樣，扁扁的，別看它發(fā)育不全的樣子，但是做成炒菜，味道極為清脆爽口，配上蝦米，我能吃上一大盤；大白菜比小青菜便宜很多，火鍋配菜少不了它。白菜味道的存在感很低，可它又是百搭，辣白菜、白菜豬肉燉粉條、白菜木耳湯都少不了看似平常的白菜；羊肉單價比牛肉便宜，特價牛肉十分搶手，我嘴拙，也吃不出它和普通牛肉的區(qū)別；玉米糝雖然單價看起來不貴，實際上買的話也是買上幾天的量，算下來比吃大米貴；方便面是真的便宜，趕上活動期，促銷裝的價格是15 元6 袋，還送一個陶瓷碗，不過只能勉強填下肚子，講究的人自然會買更貴一點的。但是對于那些極度壓縮自己生活成本的人來說，泡面配上火腿腸，再加一點咸菜，這已經(jīng)算得上是美味了。如果再“奢侈”一點的話，煎個金燦燦的蛋，撒上家里的小蔥，即“苦中作樂”。

再不必細(xì)說，深談下去只會讓我感覺人的生存太不容易，而人又是那樣堅韌與頑強。外面街上隨處可見老人擺攤，有的賣農(nóng)作物種子，有的賣對聯(lián)和燈籠，有的賣自己做的糯米團(tuán)……街上也不乏撿垃圾、收廢品的老人，他們穿著破舊的衣裳，佝僂著腰，翻著垃圾桶，費力地蹬著三輪車。我在鎮(zhèn)上沒有見到過沿街乞討的人，再怎么苦，他們總能靠著自己的一雙手謀求出路。先生存，再生活。我覺得，我們很多年輕人在生存與生活的問題上不靈光，容易瞻前顧后而忽略當(dāng)下的真實。作為青年人，我能學(xué)到的是，平等地對待我的顧客，尊敬他們，并且力所能及地給他們提供周到的服務(wù)。我也明白了要勤儉節(jié)約，珍惜當(dāng)下?；ㄥX容易賺錢難，超市只是廣闊社會中的一個小小縮影，冰山一角而已，從中也能看出我們這個小鎮(zhèn)存在著諸多問題。但是小鎮(zhèn)上人們生存的智慧與生活的勇氣，是無法用區(qū)區(qū)幾筆來言盡的。

日子周而復(fù)始，像流水一樣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