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之河

程虹

“沒有任何一條其他的河流能與哈德遜河的宏偉壯麗相媲美?！泵绹攀兰o(jì)詩人、演說家布魯斯（Wallace Bruce）如是說。美國的哈德遜河是一條來自山中的大河。它源自阿迪朗達(dá)克山區(qū)的最高峰—馬西山（Mount Marcy）的云之淚湖（Lake Tear of the Clouds），流經(jīng)卡茨基爾山脈（Catskills），穿越崇山峻嶺，沿著帕利塞茲（Palisades）懸崖峭壁一路奔流，最終注入大海。

在許多作家、藝術(shù)家、旅行家及評論家的心目中，哈德遜河可謂首個具有神圣意義的美國風(fēng)景。首先，在哈德遜河畔，有著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遺址以及美國首任總統(tǒng)華盛頓在戰(zhàn)爭時期曾居住過的鄉(xiāng)土石屋。自從十九世紀(jì)初，哈德遜河又成為作家、詩人及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以哈德遜這條波瀾壯闊的河流及其沿岸的群山峻嶺為背景，美國的文學(xué)之父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以及為美國小說開辟了新天地的著名作家詹姆斯·F.庫珀（James F. Cooper）創(chuàng)立了富有美國特性的文學(xué)，使文學(xué)具有了濃厚的地域感。被稱為“美國的華茲華斯”及首個新英格蘭地區(qū)的浪漫主義詩人布賴恩特（William C. Bryant）寫出了頌揚新大陸荒野的詩歌。畫家托馬斯·科爾（Thomas Cole）則以畫卷的形式再現(xiàn)了哈德遜河谷的壯美，成為哈德遜河風(fēng)景畫派的奠基人。哈德遜河是美國東部最漂亮的山河之風(fēng)景，同時，哈德遜河畔有著起伏的鄉(xiāng)村田野，點綴著歐美風(fēng)格的豪華別墅。作家、詩人、畫家及建筑師聯(lián)手打造出哈德遜河及其河畔的神圣風(fēng)景。

由美國作家及教授戴維·斯凱勒（David Schuyler）所著的《神圣的風(fēng)景》（Sanctified Landscape： Writers， Artists， and the Hudson River Valley， 1820-1909，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2；下文關(guān)于本書的引用，均由作者翻譯），就是一部講述十九世紀(jì)及二十世紀(jì)初哈德遜河故事的書。此書書名來自科爾于一八三六年發(fā)表的《美國風(fēng)景散論》（Essay on American Scenery）。當(dāng)許多美國人寧愿看向未來而不是歷史，科爾強(qiáng)調(diào)美國有著輝煌的歷史，尤其是在哈德遜河流域。他寫道，那里，充滿了“歷史與傳奇”，因為“爭取自由的拼搏使得許多地點都變得神圣”。對美國人而言，哈德遜河是一條承載著美國歷史、寄托著人們的理想、閃爍著浪漫主義色彩的河流。全書共有八章，分別從旅者之河、藝術(shù)家之河、作家之河、園林之河、十九世紀(jì)中期對哈德遜河的保護(hù)、哈德遜河畫派的挽歌、博物學(xué)家之河以及時光之河，來陳述哈德遜河在美國歷史、文化、文學(xué)藝術(shù)、審美價值等方面的重要意義。為了方便讀者閱讀，筆者將以旅者之河、藝術(shù)家之河、作家之河、博物學(xué)家之河及園林之河的角度來介紹此書。

此書的開篇是由探索哈德遜河開始的。作者引用了庫珀的小說《拓荒者》（The Pioneers，1823）中的主人公班波（Natty Bumppo）對位于哈德遜河西側(cè)的卡茨基爾山脈以及哈德遜河的描述。班波聲稱，沿著哈德遜河而上，可見那些山峰“滿目蒼青，藍(lán)得如同一抹清澈如洗的碧空，山頂上飄動著白云”。班波對卡特斯基爾瀑布（Falls of the Kaaterskill）更是贊賞有加。它是一道兩級瀑布，從巖石中飛流直下。第一級落差約54.9米，第二級落差約21.3米，顯示出荒涼寂靜的景象，給人以驚嘆的美感。班波感嘆道：“那是我在林中偶遇的絕妙之景，是‘上帝之手在荒野中造化之證據(jù)。”科爾以這條瀑布為背景，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畫作《卡特斯基爾瀑布》（Falls of Kaatersill，1826）。

隨著蒸汽船、馬車及旅店等旅游設(shè)施的發(fā)展，以及對哈德遜河風(fēng)景的宣傳，眾多的游客，尤其是來自城市中產(chǎn)及上層的美國人被吸引到這里。在美國景觀建筑鼻祖安德魯·杰克遜·唐寧（Andrew Jackson Downing）眼中，他們是“旅行階層”（the travelling class），是美國風(fēng)景的第一代游客和消費者。誠如歷史學(xué)家約翰·西爾斯（John Sears）所述，十九世紀(jì)哈德遜河旅游業(yè)的興起有三個前提：一是城市中產(chǎn)階級有了充足的錢用于消遣和探索鄉(xiāng)村；二是建立了適當(dāng)?shù)倪\輸系統(tǒng)；三是為游客提供了安全舒適的住宿條件。值得一提的，還有一八二五年伊利運河（Erie Canal）的通航。運河通過哈德遜河將北美五大湖與紐約市連接起來，為新興旅游業(yè)的發(fā)展發(fā)揮了重大作用。另外，哈德遜河畫派的畫作以及各種描述哈德遜河的書籍及旅行指南也起到了促進(jìn)作用。

在鐵路尚未修建的情況下，蒸汽船等河流運輸為人們游覽哈德遜河創(chuàng)造了便利條件。人們乘船前往的首選目的地是哈德遜河高地。所謂高地實際上是位于紐約州哈德遜河中段兩岸的山脈，主要指位于哈德遜河?xùn)|岸的帕特南縣境內(nèi)及西岸的奧蘭治縣境內(nèi)的那段河道。參加過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法國將軍拉斐特（Lafayette）的秘書奧古斯特·勒瓦瑟爾（Auguste Levasseur）在游歷高地時，對那里的風(fēng)景贊不絕口。他寫道：“對于偏愛純潔及野性之自然的人們而言，沒有任何地方能與哈德遜河畔的美景相匹敵?！碑?dāng)時的英國作家及旅行家詹姆斯·希爾克·白金漢（James Silk Buckingham）則聲稱，鮮有其他的景色能像高地那般浪漫、活躍和美妙。美國教育家、詩人蒂莫西·德懷特（Timothy Dwight）曾描述了在紐堡灣（Newburgh Bay）向北眺望的景色。此時的哈德遜河幾近3219米寬，當(dāng)河流接近那些宏偉壯觀的懸崖峭壁時，陡然變得狹窄，一如它初入高地時一樣。他充滿敬意地描述了所見景致：“在這條河通過兩岸高地的流程中展示了一種前所未見、無可匹敵的恢宏氣勢。在它的入口處，尤其是在它的出口處，山峰從它的水邊陡然聳起，仿佛山與山之間的裂縫是由那道勢不可擋的強(qiáng)大洪流沖開似的。那道河越過了一處處艱難險阻，最終注入大海。當(dāng)河流要從山間離去時，垂在河邊的奇峰絕壁凸顯了一種令人敬畏的狂野及壯美，其景與這條河自身的波瀾壯闊相映生輝?！?/p>

許多沿哈德遜河旅行的人們首次從河畔眺望卡茨基爾山時，都不禁贊嘆那連綿群山之雄偉壯麗，還有光和影帶給千巖萬壑的神奇景觀。華盛頓·歐文回憶了他初次乘船由哈德遜河北上的經(jīng)歷。當(dāng)時年輕的歐文留意到“群山那變幻莫測的形態(tài)及色調(diào)”。對他而言，“卡茨基爾山是哈德遜河畔神話般的區(qū)域”。還有作家形容河畔的山脈“如同一片湛藍(lán)大膽地涂抹于天空之上”。唐寧尤為贊賞卡茨基爾山變幻的色彩：清晨時籠罩著群山那柔和深藍(lán)的色調(diào)；日落時由蔚藍(lán)到紫色再到淡紫灰色的變化。日落是山中那絢麗繽紛之色飛揚飄逸的時光，是一天中色彩最為戲劇性的時光。

就在庫珀的小說《拓荒者》發(fā)表的一八二三年，一群來自紐約的商人獲取了卡茨基爾山一片兩萬八千余平方米的土地，在此建造一座豪華的旅店—卡茨基爾山莊（Catskill Mountain House）。一年后，山莊營業(yè)。山莊開業(yè)伊始，便成為諸如作家歐文、庫珀及畫家科爾等人最喜愛描述的主題。庫珀熱心地邀請他的歐洲讀者：“如果你們想看看美國的景色，那就要去尼亞加拉瀑布（Niagara Falls）、喬治湖（Lake George）以及卡茨基爾山莊?！庇攀兰o(jì)女作家哈麗雅特·馬蒂諾（Harriet Martineau）甚至認(rèn)為，看到山莊之景比觀望尼亞加拉瀑布時更令人震撼。這所華麗的山莊坐落在哈德遜河西岸，位于卡茨基爾山約487.7米的懸崖峭壁之上，俯瞰著層巒疊嶂的卡茨基爾山脈和波瀾壯闊的哈德遜河。山莊是座宏偉的建筑，由漂亮的白色圓柱所支撐，帶有希臘復(fù)古式的大涼臺，門前是寬闊碧綠的草坪。站在山莊門前，一側(cè)可將哈德遜河及其河畔的萬壑千巖盡收眼底，另一側(cè)可觀南北兩湖的湖光山色。難怪它當(dāng)時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勝地。英國女作家馬蒂諾乘馬車晚間抵達(dá)山莊時贊嘆道，它“如同一座燈火通明、具有童話色彩的宮殿坐落于云霧之間”。另一位十九世紀(jì)著名的作家及旅行家白金漢在領(lǐng)略山莊的美景時曾講道：山莊“宛若懸在天空中的閣樓，與世隔絕”。

從山莊所在的懸崖峭壁出發(fā)，沿一條山間小徑，可以行至日落石（Sunset Rock），那是一方由礫巖形成的巨石。由日落石向西南方向望去，可見卡茨基爾山莊以及南北兩片湖泊。至少三位哈德遜河畫派畫家，其中包括哈德遜河畫派之父科爾，都曾以繪畫的形式展現(xiàn)了這一奇觀?？茽栐源司盀橹黝}，畫了早晨及黃昏兩幅畫。一幅是于一八四四年畫的《卡茨基爾山的兩湖與山莊之晨景》（A View of the Two Lakes and Mountain House， Catskill Mountains， Morning），它所描述的是早晨的景色：遠(yuǎn)景是朝霞滿天之蒼穹下的群山及山中白色的山莊，山莊下是南湖及北湖兩池碧水；近景是幾方突兀的怪石，三兩株粗獷的樹木及一根奇異的朽木。在一方巨石旁，一位畫家身披斗篷，手持一杖，腋下夾著畫冊，眺望著山景。此時，一縷亮麗的陽光灑在畫家及他身邊的景物上。這位畫家便是科爾本人。另一幅畫《日落石》（The Sunset Rock）描述的也是同一景觀，只不過是夕陽西下時的情形。整個畫面呈現(xiàn)出落日時滿天的晚霞及幾抹烏云，昏暗的怪石、陰暗的烏云、如血的殘陽，以及被夕陽染紅的群山樹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形成壯美的奇觀，令人心靈震撼。十九世紀(jì)英國畫家威廉·H.巴特利特（William H. Bartlett）也被北美哈德遜河畔的壯美風(fēng)景吸引，來到日落石附近，繪制了題為《兩湖與山莊》（The Two Lakes and the Mountain House）的鋼版畫。只不過他改變了卡茨基爾山脈的輪廓，使背景更引人注目。然而，那怪石嶙峋的前景，那南北兩湖清晰的湖畔以及坐落在懸崖上的山莊無疑構(gòu)成了這幅畫的優(yōu)勢。而且，這幅畫因是鋼版畫，山脈湖泊及巖石樹木的輪廓線條更為清晰細(xì)膩。當(dāng)時的一位詩人曾這樣描述從山莊俯瞰哈德遜河及其河畔的全景：“從山莊遠(yuǎn)眺，波瀾壯闊、奔流不息的哈德遜河，波光粼粼，兩岸的城鎮(zhèn)、山村以及白色的尖塔閃閃發(fā)光，潔白如雪的船帆、帶著歡樂圖案的船只點綴于哈德遜河中。它堪稱是一條流動著的、最美麗的永久畫廊?！?/p>

盡管卡茨基爾山莊堪稱美國早期的旅游勝地，但由于一八二五年伊利運河的通航，哈德遜河與北美五大湖連接起來，將眾多游客吸引到五大湖及尼亞加拉大瀑布。隨后，鐵路的修建又將人們帶往了曾經(jīng)偏僻荒涼的阿迪朗達(dá)克山（the Adirondacks）及白山（White Mountains）。后來，美國的鐵路及石油大亨在瀕臨大西洋的紐波特（Newport）最美麗的海灘上，修建了十二座形態(tài)各異、富麗堂皇的別墅，那里便成為富人們度假的天堂。所以，十九世紀(jì)末，卡茨基爾山莊便經(jīng)歷了艱難的時期，勉強(qiáng)維持到一九四一年，落下了它曾經(jīng)輝煌的帷幕。一九六二年，紐約州政府買下了這片地產(chǎn)，試圖保持卡茨基爾山莊的歷史價值，但未能成功。最終，山莊被付之一炬，只留下幾根門柱及一片蒼涼。

不過，好在還有哈德遜河畔那些名人故居，繼續(xù)吸引著各地的游人。比如華盛頓·歐文的故居“向陽宅”（Sunnyside）。這幢建于十九世紀(jì)三十年代的住宅，位于哈德遜河?xùn)|岸，面對塔彭齊（Tappan Zee），那段河道長約16公里、寬約4.8公里。當(dāng)歐文最初從原房主那里購得此屋時，它是荷蘭風(fēng)格，后來歐文根據(jù)自己的喜好，擴(kuò)大并改建了這幢房屋，新建了紫藤覆蓋的尖角閣階梯入口，增添了西班牙風(fēng)格的樓塔以及老式的氣象風(fēng)標(biāo)。歐文讓工人將流過自家地產(chǎn)的一條小溪截斷，修建成了一方形狀類似地中海的湖泊，并在院落里鋪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在可以觀山河景色之處，放置了長椅。他還在房子附近種植了各種樹木及花草。那些植物，尤其是花草長勢喜人，以至于如歐文所述，“我們不久便會隱身于玫瑰、金銀花、常春藤以及野薔薇之中”。美國十九世紀(jì)畫家托馬斯·埃迪森·理查茲（Thomas Addison Richards）曾圖文并茂地給美國最古老的文學(xué)刊物之一《哈珀斯新月刊》（Harpers New Monthly Magazine）撰文，介紹“向陽宅”及其主人，將歐文的宅子譽(yù)為“宛若寶石般閃閃發(fā)光的雅居”?！跋蜿栒边€被唐寧收入其關(guān)于景觀園藝的代表作《園林的理論與實踐概要》（A Treatise 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Landscape Gardening），并給予高度贊揚。

在“向陽宅”的設(shè)計及建造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到歐文對于歐洲的文化及園藝可謂情有獨鐘。他曾在其作品《見聞札記》（The Sketch Book，1819-1820）中寫道，美國缺乏歐洲大陸那種“由來已久的詩一般的聯(lián)系”。而他去歐洲旅行的目的，則是要“從平淡無奇的現(xiàn)實中逃脫出來，讓自己置身于昔日輝煌的影子之中”（《尋歸荒野》2013年版，第二章前言）。而他所建造的“向陽宅”實際上在實現(xiàn)自己對歐洲大陸文化充滿憧憬的夢想。

在位于“向陽宅”北方約56公里之處的哈德遜河西岸，比歐文小二十多歲的詩人及作家威利斯（Nathaniel P. Willis， 1806-1867）則修建了一座名為“野趣宅”（Idlewild）的住所。威利斯是十九世紀(jì)美國著名詩人，其文學(xué)成就及名望堪與當(dāng)時的歐文及庫珀齊名并價。有評論家甚至聲稱，“作為一名詩人，威利斯在美國所受的愛戴可與拜倫在英國所受的愛戴相媲美”。一八四六年，威利斯由于身體原因在哈德遜河附近購置了一片地產(chǎn)。準(zhǔn)備在那里休養(yǎng)。此地原先的主人，認(rèn)為那片土地貧瘠荒涼，閑而無用。但是，威利斯卻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及環(huán)境。

一八五二年，威利斯雇用美籍英國著名建筑師及景觀設(shè)計師沃克斯（Calvert Vaux）為他設(shè)計了這座房子。沃克斯是美國著名園藝師和造園師唐寧的合作伙伴，設(shè)計了紐約中央公園、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以及眾多的公園、街道、社區(qū)及廣場。巧的是，沃克斯娶了哈德遜河畫派畫家杰維斯·麥肯蒂（Jervis McEntee）的妹妹瑪麗·麥肯蒂為妻，并給他們的一個兒子取名為“唐寧”。十九世紀(jì)的文化氛圍及藝術(shù)家之間的深情厚誼可見一斑。當(dāng)時，威利斯只想建“一所簡樸的兩層鄉(xiāng)村住宅，舒適實用，掩映于樹叢之中”，而最終建成的房子卻堪稱一絕。

首先，“野趣宅”具有獨特的地理位置。它坐南朝北，位于一片隆起的岬角之上，面向波瀾壯闊的紐堡灣（Newburgh Bay）以及哈德遜河?xùn)|岸的群山峻嶺。房子前面是一片可愛的綠色草坪，掩映于高大的鐵杉樹叢之中。大約61米之下是奔騰的河流。此房可謂居高臨下，對西南的高地及紐堡灣的全景一覽無遺。而且，房子本身的架構(gòu)也不同凡響。這座磚筑的二層樓，由石灰粉刷，共有十四個房間。一層有帶著拱門式的回廊及寬大漂亮的飄窗。頂層有多個精致的閣樓。但最令人感興趣的，還是房子下面那條跌落于河中的小溪。曾為“向陽宅”撰文的理查茲在造訪“野趣宅”后，也為《哈珀斯新月刊》寫了一篇圖文并茂的文章來介紹“野趣宅”。他寫道，那條小溪“旋轉(zhuǎn)著，吐著泡沫，沿著奇異怪石跌落一兩百英尺（按，1英尺≈0.3米），落入小屋下那片平靜的草地。結(jié)果，形成了一道美妙的、詩意的、仙境般的風(fēng)景”。他繼而寫道：“那是藝術(shù)及品位的象征，是一種含蓄之美的靈魂?！?/p>

我們不妨可以說，無論是“向陽宅”還是“野趣宅”都是旨在用人類文明來點綴哈德遜河畔，使這條河畔的樹叢中掩映著歐美風(fēng)情的房舍。這使我們不由想起十九世紀(jì)遠(yuǎn)在英格蘭鄉(xiāng)村的英國女作家瑪麗·拉塞爾·米特福德（Mary Russell Mitford）所著的那本《我們的村莊》（Our Village）。此書展現(xiàn)給讀者的是明媚的田園風(fēng)光，歡快的鄉(xiāng)間生活，被稱作“一幅英國村莊歡樂的畫卷”。這本書一出版就好評如云，并在英美相繼再版，僅在一八二四年至一八三五年之間就發(fā)行了十四版次，米特福德一時間成為“最搶手的作者”。慕名而至的來訪者云集她的小屋；藝術(shù)家到她所描述的景點寫生，過路的車夫及郵差向路人講述書中的景物。米特福德堪稱一流的導(dǎo)游，她引導(dǎo)讀者走的是一段令人賞心悅目的路程。“親愛的讀者，”她在書中殷殷召喚我們，“你是否愿意與我穿過我們的村莊？路途并不遙遠(yuǎn)?！崩^而，我們跟隨她看到的是一幢幢綠蔭掩映下的小屋，小屋周圍的花園綠地……從這個可愛的村莊極目遠(yuǎn)眺，可見山坡上紫色與白色的蘭花，明藍(lán)色的風(fēng)信子，還有那隨風(fēng)搖曳的垂柳。走到山谷的另一側(cè)，“這時，我們一轉(zhuǎn)彎，瞥見鄰近山坡上的一片草地，閑臥的羊群點綴其中，宛若晴空中的云朵”。（《我們的村莊》代序）

可以說，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使得哈德遜河這條“旅者之河”傳承了英倫的文化，但又保持著“新大陸”的特征。

華盛頓·歐文在“野趣宅”完工一年后造訪了這所宅子。他贊嘆道：“那是一所悉心選擇的絕妙之地，可以一覽高貴而浪漫的風(fēng)景。房子寬敞優(yōu)美，家具品味高雅。正是一位詩人所向往的住處。”而威利斯本人對“野趣宅”更是鐘愛有加，他著有《“野趣宅”野景拾趣》（Out-doors at Idlewild）一書，其中包括了一些有關(guān)“野趣宅”的建造及其周邊景色的散文，堪稱經(jīng)典之作。值得一提的是，威利斯在生前最后的作品《康復(fù)者》（The Convalescent，1859）一書中，專門有一章寫他與華盛頓·歐文在后者的寓所“向陽宅”共度的時光?！耙叭ふ敝钊づc歐文的“向陽宅”一樣，成為美國哈德遜河那道亮麗風(fēng)景線中具有歷史文化意義的一處景點。

眾多前往哈德遜河及卡茨基爾山脈遠(yuǎn)足的游客，看到了大自然壯美的風(fēng)景，以及山間的華麗宅邸，一路的旅行堪稱是某種精神及文化之旅。這不僅使得游歷山河成為美國的一種新型產(chǎn)業(yè)，而且對十九世紀(jì)美國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人們常將哈德遜河視為一條永恒之河，盡管冰川、洪水以及其他自然因素會改變其河道，但它依然會不停地從卡茨基爾山脈流向大西洋。這條河及其河畔的自然人文風(fēng)景，也必將銘記于人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