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樂清市知臨中學 李和悅(銳角網(wǎng)ID:lhyy) 圖/枕頭_zhentou
翻過昨天那頁日歷,這頁上的日期依舊被濃重的紅色筆跡遮蓋著:“倒計時123天。”——高三階段,準確的日期早已失去了意義,只剩下一道計算高考時間差值的數(shù)學題,每天在每個人心中演算著。
同桌看我翻日歷,輕輕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打趣說:“哎,離我的小蝴蝶飛走的時間又近一天啦?!蔽抑皇菍λ脑捔曇詾槌5匦πΑ?/p>
我就是她口中的小蝴蝶。大家都這么稱呼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接受了這個稱呼,或者說是設(shè)定。
但仔細想想,我從來沒有正面回應(yīng)過或者說問過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蝴蝶,只知道讓蝴蝶變得和其他元素稍微不同是源于入學那天。父母和其他家長擠成一團,門口的保安像化學實驗中的過濾漏斗一樣,盡力讓學生和家長分開,我和父母告別之后剛準備走,就感覺到手里被塞進一個軟軟的東西,是一只毛線蝴蝶。我回頭看了眼不斷朝我揮手的爸爸,還有皺紋里堆滿笑的媽媽,忍不住笑了——這是我小時候在媽媽指導下織的兩個毛線玩具中的一個。
又不是第一次離開他們了,怎么還把我當小孩?我想著。
有一次幾個女生在課間聊天,內(nèi)容是為身邊的朋友想個合適的外號。我安靜地坐在旁邊,一邊抄寫著數(shù)學知識點,一邊聽著她們的談話,她們也習慣了我總是傾聽的那個人。我聽到她們一致認為,我的外號應(yīng)該是“蝴蝶”:
“你看你成績一直那么好,上課永遠不走神,下課還天天圍著老師問題目,也從來不給他們?nèi)锹闊?,每個老師都喜歡你,而且你還那么喜歡蝴蝶,我看沒有什么比這個外號更合適的了。”
“她不是引人注目的那種人,安安靜靜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感覺沒有什么事可以影響她。有沒有那種透明的或者顏色很淺的蝴蝶……”
我在大家的話題轉(zhuǎn)向其他之后,自行屏蔽了聲源,兀自點了點頭,我好像確實像她們說的那樣。我習慣性地默念了一遍剛抄下的知識點——“空間內(nèi)的直線關(guān)系只有三種:相交、平行和異面。”
我的高中生活沒什么戲劇化情節(jié),在這封閉的校園里,唯一可以決定和落地的事好像只有學習。我沒有其他特長,也沒法說清十七年來的學習狀態(tài)——屏著一口氣,如一只振翅的蝴蝶,只想越飛越高,有時在峭立的枝頭稍作停歇,不知道終點在哪。而在壓抑的高三,就算高處的氣壓會壓斷我的翅膀,我也要繼續(xù)向上飛。
本刊訊 作為中國書畫界在群眾中影響最大、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之一,12月18日一早,86歲的吳三大因病去世。這是陜西書壇的巨大損失,回顧他的一生,正是方巾少年披戎甲,丹青歌賦寫年華。從事書法藝術(shù)創(chuàng)作多年,他的墨跡一直深入人心!
就像傳說貓有九條命那樣,假如蝴蝶也有九條命,我在不斷減少的倒計時中,只想把蝴蝶所有幸運存活的機會消耗完,以保留最后在逆風中唯一向上的那條命。
每個5點初醒的清晨對我來說,比在逼仄的教室里度過的白天更火熱,我站在宿舍樓的陽臺上,在別人還在沉睡時,和爬滿墻角的青苔與冷淡對視的教學樓一起背記生澀的英文單詞。然后在匆匆解決完千篇一律的食堂早餐后,逃出悶熱的教室,在走廊的盡頭,面對圍著學校的那條河反復朗讀一頁頁已經(jīng)泛黃褶皺的生物書。我注意到了總是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仿佛特地來和我做伴的釣魚老爺爺,他釣到魚的概率大概只有5%。課間沒有嬉戲打鬧,只有衛(wèi)生間的人滿為患或者教室的無人走動,甚至一日三餐的目的都是學習。深夜教室的最后一盞燈也由我熄滅,回宿舍的路上貼著大字標語的路燈暗示的不是歸家,而是幾個小時后的重啟。
高三本來就是窒息的,我記不清是誰說的,但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我盯著每張試卷上的紅色數(shù)字,不允許它減小。我不知道這種心理叫什么,直到我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個詞——“蝴蝶的驕傲”。
我卻沒看到后面的那句話——“就是在臨死前也要撲騰翅膀”。我包上的蝴蝶別針在一次跑去食堂的路上掉了,外套里的胸針在洗衣機的摧殘下也變成了一小塊爛鐵,筆盒底的貼紙翹起的邊角已失去黏性沾滿灰塵。我沒有在意這些,我的學習生活當然也不受這些影響。我身上“蝴蝶”的標簽還在。
但在那件事之后,我知道我的身上不再有足夠的黏性去粘住這個標簽了——在封閉的校園里,你沒法知道外面的八卦新聞,對我來說,家也被默認為在按既定的軌道運行著,直到媽媽強裝鎮(zhèn)定地告訴我:“我和你爸離婚了?!?/p>
他們是和平離婚的,媽媽所有的情緒波動都源于擔心我得知這件事后的心情和對學習的影響。我面無表情地點頭,表示了解情況了。我什么話都說不出,話到嘴邊都變成了肌肉記憶的古詩文和公式。
原本二十四小時的假期變得格外漫長,我只想馬上回到學校那個小世界里,至少在那里有我可以掌控的東西。我躺在床上,看著放在床頭柜上的毛線飛蛾——另外一個毛線玩具——兩條直線從相交變成異面,真的是一念之間的事嗎?
我把毛線飛蛾隨手塞進書包。
回到學校,一切在時間的催促下不容有變,包括5點的清晨、和釣魚老爺爺相望的走廊,以及深夜的路燈和打了雞血的標語。但是試卷上的數(shù)字卻在不斷減小,投影的表格里,我的名字和第一行的距離越來越遠。老師和同學覺得我太緊張了,不斷安慰我。我擠出標準的微笑,手里悄悄把試卷揉成一團塞進抽屜的角落里。我已經(jīng)不會為成績落淚了,卻產(chǎn)生了一種似乎是成人才會有的被卡住喉嚨的無力感。
原本覺得父母的分開對于即將成年的我來說只會如看過的電視劇劇情一樣很快翻篇,但其實它好像在摧毀著我很重要的東西:我在學校這個小世界里的自我定位,以及我的蝴蝶外殼。
我真的應(yīng)該是蝴蝶嗎?這個問題我用了幾天看似照舊又打破既定程式的時間去思考。
早起了半個小時,第一次看到4點半的清晨,沒有什么不同,只是霧更濃了些,甚至看不清教學樓上“明知致遠”四個大字。青苔蔓延,有星星點點的不知名野花探出腦袋,一只蝴蝶似乎停在這花茬上酣眠,好像是我?guī)讉€月前看到的那只。蝴蝶總是被一切和花有關(guān)的事物吸引,它能飛到的最遠的地方在哪里呢?
從走廊的鐵窗欄望出去,釣魚老爺爺還在??盏乃笆撬惶斓慕Y(jié)束,新的魚餌是他一天的開始。我們之間只隔了一條河,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河邊叢草高長,沒有花香花粉,蝴蝶不會往那里飛,它只沉溺于眼前吸引它的花草,甚至飛不出學校。
夜晚,教室的最后一盞燈被我關(guān)掉,我走上那條熟悉的路。這次,我選擇了貼近學校圍欄的一側(cè)走。校外街道上閃爍的車燈快速地消失在黑夜的盡頭;校門口那家夜宵攤的顧客也零零散散,剩下店主收拾碗具的碰撞聲;值班的兩個保安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這滿街的現(xiàn)實都不屬于我現(xiàn)在的小世界。我一步一回頭地看著校外,沒有哪個高三的學生會不向往即將步入的學校之外的世界。但誰又知道大世界是什么樣的呢?我好像從父母的一次次變道重置中窺探到一些——
夜晚被鬧鈴打斷,門外是困倦的陽光:蟬蟲不響,飛鳥不撞;
片刻的清醒稀釋在床,疲憊在公交車中搖晃;
灰色的城市像是個不眠的工廠,落花飄不進玻璃幕墻。
大人們不再有年少輕狂的幻想,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平凡生活著。而在自己這個涇渭分明的小世界里尚手足無措的我,為什么還要急匆匆地橫沖直撞呢?我看到路燈燈罩下幾只白色的飛蛾圍著燈光,不停往燈泡上撞。飛蛾想要脫離黑暗,飛向白晝和光明,這是在任何時候都適用的真理。我不再學到頭痛欲裂,不再被死板和極致的數(shù)字束縛,流逝的時間不再扼住我的喉嚨,而是為我注入重新開始和前進的動力。
我手里拿著已經(jīng)脫線的毛線蝴蝶和毛線飛蛾,來到面對河的那條走廊上。父母把這只蝴蝶給我,所有人都認為我是蝴蝶。我為什么要成為這只錯誤的蝴蝶?我透過鐵窗欄把毛線蝴蝶扔向河里,留下毛線飛蛾。
后來,同桌在翻日歷的時候照常打趣我“小蝴蝶”,我把她的手搭回她肩上:“我不是蝴蝶,現(xiàn)在是只飛蛾了?!?/p>
(本屆大賽一等獎作品)
專家點評
王旭烽(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這是一篇通篇自言自語的獨白文字。孱弱而細膩,情感起伏不定,只是無人知曉。高三臨考和父母離異這兩件沉重的大事被作者的文字表達得非常輕盈,而其余大段的文字幾乎全是感覺。這些如蝴蝶翅膀般不停扇動的感覺,如小小的筆觸,纖細又重疊,全文因此而變得沉重。最后的那句對話,是一個很有分量的結(jié)束,意味著飛蛾投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