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三體》英譯本的翻譯藝術(shù)

黃蔚

2015年，中國科幻小說《三體》榮獲科幻界最高獎項“雨果獎”?！度w》的成功離不開其譯者劉宇昆的翻譯，因此，筆者選取《三體》英譯本為研究對象，通過調(diào)查相關文獻、探討翻譯案例，研究其翻譯技巧，以期對未來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起到參考作用。本文截取了部分翻譯案例，探討了翻譯技巧，即譯者注和使用目的語對等的表達方式。譯者注分為段中注和段后注，其中，段中注用于翻譯直接影響讀者閱讀的內(nèi)容，段后注用于補充非關鍵閱讀信息。目的語對等的表達方式分為使用目的語對等詞和對等結(jié)構(gòu)兩類，對等詞用于翻譯原文作者的自創(chuàng)詞，對等結(jié)構(gòu)用于翻譯原文中出現(xiàn)的俗語與諺語。

介紹

劉慈欣創(chuàng)作的《三體》三部曲是科幻系列小說，包括《三體》（2008）、《黑暗森林》（2008）和《死神永生》（2010），講述了地球上的人類文明與其他星球的三體文明間的生死斗爭以及壯觀的宇宙興衰史。這幾部優(yōu)秀的作品深受中國科幻愛好者的喜愛，獲得了中國科幻頂級大獎—銀河獎。在本書譯者劉宇昆的翻譯下，《三體》在國外還榮獲了軌跡獎、星云獎、普羅米修斯獎、坎貝爾獎、科幻成就獎等五項國際科幻文學獎提名，劉慈欣也憑借《三體》本身和翻譯的卓越表現(xiàn)，于2015年8月獲得了全球最權(quán)威的科幻小說大獎—雨果獎。劉宇昆的翻譯在西方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幫助中國科幻小說走出了邁向世界舞臺的第一步。

我國有許多優(yōu)秀的科幻作品，但鮮少能在世界科幻的舞臺拔得頭籌，《三體》的出現(xiàn)讓中國科幻文學再度回到公眾的視野。2016年8月21日，青年女作家郝景芳的《北京折疊》（2012）獲得第74屆雨果獎最佳中篇小說獎，這是繼《三體》之后中國科幻作家第二次獲得雨果獎?？梢灶A見，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中國科幻小說問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然而，雖然過去一些研究者對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技巧做了大量研究，卻仍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中國科幻小說翻譯需求。因此，對《三體》翻譯技巧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為什么它能引起西方人的注意，能否對以后的科幻翻譯有所借鑒，劉宇昆的翻譯中是否有不恰當?shù)牡胤?？這都十分值得探討。

文獻綜述

創(chuàng)造性叛逆視角下《三體》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

在傳統(tǒng)的翻譯觀中，翻譯的原則始終是忠實于原文，但是一味追求忠實，就會忽視譯者的主體性和翻譯的創(chuàng)造性。創(chuàng)造性叛逆是法國社會學家埃斯卡普（1987年）提出的，他認為翻譯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而創(chuàng)造性叛逆重視譯者的主體性，對翻譯理論的研究和優(yōu)秀文化的傳播具有特殊意義。

“譯者雖然是翻譯活動的主體，但由于其常處于邊緣地帶，作用往往被忽視，使得他們不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導致譯文受制于人，《三體》則不然，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的主體性?！?/p>

該研究認為，譯者基于對源語及目的語文化的精準把握，參照特定歷史文化背景，聯(lián)系本人生活經(jīng)驗，憑借扎實的雙語功底，充分發(fā)揮其主體性，最終提供了被人們廣泛接受并廣泛傳播的優(yōu)秀譯文，助力《三體》成為震撼西方科幻文學界的中國作品，一舉斬獲多個獎項和提名。

模因論視角下《三體》英譯本中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策略

“模因論是一種基于達爾文進化理論來解釋文化進化規(guī)律的新理論。模因是文化傳播的一個單位或者是一個模仿的單位；文化負載詞是描述某種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詞、詞組和習語，它體現(xiàn)的是不同民族之間經(jīng)過歷史積淀長期積累的各自獨特的活動方式?！?/p>

布萊克·莫爾認為，任何“模仿”和“復制”的信息都叫模因，因此，通過模仿行為傳播和復制的詞語、句子和文章等信息都屬于模因。當模因以語言為媒介在不同文化之間傳播時就需要翻譯的幫助。翻譯是模因的生存機器，同時，這也意味著通過模因理論研究翻譯是可行的。

文化負載詞匯也被稱為詞匯空白，這種詞匯差距是指源語中的詞匯在目的語中沒有對應的表達方式?！度w》講述了一個宏大的故事，其中涉及許多國家行為，不可避免地要提到一些帶有政治色彩的文化詞匯，例如“紅衛(wèi)兵”等，如何處理帶有政治色彩的詞是翻譯工作要面臨的難題。劉宇昆不拘泥于已有的模因，采用省略、意譯、直譯等方法翻譯文化負載詞，使譯文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中國文化特色，創(chuàng)造了一些被讀者廣泛接受和喜愛的新表達，讓《三體》在西方科幻圈廣受歡迎的同時，將中國文化普及給更多的讀者。

《三體》中基于多元系統(tǒng)理論的科幻小說翻譯溝通模式

以色列學者佐哈爾（1990年）提出多元系統(tǒng)理論，認為文學不只是書面語言，還是一種集合。該理論認為，文學系統(tǒng)的外部，即“翻譯”和“傳播”的過程，也對文學產(chǎn)生影響。在此基礎上，佐哈爾提出了文學系統(tǒng)內(nèi)部與外部的三組對立：經(jīng)典與非經(jīng)典、中心與邊緣、一級與二級。文學系統(tǒng)的內(nèi)部和外部構(gòu)成了一個包括中心系統(tǒng)和邊緣系統(tǒng)的多元系統(tǒng)：中心系統(tǒng)起穩(wěn)定和支配作用，邊緣系統(tǒng)起調(diào)節(jié)和流動作用。

由于中心與邊緣的相對運動，中心可能逐漸邊緣化，邊緣可能逐漸成為新的中心；經(jīng)典與非經(jīng)典的相對發(fā)展是促使邊緣向中心移動的原因；一級意味著革新，二級意味著保守，當一級大于二級時，文學系統(tǒng)的內(nèi)部流動性和創(chuàng)新能力較強，文本可讀性較高；當二級占主導地位時，意味著流動性和創(chuàng)新能力下降，外來文化被排斥，可讀性較弱。《三體》是外來文化“入侵”西方科幻領域的一部經(jīng)典作品。在這本書中，首先是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意新詞，其次是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關的詞匯，讀者們都對這些詞語很陌生，于是劉宇昆翻譯創(chuàng)造性新詞時，在構(gòu)詞方面采取了派生和直接組合的方法；在翻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相關內(nèi)容時，他則運用了加注、省略等翻譯策略。

《三體》的翻譯技巧

譯者注

1、段中譯者注

段中譯者注指的是在段中的語句后直接接注釋，幫助讀者理解，一般用來解釋那些會直接影響文章閱讀或者大多數(shù)目標讀者可能不知道的信息，方式較為直觀，在劉宇昆的翻譯中被廣泛使用。例如：

那二百多名“四·二八”戰(zhàn)士，與誕生于l966年初、經(jīng)歷過大檢閱和大串聯(lián)的“紅色聯(lián)合”相比要稚嫩許多。（劉慈欣，2004）

Translation： The more than two hundred Red Guards of the April Twenty-eighth Brigade were mere greenhorns compared with the veteran Red Guards of the Red Union， which was formed at the start of the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 in early 1966.（The Red Union had been tempered by the tumultuous experience of revolutionary tours around the country and seeing Chairman Mao in the great rallies in Tiananmen Square.）

譯文應保留原書的內(nèi)涵和寫作風格，在這個例子中，劉宇昆需要客觀地保留原文中特殊時期相關詞語所呈現(xiàn)的中國政治色彩，并解釋“四·二八戰(zhàn)士”和“紅色聯(lián)合”之間的差異，以便讀者理解原文?！癟wenty-eighth Brigade”和“The Red Union”這樣看起來陌生的表達更能反映原作詞語的特殊政治色彩，為了幫助讀者理解中國特殊時期相關歷史，譯者還在段落中做了注釋，在下面的文本中解釋了特殊時期和“紅色聯(lián)合”的起源。

“And the young Red Guards of the April Twenty-eighth Brigade were indeed capable of such madness. Compared with the weathered men and women of the first generation of Red Guards， the new rebels were a pack of wolves on hot coals， crazier than crazy.” （劉宇昆，2004）

結(jié)合原文，“Twenty-eighth Brigade”指的是年輕的紅衛(wèi)兵、新的起義軍，而“The Red Union”則是第一代紅衛(wèi)兵，他們曾在全國各地學校開展一系列活動，造成了嚴重的交通以及社會秩序的混亂。作者用“Greenhorn”和“Veteran”來突出這兩代人的差異，既達到了翻譯目的，又完美地忠實于原文—原作在強調(diào)他們之間的經(jīng)驗差異。

2、段后譯者注

段后譯者注是對譯文中不能直接呈現(xiàn)的部分內(nèi)容做進一步的解釋，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在《三體》中，為滿足部分讀者對于非必要信息的求知欲，譯者在段后加入了一些注釋，作為對部分次要的生澀詞語的解釋。這種方法也保留了原文的東方文化特色和韻味，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譯文的準確性。例如：

“你好，我是墨子?！彼晕医榻B道。（劉慈欣，2004）

Translation： “Hello，” the man said， “Im Mozi.”

Translators Note： Mozi was the founder of the Mohist School of philosophy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Mozi himself emphasized experience and logic， and was known as an accomplished engineer and geometer.

為了吸引讀者閱讀、傳播中國文化，科幻小說的譯文既要呈現(xiàn)原作的優(yōu)秀內(nèi)容，也得保留中國文化的特色。在本文中出現(xiàn)了“墨子”這一文化人物，然而，大多數(shù)英語國家的讀者更熟悉的是儒家的孔子。墨子出生于春秋末年，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是墨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周游世界，提出“兼愛”和“非攻”的思想，在哲學的認識論和邏輯學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其思想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這個例子中，翻譯的難點在于如何向目標讀者介紹墨子，并借此機會介紹墨家文化。劉宇昆采用了段后譯者注的方法，之所以在這一段中沒有使用譯者注，是因為墨子的身份信息在這一段的語境中并不影響閱讀。相反，過于復雜和不當?shù)慕忉尶赡軙棺x者覺得生硬和反感，很難融入閱讀氛圍。因此，為了不影響讀者的閱讀體驗，也為了滿足部分讀者的好奇心，劉宇昆在段落后的譯者注中簡要介紹了墨子及其學派，作為一個簡短的原文解釋，吸引有興趣的讀者繼續(xù)探索相關信息。目光回到原文中，這個翻譯十分恰當，且以傳播中國文化為目的，達到了吸引外國讀者自主探索的效果。

對等表達

1、對等詞

兩種語言之間能夠表達相同意思的詞被稱為對等詞。需要注意的是，英語詞匯多義性強，翻譯時就得注意英語對等詞的選擇。《三體》中有很多自創(chuàng)詞匯，給翻譯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劉宇昆巧妙地為自創(chuàng)詞匯選擇了英語對應詞，成功呈現(xiàn)了原文。例如：

我們首先要調(diào)查的是“科學邊界”學會。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將2005年定為世界物理年，這個組織就是在這一年國際物理學界頻繁的學術(shù)會議和交流活動中逐漸誕生的，是一個松散的國際性學術(shù)組織。（劉慈欣，2004）

Translation： The first focus of our investigation is the Frontiers of Science. UNESCO designated 2005 the World Year of Physics， and that organization gradually developed out of the numerous academic conferences and exchanges that occurred among world physicists that year.

《三體》英譯本的目標讀者是西方科幻小說的愛好者們，因此，翻譯應該融入西方社會環(huán)境，把讀者的閱讀體驗放在首位。與東方人的保守相比，西方人的思想更加開放，冒險精神和自由探索精神也是現(xiàn)代西方國家所推崇的，甚至已經(jīng)成為影響其科學研究的重要社會思想。為了使譯文更能融入英語環(huán)境，劉宇昆最大限度地遵循了英語環(huán)境的文化習俗和英語的正確用法，而不是堅持原文的表達方式。如“科學邊界”是原文作者自創(chuàng)的詞匯，指的是由物理學前沿的頂尖科學家組成的學術(shù)團體，譯者選擇的與之對應的“Frontiers”一詞值得關注。這個詞翻譯過來對中文讀者來說帶著“不可侵犯的邊界”之意，而在目的語中，它又代表著科學的進步和探索的意義，充滿了冒險和自由探索精神。這種翻譯符合其翻譯目的，既接近原文所表達的意思，又符合目標讀者的閱讀習慣。

2、對等結(jié)構(gòu)

俚語和諺語是人們?nèi)粘Ｉ钪锌偨Y(jié)出來的一種民間語言。它具有非正式、口語化的特點，十分富有地方色彩，有時用來表達新事物，或者給舊事物以新的表達，而它們的翻譯是直譯的難點。一方面，它的非正式性容易造成翻譯的歧義，另一方面，翻譯時還應注重其生活化的特點，盡量還原其原表達的場景特征。為了解決這一難題，劉宇昆在翻譯俚語和諺語時采用了源語和目的語對等的句式結(jié)構(gòu)。例如：

大史在后面大聲說：“這樣挺好，我壓根兒就不同意這個方案。已經(jīng)有這么多書呆子尋了短見，讓他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嗎？”（劉慈欣，2004）

Translation： They could hear Shi's loud voice behind them， “its better this way. I disagree with the plan anyway. So many bookworms have already killed themselves. If we send him， hed be a meat dumpling thrown to the dogs.”

“書呆子尋了短見”是中國俚語，意思是一些缺乏知識和經(jīng)驗的人認為他們不能生存，走上了死亡的道路。然而，把這個俚語翻譯成它的意思是不可取的。在原著中，大石是一名警察，他的性格比較大大咧咧。當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語言必然是有些粗俗且口語化的，在這個場景中，他是在用俚語表達對此方案的否定態(tài)度和強烈意見。在直譯中，譯者應盡可能地再現(xiàn)人物的言語和性格，對于這個特殊的中國俚語，劉宇昆用了“bookworms”和“killed themselves”，而不是直譯的“一些缺乏知識和經(jīng)驗的人”和“自暴自棄”，既方便了譯文讀者的理解，也完美體現(xiàn)了大石的性格，且它的句子結(jié)構(gòu)接近原文，可以更好地呈現(xiàn)原文內(nèi)容，激發(fā)原文讀者和目標讀者之間的同一聯(lián)想。

結(jié)論

《三體》英譯本是中國科幻小說優(yōu)秀翻譯的典范，它的譯文幫助其走向了更大、更遠的世界舞臺，并廣受好評。筆者探討了該作品的主要翻譯技巧，以期為未來科幻小說翻譯提供部分參考，對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必要性，我們應該更加重視對《三體》英譯本的研究，為中國科幻走向世界做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