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軒
奶奶扶著門框,側(cè)出大半個身子來,踮起腳,眼睛直直地望著我。我往前走了好幾步再回頭時,她依然保持著這個動作。見我看她,她又抬手向我揮了揮,張嘴笑了笑,示意我慢走。
我從兩三歲的時候,就跟奶奶住在一起,她總是背著我去公園逛。年幼的我,坐在沙地坑里的秋千上,聽奶奶說她在粵劇里瞧見的橋段,什么書生小姐的姻緣,什么考取功名的狀元郎。奶奶愛笑,有時候一邊搖秋千,一邊逗我,然后咧嘴大笑,露出滿口白牙,我就跟著一起笑。她那時候年輕,一雙溫暖的大手總是牽著我。每次我磕了碰了,她就會第一時間伸出手;我累了困了,她又馬上把我抱在懷里;我餓了饞了,她轉(zhuǎn)身就跟變戲法似的給我遞過來許多好吃的。那雙手像是有魔力般關照著我,溫暖著我。
后來我上了小學,有次貪玩踢球摔了,把衣服袖子擦破了。我用手捂著撕了道口子的地方,膽戰(zhàn)心驚起來,這可是才給我買的新衣服。等我回到家,奶奶最先關心的還是我有沒有受傷,那雙大手著急地拍拍我的腦袋,又順順我的胳膊,再碰碰我的腿,從頭到腳確認了個遍,才長吁了一口氣。她除了再三叮囑我一定要小心,再沒有說一句重話。我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來,那一整天都安分乖巧地跟在奶奶屁股后面,也是第一次看見她給我縫衣服。她嫻熟地穿針引線,左手捏著衣角,右手靈活輕巧地走線飛針,一來一回,一進一出,很快在袖子的破洞上縫出個笑臉來。
如今我上了中學,再細看她時,才驚覺歲月殘酷,奶奶原來真的是個老人了:她的背慢慢駝了,笑起來時能看到嘴里只剩下稀疏的牙齒,那雙手如深秋干枯的樹皮般,盡是褶皺。有時我在假期陪她,扶著她一起去那時候常去的公園,她也不能走得太久。我穩(wěn)住秋千讓奶奶坐著,在旁邊跟她說我在學校里的事情,什么拿了好幾個獎狀的運動會,什么就差幾分的期中考試。奶奶耐心聽我說著,等我說完,她俯身示意我抓一點秋千下的沙子,讓我握緊拳頭,細沙倏忽全從指縫漏走,再讓我五指并攏,手心凹著托住,細沙反而穩(wěn)穩(wěn)停在了手中。她說你要松弛一點,開心一點。我張開手指任沙子溜走,回握住奶奶的手,那雙手不知不覺中要比我的手小了,但是依然那么溫暖。
等我假期結(jié)束準備回學校時,她依然像往常一樣要送我。我回頭看她時,她抬手作別的樣子,讓我眼里頓時泛起了不舍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