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征與親迎：明代婚姻確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李慶勇

(安徽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中國古代婚姻的確立，要經(jīng)過六道程序，即六禮，指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是我國古代社會婚禮習(xí)俗的典型模式，也是明代婚姻通行的程序。六禮備而成婚姻，六禮不備不合禮。在明代六禮中，納征與親迎是兩個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婚姻定立與成立的標(biāo)志，也即俗稱的定婚與成婚。

一、納征：明代婚姻的定立

納征即下財禮，又稱納成、納幣，《禮記正義》說：“納征者，納聘財也。征，成也。先納聘財，而后婚成，《春秋》則謂之納幣?！盵1]1618《儀禮注疏》說：“納征，使使者納幣以成婚禮?！盵2]納征是婚姻成立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明代納征有著鮮明的特點。

(一)納征的禮儀與儀物

品官與庶人納征的禮儀大體相同，一般為媒氏奉男家函書及禮物至女家，請求女家納成，女家受書及禮物，復(fù)書媒氏，意為應(yīng)允，標(biāo)志著兩家婚成。具體來看，品官的納征禮儀為：“納成禮如納吉儀。加玄纁、束帛、函書。賓致辭曰：‘某官以伉儷之重，加惠某官，率循典禮。有不腆之幣，敢請納征?！骰檎咴唬骸彻儋L某以重禮，某敢不拜受?！o畢，賓即以函書授主婚者，主婚者受書，以授執(zhí)事者。主婚者之從者，亦以函書進(jìn)授主婚者，主婚者受，以授賓，賓受書，以授左右，訖主婚者，揖就席，立婚者之執(zhí)事者，各徹禮物?！盵3]736庶人的納征禮儀為：“納幣之日，婿氏主婚者備書及禮物于庭，媒氏省視訖，遂奉以行至女家。主婚者出迎，媒氏升堂，陳禮物訖，媒氏詣主婚者曰：‘吾子既修好于某某，使某請納成?！骰檎咴唬骸畟湮镉屑樱也恢匕??！绞弦詴谥骰檎哂?，主婚者亦以復(fù)書授媒氏。”[3]740-741

品官與庶民納征的儀物各不相同，品官比庶民繁多而貴重，且品官之間、庶民之內(nèi)因等級的不同而存在明顯的差異。具體來看，品官納征的儀物為：“一品二品，玄纁束帛用青文綺三匹，紅文綺二匹，禮服用山松特髻大袖衫霞帔褙子，常服用珠翠漆紗冠緣襈長襖長裙四襲，釧鐲皆用金，文綺紗綾羅各八匹，絹三十二匹，綿一百兩，大紅羅二匹；三品四品，文綺紗綾羅各四匹，絹十六匹，大紅羅二匹，綿六十兩，余同二品五品，玄纁束帛青紅文綺羅隨所用，常服用緣襈長襖長裙二襲，釧鐲以銀鍍金，文綺綾羅隨用，共六疋，不用綿，與大紅羅余同；四品六品七品，常服，釧鐲以銀，文綺綾羅隨用，絹四匹，余同；五品八品九品，不用山松特髻，通用慶云冠，常服緣襈長襖長裙一襲，文綺綾羅隨用，絹二匹，釧鐲同七品?！盵3]1363-1364庶人納征的儀物為：“上戶漆紗慶云冠，首飾用銀，桃紅絹大袖，衫藍(lán)青素霞帔緣襈，長襖長裙二襲，用絹及細(xì)布，釧鐲用銀，彩絹八匹，紗羅六匹或四匹；中戶，彩絹六匹或四匹，紗羅四匹或二匹，不用釧，余同上戶；下戶，彩絹二匹，不用釧鐲，紗羅余同中戶，親迎，上戶紅絹或布一匹，中戶下戶隨所有用之，其牲酒果面之類各有差?！盵3]1364

納征的聘禮一般以金銀為主，即“采聘必用寶幣”[4]35。李廷機(jī)在《家禮》中說：“議合后擇吉行聘，即古納幣，計有錠字金牌及銀檳榔，大抵雅淡為主，量力而行，或二釵，或銀牌里金，或二幣。”[5]685

聘禮在不同地區(qū)存在明顯的差異，反映出明代婚制中“民間之俗五方不同”[6]的特點。在北京地區(qū)，“合婚得吉，相視留物為贄，行小茶大茶禮。”[7]22小茶禮多為羹果，大茶禮則為衣服、金珠、玉石之類，比小茶禮貴重許多?！锻鹗痣s記》記載：“小茶禮，物止羹果，數(shù)用四或六，甚至十六，數(shù)隨家豐儉。大茶，別加衣服，勛戚富貴家金珠、玉石，有費百千者。”[8]192

在南方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很多地方都以檳榔為禮，如：福建泉州府，“重婚姻喪祭，檳榔為禮，里閭朋友吉兇慶吊，皆以檳榔為禮，方與勝覽。謂檳榔消瘴，今賓客相見，必設(shè)此為重。俗之婚聘，亦籍此以贄焉”[9]40；廣東肇慶府，“婚聘之禮，多用檳榔”[10]331；惠州府，“聘定用檳榔”[11]；廣西桂林府，“婚姻吊祭，以檳榔為禮”[12]225；潯州府，“婚用檳榔，以當(dāng)委禽。”[12]227貴州一些地方，還有以牛馬為禮的，如：銅仁府，“婚姻論貧富，以牛馬財禮”[13]83；石阡府，“婚配論牛之多寡?！盵13]83

納征之后，男女身故，不追財禮。《大明會典》說：“若已定婚，未及成親，而男女或有身故者，不追財禮?！盵14]

納征的禮儀與儀物標(biāo)志著婚姻的定立，顯示出納征在婚姻成立過程中的重要地位。聘禮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對婚姻的祝賀，更在于對婚姻雙方形成約束，避免悔婚的行為。納征為下一步婚姻的進(jìn)行做好了鋪墊，也為婚姻的完成做好了保障。

(二)納征的書面憑證

納征標(biāo)志著男女雙方定親已成，婚姻已定，沒有意外情況，不許反悔，只等親迎。為避免反悔，須訂立婚書?！洞竺髀伞芬?guī)定：“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殘、老幼、庶出、過房、乞養(yǎng)者，務(wù)要兩家明白通知，各從所愿，寫立婚書，依禮聘嫁。”[15]婚書在一些地方又稱為定婚帖，《明史》說：“汴俗聘女，以金書生年月日畀男家，號定婚帖?！盵16]7701它作為婚姻照驗之物，是明確雙方婚姻關(guān)系的書面約定。

婚書的內(nèi)容一般包括：立婚書人姓名，女方年歲、許聘與否，男方籍貫、身份，見證人。此可從《拍案驚奇》中的兩則婚書得以見證。

《初刻拍案驚奇》中有一則韓子文與金朝霞的婚書。正德年間，浙江韓子文貧困未娶，恰逢朝廷點繡，開典當(dāng)?shù)慕鹕鸀槊馀畠罕稽c上，急于將女兒聘人，主動找到韓子文，許以為妻。韓子文為免金生反悔，即央求金生寫立婚書?！白游牡溃骸O(shè)誓倒也不必，只是口說無憑，請朝奉先回，小生即刻去約兩個敝友，同到寶鋪來。先請令愛一見，就求朝奉寫一紙婚約，待敝友們都押了花字，一同做個證見。納聘之后，或是令愛的衣裳，或是頭發(fā)，或是指甲，告求一件藏在小生處，才不怕后來變卦?！浅钪灰墒?，滿擔(dān)應(yīng)承道：‘何消如此多疑！使得，使得。一唯尊命，只求快些?！盵17]102韓子文找來好友張四維、李俊卿作見證人，與金生訂了婚書?；闀鴥?nèi)容如下：“立婚約金聲，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歲，自幼未曾許聘何人。今有臺州府天臺縣儒生韓子文禮聘為妻，實出兩愿。自受聘之后，更無他說。張、李二公，與聞斯言。嘉靖元年月日。立婚約金聲。同議友人張安國、李文才?！盵17]103

《二刻拍案驚奇》中有一則白留哥與徐丹桂的婚書。蘇州太學(xué)監(jiān)生徐方留寓京師，有女丹桂，其妻白氏不愿女兒嫁給外方親戚，私下與兄結(jié)親，將女兒許給侄兒留哥，并寫下婚書?；闀鴥?nèi)容如下：“大時雍坊住人徐門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歲。有兄白大，子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緣氏夫徐方，原藉蘇州，恐他年隔別無憑，有紫金鈿盒各分一半，執(zhí)此相尋為照?！盵18]33

婚書訂立后，還須雙方畫押，如：韓子文與金生訂立婚書后，“三人多用了花押”[17]103；白留哥與徐丹桂的婚書，“下面著個押字”[18]33。

婚書訂立后，可由男方或女方保管，也有寫立多張、由男女雙方各執(zhí)一張的。韓子文與金朝霞的婚書即由男方韓子文保管。韓子文與金生訂立婚書后，“付子文藏了。”[17]103白留哥與徐丹桂的婚書，先是在白留哥手中，后流轉(zhuǎn)到權(quán)次卿手中。權(quán)次卿也因此冒充白留哥，與徐丹桂成親?！抖膛陌阁@奇》中易大郎與朱工部之女的婚書就在朱工部手中，文中寫道：“易大郎請問長者姓名，長者道：‘老夫與易郎葭莩不薄，老夫教易郎看一件信物。’隨叫書童在里頭取出一個匣子來，送與大郎開看。大郎看時，內(nèi)有羅衫一角，文書一紙，合縫押字半邊，上寫道：‘朱易兩姓，情既斷金，家皆種玉。得雄者為婿，必諧百年。背盟者天厭之，天厭之！隆慶某年月日朱某、易某書，坐客某某為證?！罄勺屑?xì)一看，認(rèn)得是父親萬戶親筆，不覺淚下交頤?！盵18]361

《警世通言》中周廷章與王嬌鸞的婚書則有四張。天順初年，河南南陽司教之子周廷章所在學(xué)官與指揮之女王嬌鸞所在衛(wèi)署相鄰，二人兩情相悅，以詩傳情。周廷章買通王嬌鸞之姑曹姨和丫環(huán)明霞，前往偷情。曹姨即央求周廷章寫立婚書四張，文中寫道：“廷章遂央姨為媒，誓諧伉儷，口中咒愿如流而出。曹姨道：‘二位賢甥，既要我為媒，可寫合同婚書四紙。將一紙焚于天地，以告鬼神；一紙留于吾手，以為媒證；你二人各執(zhí)一紙，為他日合巹之驗。女若負(fù)男，疾雷震死；男若負(fù)女，亂箭亡身。再受陰府之愆，永墮酆都之獄。’生與鸞聽曹姨說得痛切，各各歡喜。遂依曹姨所說，寫成婚書誓約。先拜天地，后謝曹姨?！盵19]

婚書是納征的書面憑證，以文字的形式記錄婚配雙方的約定，將雙方的意愿轉(zhuǎn)化為白紙黑字，成為約束婚配雙方的一個要件，以保證婚配雙方日后能夠踐行此約定。

(三)納征后女子的身份

納征之后，雙方不得悔婚，男家不得改聘，女家不能另許，定婚女已有所屬，不受外力干涉，外界因素難以中止婚姻關(guān)系。宣德時期，姜通為子聘周忠之女，因遇平陽王選妃而不得成婚，明宣宗就以周女已受姜聘，令平陽王別選妃?！睹餍趯嶄洝酚涊d：“(宣德元年夏四月甲戌)安東中屯衛(wèi)指揮僉事姜通奏，為其子裕聘朔州衛(wèi)指揮使周忠女為配，今已二年，近為平陽王選妃不得成婚。上謂行在禮部尚書胡濙曰：‘婚姻，人道之始，風(fēng)教所關(guān)。昔唐太宗聘鄭仁基女為充華，聞其已許陸氏，遂罷之，亦是重禮教。今忠女仍歸姜氏，令平陽王別選妃?！盵20]

下定聘禮，訂立婚書，雖未成婚，亦未成婦，但男女雙方的夫妻關(guān)系卻在此時得以明確，夫婦之名也得到初步確認(rèn)。明代一部分人認(rèn)為，納征之后，女子即與男家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男家的一員，將男家視為夫家，并為未婚夫守節(jié)盡孝。福建侯官林貞女聘與陳長源，納征后長源卒，林貞女以陳婦自居，赴喪不成絕食而死?！睹魇贰酚涊d：“林貞女，侯官人。父舜道，官參政。女幼許長樂副都御史陳省子長源，既納幣，長源卒。女蓬首削脂澤，稱疾臥床，哭無聲而神傷?；蛑^未成婦，何自苦。答曰：‘予名氏，歲月飾而櫝之以歸陳，忍自昧哉?！陶堄诟福瓣悊?，父為達(dá)其意。陳父答曰：‘以兇歸，所不忍，以好歸，疇與主之？姑俟喪除?！蟊逶唬骸怯徶?，覬奪吾志也?！觳皇常e七日，嘔血死?！盵16]7739

湖廣辰州府溆浦縣丁美音也是如此，聘后未嫁，未婚夫死，即獨居守節(jié)，贍養(yǎng)未婚夫父母?！睹魇贰酚涊d：“丁美音，溆浦丁正明女。幼受夏學(xué)程聘，年十八將嫁，學(xué)程死，美音誓不再嫁。父母曰：‘未嫁守節(jié)，非禮也。何自苦如此？’美音嚙指滴血，吁天自矢。當(dāng)?shù)澜混褐?，赍以銀幣約百金，乃構(gòu)室獨居，鬻田自贍，事舅姑，養(yǎng)父母。鄉(xiāng)人名其田為貞女田?！盵16]7706

這種聘而未嫁就以婦自居的行為遭到當(dāng)時一些人的反對，他們認(rèn)為未嫁之女，聘而未迎，則婚姻不成立，故沒有夫妻名分，如果夫亡，女子獨身不再嫁或自縊從夫而去，是沒有倫理依據(jù)的。凈寧州曹氏聘而未娶，未婚夫死后自縊，中丞趙時春對此提出批評?！稐椓蛛s俎》記載：“凈寧州曹氏，聘于王守仁，未嫁而守仁死，曹氏聞之，慟哭不食，遂縊死。趙中丞時春駁曰：‘在家從父，女與未婚之夫胡死哉？自經(jīng)溝瀆耳?！鳌敦懪?jié)婦解》：‘未娶曰士，未嫁曰女。士納采，女家受之，氏名通焉曰聘，未有夫婦也。士奠雁，女家受之，父命之東階，母命之帷。庶母及門內(nèi)施鞶，申之以父母之命，姆奉登車。士御輪焉，先歸而待諸里門，至則揖之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成婚禮焉。故曰夫婦，始易士女之名也?；?，昏也。陰陽交際之時，人道生焉，是同生死，故婦從一而終曰節(jié)也。聘而未嫁，非婚也，女非婦也。待母而行，行不逾國，以順父母，故曰貞。貞者，順正而固也，女德也。故婚姻之禮不備，則貞女不行，行則非貞矣。士未迎，父母未命，姻弗待也，而奔以哭士而事其親，于律無服而強(qiáng)持服。聞哀生于情，情生于禮。此之何禮，而于士何情也？不備禮而行謂之奔，褒奔婦則逆義，違親命則傷孝，是宜為國大禁。今取之而與節(jié)婦同論，甚非禮也。故曰大不可?！盵21]

歸有光也借孔子之口，告誡時人，只聘未娶，不必為未婚夫死，不必為未婚夫守，相反女未嫁人，未婚夫死而自盡，或終身不嫁，則有違禮道。他說：“余昔嘗著論，以為女未嫁人，為其夫死，或終身不改適者，非先王之禮也。曾子問曰：‘婚禮，既納幣，有吉日，婿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婿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婿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婿弗取而后嫁之，禮也?！孕雒鈫识ト。瑒t可以嫁也。曾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于祖，不祔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葬于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猶不系于夫也。先王為中庸之教，示人以人情之可循。女已許人矣，免喪而弗取，則嫁。未廟見而死，則歸于女子氏之黨。其不言婿死而嫁者，此曾子之所不必問也?！盵22]

納征后，婚配雙方開始具備夫婦的名分，即未婚夫、未婚妻的名分得到確立，女子初步完成了從母家之女到夫家之婦的身份轉(zhuǎn)變，不少女子還以夫家之婦自居，盡婦之義務(wù)，但聘而未嫁，此時還未真正成為夫家一員，未婚守節(jié)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對。

二、親迎：明代婚姻的成立

親迎，即男子親自迎娶新婦，是婚姻的成立環(huán)節(jié)。親迎之后，男女雙方的夫妻關(guān)系才最終確定。在親迎過程中，明代習(xí)俗較多，并且體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特點。

(一)明代親迎習(xí)俗的多彩

親迎前日，有鋪房、催妝和迎妝的習(xí)俗。鋪房，即女家到男家布置新房?！睹魇贰氛f：“親迎前一日，女氏使人陳設(shè)于婿之寢室，俗謂之鋪房?！盵16]1403鋪房的目的是提前為婚禮做準(zhǔn)備，省臨時勞憂?！独钗墓?jié)先生家禮》說：“婚期前一日，女家將妝奩、被帳等物送至婿家鋪設(shè)，省臨時勞憂?！盵5]686催妝即男家前往女家催促新婦梳妝打扮以便迎娶，《宛署雜記》記載：“娶前一日，婿家以席一雄雞二，并雜物往女家，號曰催妝。”[8]192迎妝，即女家提前一日將嫁妝送到男家?！冻绲澦山尽酚涊d：“婚前一日，送奩于男家。今為迎妝，以奩飾帷帳、臥具、枕席。”[23]

親迎當(dāng)日，主婚者要告于祠堂?！睹魈鎸嶄洝酚涊d：“其日，婿父公服，告于禰廟質(zhì)明。”[3]736告于祠堂時，還有婚嫁告文。以萬衣《婚嫁告文》為例，告文內(nèi)容一般開列男女姓名、親迎時日，并以此告慰祖先，祈求神靈保佑?！度f子迂談》記載：“曰某之男某，聘某之女某為婦，女某，聘與某之男某為室，擇某月某日某時良吉行親迎禮，行出嫁禮，某不敢擅。敬此申，告伏愿，烈祖居歆，明神黯佑。從茲一醮之后，永諧百歲之歡，庶蘋藻，承馨奉。神靈之有統(tǒng)，而麒麟接武綿。宗祠于無疆，某不勝懇禱祈望之，至尚養(yǎng)。以上事理，恐有未盡，斟酌損益而行?！盵24]

親迎的儀物，較為簡便，品官多用綺、綾、絹，并依據(jù)官品分為兩個等次?！睹魈鎸嶄洝酚涊d：“親迎，一品至四品，紅文綺二匹，五品至九品，文綺綾絹隨用一匹。”[3]1364庶人多用絹、布，并主要在上戶行之，下戶則較為隨便?！睹魈鎸嶄洝酚涊d：“親迎，上戶紅絹或布一匹，中戶下戶隨所有用之，其牲酒果面之類各有差?！盵3]1363-1364

親迎時，男稱新郎，女稱新婦?！渡偈疑椒抗P叢》說：“今俗以新娶男稱新郎，女稱新婦。”[25]女子出門時，父母還須諄諄告誡?！段难派缂s》規(guī)定：“女子出門而父母訓(xùn)誡之，乃第一義。”[26]婿迎婦，婿多乘馬，婦多乘轎。《明集禮》記載：“婚禮，婿乘馬，婦乘轎子。婿公服乘馬行親迎之禮。媒氏導(dǎo)率婿出，乘馬前行至女家?！盵27]583-588

親迎時，品官可穿朝服，品官之子與庶民可穿假朝服?！睹骷Y》記載：“品官婚禮，各用本職朝服，婦服花釵翟衣，各隨夫之本品服。其三品以上子婚，假五品服，五品以上子，假七品服，六品以下子，假八品服。女服同?！盵27]582“庶人婚娶，婿服常服，或假九品服，婦服花釵大袖?！盵27]593

親迎習(xí)俗很多，各地不一。在北京，“嫁娶之時，男家為新婦上髻，女家為新婿冠巾，先期備禮送女家”[7]22，“新婦及門，初出輿時，婿以馬鞍置地，令婦跨過其上，號曰平安。婦進(jìn)房令陰陽家一人，高唱催妝詩，以五谷及諸果遍撒，號曰撒帳。”[8]192在上海，“婚禮則有坐架、跨鞍、踏穩(wěn)、傳席之屬，又有合啼雞、鴛鴦肉、轎前鵝之類，頗為煩瑣”[28]，“婚姻之家，集里中童子數(shù)人，與賓贊答攔門詩，互相酬和?！盵29]在浙江蕭山，“拜花燭、牽紅、纏席、坐床、合巹、撒帳、挑兜，皆習(xí)俗也。女行時，母屬皆哭而送之?！盵4]35并存在搶婦的陋俗，“相傳舊多山魈，每遇娶婦，群聚奪去，故用紅羅大袖以厭之，今相沿成俗?！盵30]

親迎當(dāng)夜，各地還有鬧房的習(xí)俗。鬧房又稱吵房，俗稱鬧洞房，因為鬧的對象以新婦為主，所以也稱戲婦。成婚當(dāng)晚，男女老幼向新婚夫婦嬉鬧取樂，以致謔態(tài)百出，侮行不斷?！兜ゃU續(xù)錄》記載：“娶婦之家，親婿避匿，群男子競作戲調(diào)，以弄新婦，為之‘謔親’?；蝈缴讯樒淠w，或脫履而觀其足?！盵31]在安徽，親朋好友還以炒新郎為樂?！抖膛陌阁@奇》中說：“娶去時節(jié)，徽人風(fēng)俗，專要鬧房炒新郎。凡親威朋友相識的，在住處所在，聞知娶親，就攜了酒饌前來稱慶。說話之間，名為祝頌，實半帶笑耍，把新郎灌得爛醉，方以為樂?！盵18]200太湖流域，鬧房者還于洞房外唱曲助興。《吳興掌故集》記載：“湖俗，初婚之夕，有相者于洞房外，或花筵唱曲，此大不佳，士人家或無此，而率化其習(xí)，亦士人事?！盵32]

(二)明代親迎習(xí)俗的變通

親迎，一般來說需要婿親自往女家迎娶婦，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卻并非如此。有的地方婿親自迎娶，如：山東青州府安丘縣，“里井重本，婚婿親迎”[33]；江西贛州府，“婚而親迎，士大夫家間一行之?！盵34]

有的地方婿不親迎，如：福建建寧州，“婚娶不親迎”[9]413；廣東南雄府，“婚不親迎，男女總角即為婚配”[10]330；浙江嚴(yán)州府，“娶之日，不親迎”[35]；杭州府余杭縣，“婚定于納采，鮮行親迎之禮?！盵36]

可見，親不親迎，并不具有強(qiáng)制性，親迎與否，有很大的變通性。《明集禮》說媒氏可以代替婿親迎，“庶人婚娶，婿盛服親迎。有故，許令媒氏請迎?！盵27]594《文公家禮儀節(jié)》則根據(jù)親迎的遠(yuǎn)近決定婿是迎于家還是迎于館，“親迎，近則迎于其家，遠(yuǎn)則迎于其館。”[37]

親迎是否舉樂，也存在很大的差別。古禮婚不舉樂，《禮記正義》說：“婚禮不賀。人之序也。”[1]815不舉樂的原因在于思嗣親，《禮記正義》說：“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娶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1]583

明代一部分人主張遵循古禮，不能用樂?！睹骷Y》說：“品官婚娶，不用樂?！盵27]583徐三重在《家則》中亦說：“婚姻之禮，其儀式俱在文公《家禮》，親迎奠雁，俱不可廢，一應(yīng)俗節(jié)繁費，以古禮裁之，不享賓，不用樂?！盵38]曹端甚至主張重罰用樂者，其《家規(guī)輯略》規(guī)定：“娶婦須以嗣親為重，不得享賓，不得用樂，違者，罰之。”[39]實際上，一些人婚娶時是不用樂的。如永樂五年，陳循娶妻，眾人主張用樂，被其阻止?！斗贾尴壬曜V》記載：“眾欲舉樂，公曰：‘禮三日不舉樂，況不孝不幸，居永感可娶婦舉樂乎？’為止，卒不忍用。”[40]

然而在明代世風(fēng)奢侈、婚禮隆厚的風(fēng)氣下，禁樂遭到一部分人的反對。謝肇淛就認(rèn)為婚慶喜樂之事，父母在不應(yīng)該禁樂，其在《五雜俎》中說：“婚禮以不舉樂，思嗣親也，此或為長子之當(dāng)戶者言耳。若父母在堂，而為子娶婦，即舉樂何傷？且攝盛之禮既已極其隆矣，而獨禁音樂，無乃不情乎？”[41]

一些地方，婚娶用樂，司空見慣。如浙江紹興府，“親迎用樂?！盵42]不少地方排場很大，盛張鼓樂，鼓吹炫耀，如：浙江嚴(yán)州府，“娶之日，盛張鼓樂”[35]287；嘉興府嘉興縣，“親迎不論士流，必騎而鼓吹導(dǎo)從，戚屬咸助之，籠燈照耀通衙”[43]；福建泉州府，“鄉(xiāng)俗鼓吹炫耀。”[5]686

親迎是六禮中最為隆重的環(huán)節(jié)，禮儀之豐，程度之繁，張羅之大，習(xí)俗之多，皆非其它禮可比，彰顯出親迎禮在婚姻成立中的重要地位。親迎習(xí)俗表現(xiàn)多樣，不拘一格，對傳統(tǒng)習(xí)俗加以變通，根據(jù)實際情況加以選擇，體現(xiàn)出婚姻禮俗的靈活性。

三、結(jié)語

綜上可見，納征是婚姻成立過程中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使婚姻關(guān)系得以初步確定，其程序比較復(fù)雜，習(xí)俗也很多。親迎是六禮中最為隆重的環(huán)節(jié)，使婚姻關(guān)系得以最終確定，其禮俗豐富多彩，因地域不同而表現(xiàn)各異。經(jīng)過納征與親迎，男女結(jié)為一對夫婦，雙方的身份、角色都發(fā)生了變化。女子離開娘家進(jìn)入夫家，成為夫家一員，開始為婦的生涯，具有了妻的身份；男子娶婦入門，成為有家之人，具有了夫的身份。經(jīng)此，男女二人結(jié)為夫婦，婚姻關(guān)系得以確立，婚姻生活亦由此開始。

明代婚姻的確立，過程繁瑣，習(xí)俗雜多，由此形成了多姿多彩的婚俗文化。這些婚俗文化異彩紛呈，既有全國的統(tǒng)一性，又有地方的差異性，體現(xiàn)出鮮明的地域色彩。同時，禮中有俗，俗中有禮，禮俗具有一體性，而婚俗在明代社會生活中的作用更為明顯，使婚禮更為生動、豐富、具體。通過納征與親迎二禮，可以看到明人對婚姻大事、家庭成立的重視，表達(dá)了他們對婚姻的美好愿望。納征與親迎既是婚姻確立的程序與步驟，也是婚姻維持的見證與保障，因而成為明代婚禮中重要的二禮，在明代婚姻、家庭中有著重要的地位與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