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與帆（組詩）

陳茂慧

登山記

在泰山腳下，我們忍不住再次仰望

因為太近，看不到山頂

在一塊刻著泰山的石碑前

我俯向它，擁抱它。此刻，泰山在我懷中

必須在天色暗下來之前到達半山腰

必須一鼓作氣攀登十八盤

清風飄動我的長衫，松濤陣陣

河溝里的水已干了一半

裸露的石頭那么多，那么大

美麗的斑紋是水的記憶抑或泥土的記憶

沒有一塊石頭不是壓過我想搬動它的野心

天空越來越低，石級盤旋

喊山的回音順著峽谷往山頂奔跑

登山的路徑千條，我只能選擇

大部分人都在走的一條，貌似寬闊

也不陡峭。黑龍?zhí)督o我歇息的借口

在千丈崖下，我一邊看暮色四合

一邊等待敗下陣來的同道者

山太高，路不平，夜太黑

這唯一的掉隊者胸中有丘壑

已準備好咒語應對樹林中跳出的猛虎

也準備好了一副脊梁扛住倒下的群山

風吹樹葉響

明明是在同一棵樹上

也許這片葉比另一片早到片刻

多了一顆露珠的距離

風來，一樣地戰(zhàn)栗和搖晃

風去，一樣的安靜和彷徨

明明是在相互觀望

這根樹枝與旁邊那根

稍微一伸手，便能彼此相握

冬天來臨時，一樣孤單和寒涼

誰的轉身，都會是永世的凄愴

塵世遼闊，一棵樹無法站上山巔

為何一定要羨慕天空的流云

一定要高昂頭顱傲視小草的仰望

紅塵滾滾，江水滔滔，落花紛紛

風來風去中，轉瞬落葉飄飄

船舶與帆

桃花對桃花，時間對歷史

它們都是最鮮明的一對

起重機將一個東西搬移到另一個地方

是為了重建新的秩序

星期天，我們坐在辦公桌前面對電腦

卻不知該敲下什么字符

此時，外面陽光熱烈草長鶯飛

駐守體內的獅子左沖右突

親愛的，多想將不再青春的容顏攤曬

打開禁錮了半世紀的潮水，漫向

春天的所有縫隙，絕不浪費一滴

天空如此蔚藍，藍得讓人憂傷

幾只長尾藍羽黑嘴的鳥兒在歡飛

一忽兒鉆進樹叢，一忽兒相互嬉戲

池里的金魚與岸上的貓，彼此觀望

我和你，在世界的兩極靜默

倘若春色正濃，桃花正艷

我允許你沿著舊時光棧道逶迤而來

花有花期，天長地久有時盡啊

我允許你將我想象成生命中絕無僅有的

一株植物，無論寒暑，自然葳蕤

天空還是如此蔚藍，時間的沙漏

永不停歇，此生，我們都在浪費彼此

像海水與岸，像船舶與帆

我是我自己的畫像

從城市深處出逃

我有萬萬個理由和計劃

而任何風吹草動

足以讓我心驚膽顫

去海邊或者無名的深山

我有萬萬次沖動和籌謀

而你的一個眼神

便阻止了我的浪漫和不切實際

我有萬千理由沉淪

也有萬千資本意氣風發(fā)

我有萬頃碧波

也有萬頃泥沙

我在黑暗中堅強

也在陽光明媚里憂傷

我能記住你身體上的每一縷皺紋

卻想不起我們最幸福的時刻

唉，總是將現(xiàn)實剝離

總是在一次次頓悟后再次淪陷

一個小秘密便壓垮了淡定從容

而山崩地裂的事件無非馬上成為歷史鉤沉

昂首向天，白云悠悠

垂下眼眸，內心驚濤駭浪

相信真愛可以穿越一切障礙

卻在淚眼朦朧中懷疑人生

我是我，我是非我

其實，我只是我自己的一個畫像

有時死板有時靈動

在亂世中浮沉、翻滾

在咒語中虔敬、匍匐

被展出，被誤讀，被摒棄也被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