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葉
詩仙李白曾“舉杯邀明月”,文豪蘇軾也有“把酒問青天”“留月”的佳話,地點就在今日照市五蓮縣九仙山白鶴樓遺址。
“把酒問青天”出自蘇軾的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該詞歷來被公認為是中秋賞月詞中的絕唱,全詞如下: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小序交代了寫詞緣由:中秋節(jié)抒懷、思弟蘇轍(字子由)。
這首詞需要結(jié)合北宋王安石變法這一時代背景去理解。蘇軾因“強國御敵”等主張與變法主導者王安石等人政見不同,遭到排擠。蘇軾自求外放,在各地輾轉(zhuǎn)為官。簡言之,那時蘇軾不斷地被朝廷貶謫外放。
北宋熙寧七年(1074),蘇軾從杭州通判調(diào)任密州知州。當時的密州轄區(qū)含今日照市,臨沂市的莒南縣,濰坊市的安丘、諸城、高密,青島市的膠州、膠南等地。熙寧九年(1076)中秋夜,峻峭秀麗的九仙山中,幽幽廣源洞之南,聳立石壁之上的白鶴樓,飛檐斗角如天上宮闕。待月,賞月,留月,蘇軾在此把酒問青天。皓月當空,銀輝遍灑,酒興酣時,“起舞弄清影”,當想到自己與胞弟蘇轍葬父守孝期滿歸朝赴任后,已有數(shù)年未得團聚,不由心潮起伏,感慨歲月匆匆、月光神速—“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這首著名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瞬間落諸蘇軾筆端,流傳近千年。
南有武漢的黃鶴樓,北有九仙山的白鶴樓。對于黃鶴樓,文壇留下了眾多名篇。相比之下,蘇軾這首《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寫于九仙山南麓的丁家樓子村西山上的白鶴樓,并被刻于白鶴樓附近的石壁上。后隨著清朝康熙年間大地震,白鶴樓主體坍塌消失,遺址只有石壁底座,刻在石壁上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已無痕跡,令人遺憾。從此,“白云千載空悠悠”,很少有人能把該詞與白鶴樓聯(lián)系起來。
其實,蘇軾寫《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的同時,曾題寫“白鶴樓”“留月”,后被刻印在白鶴樓底座及附近的石壁上。九百多年后的今天,沿著九仙山南麓的丁家樓子村西的一條小路,向山而行,有一落石堆積的山包,其中一頂面為長方形平整磐石,西面臨山,南、北、東三面幾乎垂直于地面,石面上有鑿刻卯榫的痕跡。當?shù)鼐用穹Q,祖?zhèn)髦f,這就是白鶴樓的底座。底座東面石壁上豎刻“白鶴樓”三個大字,每字長、寬四十厘米,上款已辨認不清,下款署“熙寧九年九月軾”。距此不遠處一臥石側(cè)壁上,刻有“留月”二字,字長、寬三十厘米,“留”字變形成上面為“五”,下面圓圈內(nèi)一個“×”。聽居民解釋,“○”為月亮,“×”為十,“月”字為楷書,蘇軾這樣寫的用意就是想把十五的圓月常留于此?!端{(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也刻在白鶴樓附近的石壁上,因年代久遠加之地震,已看不到痕跡。
據(jù)清光緒《諸城縣志》記載,磐石東面的“白鶴樓”三字為蘇軾所寫。另據(jù)清道光《諸城縣續(xù)志》載:“石刻留月二字亦類蘇書?!痹诋?shù)鼐用袼赴Q樓底座南面的石壁上,從右往左橫向刻“白鶴樓”三個大字,字體及大小類似東面的“白鶴樓”三字,右側(cè)上款“宋熙寧九年蘇軾書于石東”,左側(cè)下款“明萬歷四十年丁耀斗(明朝萬歷年間進士)摹此”。顯然,該明朝石刻印證了清朝《諸城縣志》的記載與當?shù)鼐用竦慕忉專簴|面的“白鶴樓”三字及臥石“留月”二字為蘇軾所寫。
“留月”,像一首雅致的“二字詩”,描摹了蘇軾熙寧九年的如月之約,與《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相映成趣。如果說《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顯示蘇軾與天對話的豪放不羈與大氣磅礴,那“留月”則是蘇軾以天地為畫的留白,含蓄、優(yōu)雅而不失遼闊,給人充分的想象空間。二者既有聯(lián)系,又各有韻味。敢于“問青天”是富有家國情懷、不懼仕途兇險的蘇軾,而“留月”則是以家國情懷為基礎(chǔ),追求文雅清明、潔身自好的蘇軾?!傲粼隆笔翘K軾溫文爾雅的邀請,也是其人生苦短,欲留住青春、挽住親情的企望,更是其“眾人皆醉我獨醒”,于萬籟俱寂、皎皎月華之下,留一方清亮的空間容納自己的夢想。蘇軾提筆之時,本是中秋佳節(jié),千家萬戶闔家團圓之日,而其兩位至親—父親蘇洵、結(jié)發(fā)妻子王弗早已與他陰陽兩隔,宦海浮沉、患難與共的弟弟蘇轍也多年未見了。在他的認知中,“天上宮闕”與人間的“瓊樓玉宇”皆相似,“高處不勝寒”。所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傲粼隆迸c《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相互映襯,寫出了蘇軾因遭受排擠而遠離朝廷、戍守邊疆的孤獨與悲壯,以及對亡故親人們的無比懷念,更表現(xiàn)出他對弟弟蘇轍無法割舍的手足深情,祝愿親人們福壽長久,縱然遠隔千里,有明月傳情、心靈相通,則心安神定。
關(guān)于這次離別,蘇軾在《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于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一詩中曾這樣描述:“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見烏帽出復(fù)沒??嗪顮栆律驯?,獨騎瘦馬踏殘月?!碧K軾作為兄長,本是被送別之人,但他不忍離去,而是長久地回首凝望,目送弟弟在鞍上的背影漸行漸遠,望著他頭上的烏帽在山坡間忽隱忽現(xiàn)直至消失不見,心中黯然神傷,“苦寒薄衣”“獨騎瘦馬”,字里行間充滿對弟弟的心疼惦念。
的確,那時人隔千里,除了書信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通訊聯(lián)絡(luò)方式。在這樣的情況下,共同遙望天際一輪明月,無疑是寄托感情的一種無奈和詩人特有的雅致。正如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許渾(一說杜牧)的“唯應(yīng)待明月,千里與君同”。
中秋之夜,月圓而人不圓,不能與弟弟聚首,蘇軾的心里是有遺憾的,但他又是曠達的,深深明白“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道理。所以,最后他祈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令人欣慰的是,蘇軾的勤勉加上蘇轍的幫襯,終于天遂人愿,次年中秋,因蘇軾調(diào)任徐州,兄弟二人終于團聚。
而今,九仙山上,“熙寧九年九月軾”的“留月”,讓清亮高雅的月光普照華夏,“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和諧美好也成為人間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