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最后的127天

姚小儂

2023年4月11日10時24分，是我人生中感到最傷心悲戚的時刻，慈祥的母親，輕松、安詳、自然地走完了她92歲的人生，離開了她的子孫、親人、朋友和街坊鄰居，離開了生她養(yǎng)她的那片土地。

2022年9月14日，母親回遷雙溪景苑新居。我們?yōu)槟赣H添置了電視機、電視柜、冰箱、窗簾等物品，幫忙搬運母親那些不舍得丟棄的舊家具，并安排幾桌酒席為母親回遷新居添興。那段日子里，母親的心情特別愉悅，常在小區(qū)里的健身器材上練練，有時還哼上幾句年輕時唱過的越劇……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本驮谀赣H回遷新居的第82天，12月5日早上，母親突然因暈眩跌倒在地，她掙扎著找手機，撥通了妹妹的電話，卻說不出話。妹妹接到電話，聽不到話音，誤以為是母親碰鍵，也沒留意。頭腦清醒的母親頑強地扶墻而行打開房門，乘電梯到十一樓的四弟家。四弟見狀，迅速打電話通知大家，后將母親送到縣人民醫(yī)院。經(jīng)診斷，母親患的是腦梗死，只惜延誤了最佳救治時間，引發(fā)半邊癱瘓。

春節(jié)和元宵節(jié)，四世同堂的一家人陪著母親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團圓節(jié)……

母親見自己整日里坐在輪椅上，右半邊身體不能動彈，腦梗死壓迫神經(jīng)說不出話，著急上火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時而清醒，時而狂躁；時而發(fā)呆，時而落淚。最令人難以想象的是，生前一貫講究衛(wèi)生、注重禮儀的母親，吃飯時竟不要家人喂食，又不用她那只能動的左手去使用勺子進食，卻用手去碗里抓。

母親平時吃肉很注意節(jié)制。然而，在患病期間，有段時間她特別喜歡吃肉，還專挑油膩的肥肉。我們勸母親少吃些，她全然不當(dāng)一回事，惹得性起時，還會像小孩子般賭氣將碗里的肉倒在桌上或地上?？粗赣H這些不祥的征兆出現(xiàn)，我們做孩子的心里像壓了塊巨石那樣沉重，很難受。

母親患病期間，隔三岔五地鬧。有一次鬧得保姆都不敢近身。她從床鋪上跌落在地，致使右眼角磕起一個紅腫血皰。我們深知，母親之所以會鬧，是被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身不由己。她不僅對照顧陪護她的保姆要鬧，對我們子女、親人也不例外。

記得有一次，我推著輪椅上的母親來到二姨娘家，母親的手一個勁兒地拍著輪椅，二姨娘不解何意。母親見妹妹不懂她，急得就鬧。后來，二姨娘只得打電話叫另兩位小姨娘來。三位小姨娘猜測了半天也猜不出母親的意思。母親越發(fā)鬧個不停，鬧得厲害時竟將二姨娘給買的糕點也摔在地上。三個小姨娘被母親鬧得哭笑不得。無奈之下，我只好推著母親返家……

我邂逅一位退休醫(yī)生，聊起母親的病情，她建議我去配點兒烏靈膠囊，或許對母親的狂躁癥狀有抑制作用。母親服用幾天后，倒也安靜了些。我照料母親那天，中午煮了碗湯圓端到母親面前，想不到母親忽然一反常態(tài)，乖巧地從我手中接過勺子，一勺一個竟吃得那么完美。欣喜之下，我忙拿起手機將母親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用鏡頭拍下，發(fā)到親人群共享。之后的幾日里，母親吃飯時都會用勺子自己進食。這令人欣喜的征兆出現(xiàn)，我們大家心里感到很高興，都以為是春暖花開之日，便是母親的病慢慢恢復(fù)向好之時。

2023年3月25日早上，妹妹打來電話通知我們，母親昏睡在床總叫不醒，總感到有點兒不對勁兒。我們將昏睡在床的母親扶起，給她穿好衣服后即送人民醫(yī)院急診。經(jīng)CT檢查，醫(yī)生告知右腦出血，提出兩個救治方案，叫我們子女商量決定：一是實施全麻手術(shù)，在腦顱間打個2厘米左右的洞將瘀血抽出，因病人已是高齡，不敢說有多大把握保證手術(shù)成功；二是實施保守治療。我們將母親的狀況反饋給三位小姨娘。三個小姨娘的意見是讓母親活得有尊嚴(yán)一點兒，減少點兒痛苦，還是采用保守治療穩(wěn)妥些，而此時意識尚清醒的母親也一個勁兒地?fù)u頭拒絕手術(shù)。

母親住院的當(dāng)天，護士就給母親插上胃管和尿管，為防止母親難過時會去扯胃管和尿管，囑咐保姆用綁帶將母親會動彈的左手綁著。看到母親的狀況，我們做子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啥滋味。

開始幾天，母親還是有意識的，而接下來的狀況一天不如一天。醫(yī)生用力掐她的耳朵根兒已沒什么反應(yīng)。遵照母親生前遺愿，為了讓她老人家能在自己曾付出一生心血購置的新居安詳離去，于清明節(jié)的頭一天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回家后的兩天內(nèi)，母親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睡得倒也安穩(wěn)。到了第3天，母親喉管里突然發(fā)出“呃、呃”的聲響，血氧指數(shù)已跌到30以下?？吹侥赣H那難受的癥狀，做子女的于心不忍，忙聯(lián)系了急救車，將母親送到中醫(yī)院救治。

住進中醫(yī)院后的第3天早上，母親的血氧指數(shù)越來越不穩(wěn)定，看來留在人世上的時間不多了。醫(yī)生給她打了一針強心針來延續(xù)母親的生命。待家人都趕到時，母親的心臟才永遠(yuǎn)停止了跳動。

身體器官各方面都健康的母親，雖患上腦梗死，但我們也期待她慢慢康復(fù)，再享受幾年幸福的生活。誰承想，母親會突發(fā)腦出血，被奪去了生命。母親從發(fā)病之日起，在人世間只逗留了短短的127天，在這短短的127天里，母親卻苦于說不出一句話來，終未能留下一句遺言，只留下她一生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兩張存折，留下了一幢她花去10萬元裝修的95.5平方米的電梯房和一個地下車位，留下一份人世間最神圣的母愛。正如艾君在《哦，母親》中所說的：“母愛是偉大的，偉大的母愛是通過生活中的小事坦然反映出來；母愛是無私的，無私的母愛是因為母親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了孩子；母愛是真摯的，真摯的母愛是在母親的叮嚀、嘮叨和牽掛中自然地流露出來。”母親這一輩子為了我們，可謂是嘔心瀝血。

母親走的那天很風(fēng)光：花圈、花籃、禮炮等一應(yīng)齊全，有七八十位至親好友為母親送行，送葬的車如一字長蛇緩緩從芹江大橋駛向龍山公墓。母親生前雖節(jié)儉，但也是最喜歡熱鬧的人，做子女的就讓她最后瀟灑一回吧。

但愿母親在天堂一切安好，好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