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超
[摘? 要] 《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它收錄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時期五百余年間的詩歌?!对娊?jīng)》中的思慕、欣喜與哀愁寫盡了女子在愛戀里的悸動,這些唯美的愛情穿越漫漫時光,叩擊著人們的心靈。女性意識的形成過程有其復雜性,具有個體獨立意識的女性形象是《詩經(jīng)》中女性意識的深刻體現(xiàn),通過探究這些女性人物的覺醒與嬗變,能夠給予現(xiàn)代女性一些人生啟示。
[關(guān)鍵詞] 《詩經(jīng)》? 覺醒? 女性意識
《詩經(jīng)》是我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瑰麗起點,不讀詩不足以知歷史,更不足以見流彩華章之美。作為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擁有著豐富的文學價值,在一首又一首質(zhì)樸的詩歌里,它吟詠著人生,呈現(xiàn)著純粹的生命意蘊,卻又道不盡那繾綣的情感,沉淀了太多古老的愛情。《詩經(jīng)》中很多詩歌塑造了獨特的女性人物形象,反映了那個時代女性獨特的思想意識。
《詩經(jīng)》里那古老的文字如音符般奏響了千年的旋律,成為反映周代社會文化與經(jīng)濟生活的一面鏡子。從愛情、家庭到戰(zhàn)爭與徭役,《詩經(jīng)》有著非常豐富的內(nèi)涵,其對中國的文學傳統(tǒng)以及民族文化等都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同時它也加快了中國古代文學與中華文化走向世界的腳步。在《詩經(jīng)》里,品讀那個時代人們生活的點點滴滴,仿佛感受到他們情感的流動,那豐富而純粹的情感深深打動著人們的內(nèi)心。走進《詩經(jīng)》,不僅可以了解古代社會的文化景況,傾聽人們的心聲,還可以回歸自然,體悟最純粹質(zhì)樸的情感。暢游在這些古老的文字里,聆聽詩歌的召喚,每個音符仿佛抵達了心底深處。也正因為這種詩意與情感的交融,我們才能更好地品味《詩經(jīng)》之韻,感受時代的絢爛多彩。
一、《詩經(jīng)》中女性意識的書寫
作為中華文化的絢麗瑰寶,《詩經(jīng)》記錄了許多至今仍然被人們傳誦的經(jīng)典篇章,它以優(yōu)美而獨特的語言向人們傳達著人生百態(tài),讓人們沉浸在這詩意與浪漫的世界之中。愛,是文學中永恒的神話,也是震撼人們心扉的主題,在古老的《詩經(jīng)》里,有許許多多關(guān)于愛情的頌歌,它們或纏綿悱惻,或婉轉(zhuǎn)悠揚,或果敢率直。不論是情竇初開的少女,還是幽怨哀戚的思婦,都展現(xiàn)出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以及對自我價值的追尋。《詩經(jīng)》里包含著濃重的情誼,無論是愛而不得的遺憾,還是心照不宣的浪漫,或是相愛過后的感傷,在歷經(jīng)千年之后,情愛的渺小與時空的宏大依舊共存。無論是在“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樹下,還是在科技發(fā)達的今朝,不論是為愛欣喜的女子,還是為情所困的男子,《詩經(jīng)》讓他們的愛情穿越千年。
在《魏風·汾沮洳》中,女子對意中人是一眼萬年,在內(nèi)心世界火花迸發(fā)的瞬間,無數(shù)的貴公子卻比不過意中人的回眸一笑,字里行間里流淌的是女子那無言的歡喜之情。在《鄭風·風雨》中,屋外風雨交加,丈夫的歸來,似炎夏的清風,又似臘月的暖陽,消解了女子心中所有的慌亂,仿佛昏天暗地之下,一戶燈火中只要有你在身邊陪伴,便能成為伊人療愈心底的那劑良藥。丈夫歸家相聚的欣喜,彼此信賴的相依,或許這便是婚姻帶來的意義。然而在歷經(jīng)千年時光的《詩經(jīng)》之中,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帶來美滿的未來,在《周南·漢廣》里,縱使喬木樹蔭繁茂,也不再是我棲息的地方,縱使對伊人一往情深,她也還是成了別人的新娘,男女主人公終究成了彼此生命里的過客,單向的箭頭等不到雙向的回眸,那無形的愛也跨越不了這有形的距離。
《鄭風·狡童》中,“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1]。一位因困于舊情而茶飯不思的女子形象躍然紙上,女子與男子的關(guān)系從“不與我言”變成“不與我食”的僵化局面,“維子之故”由前兩句第三人稱的“彼”轉(zhuǎn)變?yōu)閷Φ诙朔Q的呼喚,她仍然對男子念念不忘,她與他之間失去了當初精神與靈魂上的共鳴,當初的那份心有靈犀與濃情蜜意似乎也淪為如今的一廂情愿,她為這已然無法挽回的愛情而傷心不已。
《鄭風·褰裳》中,“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子不我思,豈無他士?”[1]你不思念我,難道我就不會有別人嗎?生動刻畫出一位豁達率真的女子形象。雖然兩首詩皆寫女子,但《褰裳》中的女子不同于《狡童》中哀愁的女子,她們的性格不同,對失戀的態(tài)度亦不相同?!督仆繁容^纏綿,女子沉溺于失戀竟至寢食難安;而《褰裳》中的女子大膽自信,她并沒有陷入失戀而無法自拔,而是坦坦蕩蕩,直面自己的情感,逐步展現(xiàn)出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過程。
《召南·草蟲》中,“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盵1]不斷啼鳴著的草蟲、蹦蹦跳跳的螞蚱預示了秋天即將來臨,而女主人公心中澎湃著的感情也如此起彼伏的潮水久久不息,更如啼鳴不休的草蟲令她心煩意亂。無獨有偶,《召南·野有死穈》中的女子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野有死穈,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盵1]其中,“懷春”表明男女主人公之間產(chǎn)生了懵懂的愛戀,而女子內(nèi)心萌動的那份感情,是女性愛情意識覺醒的萌芽,它不僅呈現(xiàn)著女主人公的生命意識,還傳達出女子內(nèi)心對于心儀之人的情感渴望。正值青春期的女子,逐漸察覺到自己心中對男主人公的情感,她們開始憧憬未來,想象自己與心儀之人花前月下、踏雪賞花,企望著自己擁有一個美好的生活。
《鄴風·谷風》中,女主人公善良溫柔,丈夫是一個貧窮的農(nóng)民,在女子披星戴月的辛勤勞作下,他們的生活終于有了一些起色,然而女子的容貌日漸滄桑,棄舊戀新的丈夫?qū)⑺菪膾仐墸涞匦凶咴诨橐霰瘎〉哪酀糁?,心中充斥著失去愛情的苦楚以及對丈夫薄情寡義的憤怒,“宴爾新昏,如兄如弟”“宴爾新昏,不我屑以”,寥寥幾字,卻飽含著對新人滿滿的恨惡?!半m然詩中依然可以讀出她對家庭的眷戀,以及這段感情結(jié)束所帶來的痛苦,然而還是可以強烈地展現(xiàn)出,雖然她的內(nèi)心痛楚,但她依舊看清楚丈夫不顧情義的事實,將作為舊人的凄涼苦楚化為勇敢的意志,展現(xiàn)出女性不同的堅強模樣?!盵2]
《衛(wèi)風·氓》中的女主人公雖然也有著相似的經(jīng)歷,但相比《谷風》中那位溫婉敦厚的女子,她顯得更加決絕。女主人公追述了她戀愛、結(jié)婚以及婚后受欺侮、最終被拋棄的經(jīng)過,控訴了男子始亂終棄的行徑。女子回憶當初甜蜜的愛戀,悔恨自己相信他們之間的忠貞愛情。來到丈夫家,她“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地辛勞著,然而丈夫卻不再像最初那樣待她,而是“二三其德”,背叛了這位善良的女子。在這一系列的打擊下,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不見復關(guān)”便“泣涕漣漣”的羞赧女子,如今縱使身陷囹圄,她毅然選擇與薄情寡義的丈夫決裂,“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女主人公展現(xiàn)出清醒的頭腦以及果敢決絕的態(tài)度,她身上既有傳統(tǒng)女性的美好品質(zhì),又有沖破封建社會枷鎖的決然,表現(xiàn)出強烈的自我獨立意識。
二、《詩經(jīng)》中女性意識產(chǎn)生的原因
《詩經(jīng)》不僅是家喻戶曉的詩歌典籍,更是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結(jié)晶,里面的一幀一景都深深打動著世人的心扉。其中有黯然銷魂的男子對伊人求之不得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有癡情的女子魂牽夢縈的思念與企盼;有兒女因母親辛苦操勞而內(nèi)疚的一片寸草之心;更有英雄豪杰想要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與愛國之情……正如著名日本學者吉川幸次郎所言,《詩經(jīng)》是以平凡人的日常生活為題材,是徹頭徹尾的關(guān)于人的文學?!对娊?jīng)》記錄了女性意識的覺醒,而女性意識的覺醒過程受到多重因素的影響。
首先,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受當時“男尊女卑”觀念和歷史環(huán)境的影響?!对娊?jīng)》里的愛情跨越了時空,展現(xiàn)了女子與意中人初遇時那份怦然心動的美好。除了愛情之外,《詩經(jīng)》也反映當時人們的生產(chǎn)活動。西周初期,父權(quán)制逐漸取代母權(quán)制,男性的社會地位逐步提高,成為社會的主體,女性成為社會的從屬者,依附于男性生活。所謂“婦者,服也”,“服從”成為束縛女子的沉重枷鎖,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反抗的意識逐漸在她們的心里生根發(fā)芽,詩歌亦成為她們舒緩心緒的方式,也成為與封建社會對抗的利刃。
其次,社會分工的差異為女性意識的嬗變奠定了基礎(ch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農(nóng)業(yè)的不斷繁榮,男性在社會生產(chǎn)力中居于主體地位,女性則從事采擷、桑蠶以及紡織的工作,除此之外,女性在哺育子女、維持家庭和諧以及促進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繁榮等方面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家庭亦成為女性自我意識覺醒過程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在《豳風·七月》中,時序的變化映照了三千多年前周代農(nóng)業(yè)的生產(chǎn)情況,反映了農(nóng)夫們的勞作活動,寥寥數(shù)筆,一幅極富生活氣息的農(nóng)家人的生活場景便躍然紙上。養(yǎng)蠶、織布、制衣等逐漸成為女性的日常工作,到了秋收時節(jié),她們白天割草,晚上搓繩,日子雖然忙忙碌碌,卻也反映了女性的質(zhì)樸與堅毅,給人們帶來了一種人生縱有諸多不如意,卻依然相信美好的樂觀精神,其中也傳達出女性意識的覺醒萌芽。
再者,頻仍的戰(zhàn)爭以及繁重的征役對女性的自我意識產(chǎn)生一定影響?!熬佑谝郏恢淦凇?,丈夫常年戍邊在外,妻子的哀思化作無聲的淚,滴落在心頭之上,沾濕了衣襟卻無人可知。男子成為兵役的主要參與者,女子只能將自己的思念與孤寂埋藏在心底,這份壓抑的感情在歲月的洗禮下逐漸發(fā)酵,最終迸發(fā)出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火花。
最后,西周禮制初設(shè)階段,女性的活動范疇比較自由,為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埋下伏筆?!对娊?jīng)》成書的時代,由于剛剛形成父權(quán)制,封建倫理道德等對女子的桎梏尚且留有罅隙,成為女性自我意識發(fā)展變化的有利因素。比如《鄘風·柏舟》中女子對自己的婚姻發(fā)出“母也天只,不諒人之”的高歌。
三、《詩經(jīng)》中女性意識的現(xiàn)實意義
《詩經(jīng)》中女性的自我意識對現(xiàn)代社會仍然具有重要的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一方面,女性在社會文化發(fā)展的進程中,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立意識。女子不再是依附于男子而活,不再是經(jīng)濟社會的從屬者。她們開始關(guān)注自我并擁有自己的想法,女性身上所展現(xiàn)的自我獨立意識成為一首又一首與封建禮教相抗衡的圣歌?!墩倌稀ば新丁分?,“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女子決絕地拒絕那個蠻橫無理、已有家室的粗暴男子,她以毫不妥協(xié)的姿態(tài)直面強權(quán),她沒有惴惴不安,更沒有怯弱不語,而是大聲地發(fā)出吶喊,展現(xiàn)出女性獨立的人格以及對自我尊嚴的捍衛(wèi)。
另一方面,在女性自我意識不斷覺醒的進程中,她們身上折射出追尋自立自強以及自由平等的堅韌品格。“女性所展現(xiàn)的不是以往那個事事順從、不辭勞苦并依附于男性的從屬者,而是爭取自由平等的獨立個體?!盵3]在《衛(wèi)風·氓》中,女主人公清醒而果敢,“她的身上除了具有傳統(tǒng)女性善良勤懇的美好品質(zhì)外,還體現(xiàn)出她‘斷舍離的志氣以及‘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高潔風骨”[4]。她訴說著自己的遭遇,發(fā)出“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真切喟嘆,提醒其他女子不要陷于愛情的塵網(wǎng)以至無法自拔,這也表現(xiàn)出女性在婚姻愛情里的平等意識以及自立自強的堅毅品格。女性在婚姻愛情里樹立起的自由平等意識,亦是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現(xiàn)實寫照。
最后,《詩經(jīng)》里忠貞專一的愛情觀對當代社會仍然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鄭風·女曰雞鳴》中,“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將翱將翔,弋鳧與雁”“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1]它描繪了新婚夫婦的美好生活,他們真誠而細膩的愛情灑落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之中。詩歌展現(xiàn)了三個鏡頭:起初,是妻子喚醒丈夫的畫面。清晨,當遠處的公雞開始打鳴,勤勉的妻子早早起身,輕聲地喚醒丈夫,催促他起床,睡眼惺忪的男子答道“天時尚早”。鏡頭一轉(zhuǎn),變成了妻子送別丈夫的畫面,她把整理好狩獵行裝的丈夫送出家門。然而在男主人公臨行前,妻子依依不舍地與丈夫惜別,在彼此的深情凝視中,她在心中默默許下三個愿望:一愿丈夫狩獵滿載而歸;二愿“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每天都有美酒佳釀;三愿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幸福美滿。畫面的最后是丈夫為妻子送禮的場景,他為妻子準備了一塊精致的玉佩,妻子對于突如其來的驚喜感動不已。詩歌傳達了對現(xiàn)代社會深有啟迪的愛情觀:愛情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遷就與陪伴、相互理解與包容,也許它并不是那一瞬間的感動,而是彼此之間的愛與守護……
四、結(jié)語
穿越漫漫時光,《詩經(jīng)》里的唯美愛情溫柔了悠悠歲月,無論是愛而不得的遺憾,還是心照不宣的浪漫,抑或是相愛過后的感傷,皆幻化成美好的神話。千年前的愛情,純粹而質(zhì)樸,男男女女在采薇之間、在蒹葭之中相知相戀相守。他們的愛情,既有“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那般莫名的“怦然心動”,也有歷經(jīng)“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那般情投意合的雙向奔赴,抑或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那般相互理解、包容以及彼此守護的朝夕相處。
撥開歷史的年輪,《詩經(jīng)》里有無數(shù)溫婉女子穿梭其間,她們身上折射出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光輝,她們身上彰顯了女性對自我價值的充分肯定。不論是個體的獨立意識,追求婚姻愛情里的自由平等,在愛情中不要迷失自我,還是忠貞專一的愛情觀……皆是《詩經(jīng)》給予人們的具有一定現(xiàn)實意義的啟迪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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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夏? 波)
作者簡介:彭超,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