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花園利雅得

2023年1月10日，阿卜杜勒-阿齊茲國王駱駝節(jié)在利雅得舉辦。

馬斯馬克堡壘。

利雅得夜景。

去沙特看看，早在我的行程計劃中。我甚至在多年前為此寫了一篇長文電郵給沙特官方，表達對走訪這個阿拉伯半島國家的濃厚興趣，但電郵發(fā)出后就石沉大海。同事用過來人的口氣寬慰我：“沙特的簽證，不是你申請就能獲得的，你要有足夠的耐心等?！?/p>

由于長久懷揣對這個神秘國度的敬畏之心，當我在2022年11月面對電腦，不到一個小時就在線獲得了一年多次往返的沙特電子訪客簽證時，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沙特一定在變，必須去看看。

沙特東瀕波斯灣，西臨紅海，同約旦、伊拉克、科威特、阿聯(lián)酋、阿曼、也門多國接壤。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繼承者們建立了阿拉伯帝國，8世紀達到鼎盛。今日的沙特是其版圖的一部分，穆罕默德的誕生地——沙特麥加是伊斯蘭教的圣地。

16世紀后，奧斯曼帝國征服了阿拉伯帝國大片領土，但并未真正控制被稱為內志的阿拉伯半島腹地。19世紀后，阿拉伯半島又遭英國勢力入侵。奧斯曼帝國在一戰(zhàn)中戰(zhàn)敗并分裂，1923年滅亡。1924年，內志酋長阿卜杜勒-阿齊茲·阿勒沙特兼并了位于阿拉伯半島西部的漢志，于1932年宣告建立沙特阿拉伯王國。

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在阿拉伯語里是“花園”之意。公元14世紀，著名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圖泰到訪此處，在游記中形容這是“一座美麗富饒的城市，有河流與樹木”。

利雅得南郊的馬斯馬克堡壘，則記錄著這座古城的滄桑歷史。走進堡壘，這里沒有人們想象中王室宮殿的奢靡華麗，倒是一眼就能看到一口古井，在其10米深處居然還有水?？梢韵胂?，當年即便是身為王族成員，身處沙漠，生活也是相當不易。

在馬斯馬克堡壘，人們穿過厚厚的高墻，感受到這里的軍事氛圍。堡壘中陳列的物品，很多是過去沙特人在戰(zhàn)爭中所使用的武器。其中有普通士兵使用過的，也有高級將領使用過的，每一件武器都標注來源和名稱。阿勒沙特作為開國者，在不同時代留下的影像資料，也是陳列展覽的重點。利雅得在他的手中得而復失，又失而復得，與奧斯曼帝國強勢對峙。這段歷史已經(jīng)印在了沙特人的腦中，現(xiàn)在沙特人更希望將這些歷史告訴世界。

上世紀初，沙特約占全國一半的人口過著游牧或半游牧的生活，一頂帳篷就是居所。雖然沙特國土面積有225萬平方公里，名列全球第十三，但是95%的國土都是沙漠或是半沙漠，僅有1.45%國土適合耕種，生產(chǎn)的農產(chǎn)品僅能滿足全國10%人口的需要。很多人長年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一把椰棗加些駝奶就是一餐。

1938年，美國石油公司在沙特發(fā)現(xiàn)了大油田。石油財富改變了沙特的命運。到1982年，沙特人均收入已達到2.23萬美元，成為當時世界上人均收入最高的國家。

直到今天，沙特仍舊是人們口中那個“石油土豪國”。在利雅得，我注意到當?shù)丶佑驼?5號高品質汽油的價格保持在相當于4元人民幣一升的水平。來加油的車，多半都是四驅大馬力或是高檔豪華跑車。

我嘗試在利雅得乘坐公共汽車去市區(qū)逛逛。然而我在備有空調、溫度舒適的全玻璃候車室里等了近半個小時，也沒有一輛公共汽車到站。這讓我意識到，當?shù)厝艘呀?jīng)習慣了廉價的四輪生活。通常步行超過就10分鐘的地方，沙特人更愿意開車出門，尤其是在炎熱的天氣。所以，當?shù)氐墓步煌ú⒉话l(fā)達。

沙特共有2112億桶石油儲備，即便每天開采230萬桶，仍可開采230多年，但沙特決策層已看到石油資源終將有枯竭的一天。另一個現(xiàn)實是：沙特離石油耗盡的那一天或許還很遙遠，但世界各地的人們已開始轉用電動汽車。近幾年世界石油價格總體持續(xù)下跌，一度使沙特的國家收入減半。被稱為“黑色金子”的石油，讓沙特成為阿拉伯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現(xiàn)在也成為這個古老王國改革的主要動力。

要看清沙特銳意改革的真正計劃，一些細節(jié)值得關注。2015年1月沙特國王薩勒曼即位后，就任命時年30歲的兒子穆罕默德為國防大臣，隨后又任命他為經(jīng)濟與發(fā)展事務委員會主席。當年4月，薩勒曼任命侄子納耶夫為王儲，穆罕默德為副王儲。穆罕默德總管沙特的能源政策和經(jīng)濟改革，也主導了沙特等海灣國家在也門的軍事行動。2017年6月21日，薩勒曼任命默罕默德為王儲、副首相兼國防大臣，取代了時年57歲的納耶夫。

穆罕默德有意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推動的“2030遠景”涵蓋范圍廣大，賦予女性新權利就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位年輕的王儲2018年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公司采訪時表示：“伊斯蘭教法是非常明確的，女人需要像男人一樣穿著受人尊重的服裝，但它不需要以黑色長袍的形式出現(xiàn)?！?/p>

變化來得太快，當?shù)嘏圆⒉荒苋巳诉m應。在利雅得市中心的國王塔購物中心，從我身邊走過的當?shù)嘏?，很多人還是沿襲舊制身穿黑袍，臉掛面紗。

不過沙特女性的確開始扮演起更多的社會角色。在利雅得哈立德國王機場，檢查我身份證件的當?shù)嘏詥T工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足見接受良好的語言教育已久。出于職業(yè)本能，我在利雅得有意聯(lián)絡了在當?shù)貜氖路康禺a(chǎn)生意的姑娘弗朗西斯卡，想聽聽她對于沙特社會變化的個人感受。沒料到她一直生意活動纏身，讓我們同在一座城市卻始終沒有見面的機會。弗朗西斯卡之后在致歉的回復中告訴我，現(xiàn)在的沙特，商機對于女性來說實在太多，自己沒有時間閑在家里。她很愿意找機會坐下來和我聊聊這方面的經(jīng)歷。

利雅得街頭的薩勒曼與穆罕默德照片。（曹劼/攝）

沙特女性坐在汽車駕駛座上。

在更廣泛的范圍，比如在基建領域，沙特提出的“2030愿景”，致力于減少經(jīng)濟對石油的依賴，發(fā)展汽車、軍工、通信等產(chǎn)業(yè)，甚至要建設一座未來城（NEOM），規(guī)劃超過5000億美元。但從2017年啟動這一項目以來，新城進展并不順利，原因有多個。比如，外國企業(yè)投資沙特，不僅要有沙特人的擔保，還要顧及該國保守的文化氛圍。再如，在NEOM的選址之處，生活著霍維塔部落。這是一個人員眾多、頗有名望的大部落。他們不想背井離鄉(xiāng)，放棄世代居住的土地。

NEOM建設的起伏，其實就是沙特尋求社會轉型、與世界溝通的生動體現(xiàn)。隨著石油收入的減少，沙特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面臨艱難的選擇和改革。為緩解資金緊張，沙特政府出售了阿美石油公司5%的股權。該公司是全球最賺錢的企業(yè)之一，市值是蘋果公司的2倍。其5%的股權足以讓沙特套現(xiàn)上千億美元的財富。

“但沙特現(xiàn)在更需要的是適應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的技術。”曾在中國工作17年的瑞士人魏克，一年多前來到沙特西南部的吉贊省，幫助當?shù)卣嘀袊髽I(yè)參與基建和多元化產(chǎn)業(yè)發(fā)展。他告訴我，從鐵路交通到電動車以及移動支付等領域，中國的發(fā)展經(jīng)驗絕對值得沙特效仿學習。和很多沙特人的想法一樣，他也認為在沙特未來的發(fā)展中不存在“零和游戲”，改變一個國家的經(jīng)濟模式，并不是一兩個項目就能完成的。如果盲目將大量資金用于基建，一旦遇挫也將承受高昂的代價。在這個過程中，沙特需要既保持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合作，也尋找與中國等亞洲國家深層次的合作空間。

回顧中國與沙特近30年的經(jīng)貿合作，堪稱中國與阿拉伯世界合作的典范。在利雅得市中心商務區(qū)，城市現(xiàn)代化的一面時刻體現(xiàn)出這個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國的經(jīng)濟實力；但在我走訪的老城區(qū)巴塔集市，到處都可以看到求職或是尋求商機的當?shù)鼐用褚约皝碜杂《?、巴基斯坦、菲律賓的移民。這些基層民眾的工作，很多都和中國有關。

一家鞋店的主人麥蒂告訴我，35沙特里亞爾（約合65元人民幣）一雙的運動鞋，很受當?shù)乩习傩諝g迎，他每周能售出超過150雙。銷售互聯(lián)網(wǎng)寬帶路由器的小店店主也稱贊中國制造的產(chǎn)品，說“它們帶來了好生意”。在沙特阿拉伯，中國元素遠不止這些。兩國2021年雙邊貿易額達873億美元，與1990年建交時的4.18億美元相比，增長超過200倍。

2022年12月7日至10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出訪沙特阿拉伯，參加在利雅得召開的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以及中國—阿拉伯國家峰會。在中國國家元首到訪期間，兩國企業(yè)簽署了34項協(xié)議，包含對綠色能源、信息技術、云服務、交通、物流多領域的投資，合作協(xié)議市值高達300億美元。

利雅得蘇歐德國王大學媒體研究學者賽義德告訴我，在經(jīng)貿、基礎建設以及人文交流上，阿拉伯國家與中國的合作不僅務實，而且不設政治條件，這是彼此間關系日趨緊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