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與電影《女籃5號》

司長強　李巖

2023年7月2日，中國女籃在亞洲杯決賽中以73：71的比分戰(zhàn)勝日本隊，奪得了冠軍，并獲得直接參加2024年巴黎奧運會的資格。這是中國女籃時隔12年再度獲得亞洲杯冠軍。

追溯至66年前，新中國第一部彩色體育電影《女籃5號》就是以女性籃球運動員為題材拍攝。影片主要圍繞球隊主教練田振華、女籃5號林小潔和林潔三個人展開，呈現(xiàn)了兩代運動員在新舊社會中的不同命運。田振華在新中國成立前是一名優(yōu)秀的籃球運動員，與籃球俱樂部老板的女兒林潔相戀。在一場與外國水兵的比賽中，田振華未能按老板的意圖輸球，而是出于民族自尊贏了球，因此遭到老板報復，不僅挨了打，也被迫與心愛的戀人分手。18年過去了，田振華從部隊退役后，擔任了上海女子籃球隊主教練。林潔的女兒小潔正巧是這個球隊中的5號隊員，是個有前途但對體育事業(yè)有偏見的年輕運動員。田振華耐心教育幫助她，小潔最終被選入國家隊并出國參加比賽。田振華、林潔這對久別的情侶也重新獲得了愛情。

影片上映后引起了很大轟動，在當年可以稱為現(xiàn)象級影片，很多地方也因此掀起了一股“女籃熱潮”，之所以能夠產(chǎn)生這么大的影響，這和當時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

創(chuàng)作背景

新中國成立初期，電影作為重要的傳播媒介，拍攝風格卻相對單一，題材多是反映農(nóng)村建設和革命戰(zhàn)爭生活。

拍攝《女籃5號》時期的謝晉

直至1956年4月28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應該成為我國發(fā)展科學、繁榮文學藝術(shù)的方針?！备鱾€電影廠拍攝的電影數(shù)量逐年增加，同時藝術(shù)質(zhì)量也穩(wěn)步提升，如北京電影制片廠的《祝?！贰读旨忆佔印罚L春電影制片廠的《五朵金花》《上甘嶺》，八一電影制片廠的《永不消逝的電波》《柳堡的故事》等。在這些內(nèi)容豐富和風格多樣的作品中，與體育題材有關(guān)的電影卻十分有限。

謝晉的體育情懷

隨著“雙百”方針的深入貫徹，以及文體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上海天馬電影制片廠經(jīng)過多方面考量，最終決定籌拍新中國第一部彩色體育故事片—《女籃5號》，導演為謝晉。1923年出生的謝晉，此時正值而立之年，自1948年參加電影工作以來，先后擔任了《啞妻》《雞毛信》《婦女代表》等影片的副導演，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杜@5號》是謝晉獨立執(zhí)導的第一部長片電影。之所以作出這樣的選擇，與他是一位資深體育迷密不可分，謝晉從小就對體育感興趣，尤其是足球，愛踢、愛看。謝晉曾在接受采訪時回憶：“我在香港念書的時候，對足球特別有興趣，我踢得也很好。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上海的體育很活躍，足球也很活躍，我們跟意大利的海軍，英國的西聯(lián)比賽也常贏，一次因為當時英國人的裁判不公平，把當時的文化廣場的看臺都燒掉了。在租界，我們那幾個中國最好的球員，跟英國人打的時候，很拼命，非得贏外國人。因此能打敗外國人，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這個思想，一直在我的腦子里頭?！?/p>

從事電影工作后，謝晉下定決心要拍一部和體育有關(guān)的電影，最好是與足球有關(guān)。因此他看了許多和足球有關(guān)的電影，甚至還親自去足球隊體驗生活，和足球運動員一起訓練、談心。通過和運動員的交流，謝晉意識到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是非常豐富的，并不是我們通常認為的那樣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因此在后續(xù)的劇本創(chuàng)作中，更加側(cè)重于對于運動員內(nèi)心戲的描寫。而熱衷于踢足球的謝晉最終卻選擇了拍攝籃球，還是女籃。謝晉回憶：“（選擇）女籃當時有一個原因，因為有愛情故事，后來我到（足球隊）體驗生活了，（發(fā)現(xiàn)）很難拍，就改成《女籃5號》，因為籃球很普遍，每個學校都有，不像足球，它一定要有比較完整的足球場，女籃、女排在學校都是很普及的，因此籃球也是很普及，女籃也是很普及?！?/p>

雖然想法變成了拍籃球，但是在賽場上打敗外國人、揚眉吐氣的想法一直沒有變。這種想法一直延續(xù)到了《女籃5號》的劇本創(chuàng)作中，田振華為了民族氣節(jié)，違背老板意圖贏得了比賽。這大概就是謝晉藏在心里，念念不忘要拍出來的比賽。

挑選演員

為了使這部影片呈現(xiàn)出最好的效果，謝晉邀請了自己的好朋友劉瓊以及秦怡兩位實力派演員參與演出，他們分別飾演男主角田振華和女籃5號林小潔的媽媽林潔。劉瓊同謝晉一樣熱愛體育，他的電影生涯也是從籃球場上開始的。20世紀30年代初，劉瓊還在上海法學院攻讀法律專業(yè)時業(yè)余愛好就是打籃球。當時的電影明星金焰也是一位籃球愛好者，他常常在劉瓊所在的學校打球，因此結(jié)識了劉瓊，兩人很快成為球場上的好友。

經(jīng)過金焰引薦，劉瓊進入聯(lián)華影業(yè)公司工作，這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1934年，劉瓊與金焰一起出演了電影《大路》，他出色的表演和獨特的個人魅力，使他逐漸在電影圈中嶄露頭角。

隨著演技的提升，劉瓊出演的作品越來越多，1940年1月，上海發(fā)行量最大的電影雜志《青青電影》，發(fā)起選舉“1939年度影迷心愛的影星”，男影星得票最多的就是劉瓊。雖然當了演員，但打籃球依然是劉瓊最重要的愛好，直至古稀，他還是上海古花籃球隊的主力隊員。

此時的秦怡也因出演《母親》（石揮導演版）《馬蘭花開》《鐵道游擊隊》等多部影片被觀眾所熟知。雖然林潔不是《女籃5號》這部影片的女主角，但她在整個故事中扮演了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通過秦怡精湛的演技，一位飽受苦難、敢愛敢恨的女籃運動員形象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林潔也成為秦怡演藝生涯中所塑造的經(jīng)典角色之一。秦怡在談到林潔這個角色時說：“她雖然是資產(chǎn)階級家庭出身，我不是資產(chǎn)階級出身，但是我是從前老家庭的貴族家庭出身，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所以衣服我都是穿自己的，正好自己的也合身。”

影片中飾演林潔的秦怡（左）和飾演田振華的劉瓊（右）

電影《女籃5號》海報

然而，當謝晉需要尋找一支籃球隊的時候卻陷入了困境，因為他不知道從哪里能夠找到他心目中那些生龍活虎的女隊員們。于是，謝晉通過報紙發(fā)布選角消息，從紛至沓來的信件中選取了十幾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姑娘。

但是唯獨主角“5號”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5號”需要既會表演，又能打一手好球，找起來非常困難。當時國家體委得知要拍攝一部體育題材的電影，甚至把國家女籃的“小5號”抽調(diào)出來，參與拍攝。但是“小5號”一口四川口音，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練好普通話，只能放棄。謝晉和制片主任丁里跑遍北京，轟轟烈烈地尋找“5號”，在當時的《大眾電影》雜志上，都成了一段新聞：

為了尋找“5號”，謝晉和丁里跑遍全城各大、中學校、體育單位去物色人選，并且經(jīng)常到北海體育場、勞動人民文化宮去守候。甚至就在公共汽車上，他們也不放過一個可能成為扮演“女籃5號”的演員。這一天，他們來到了北海公園的體育場，許多男女籃球隊員活躍在球場上?！翱矗∵@個女孩子真不錯！”于是他趕快打聽，原來她是某學院的學生?？墒?，當這位姑娘把口罩在他們面前除下時，他們卻又發(fā)現(xiàn)她的外形不夠理想，結(jié)果，希望又消失在球場上了。

在北京逗留了很久，還沒有物色到合適的對象，兩人不免著急。一天，他們在體委辦公室里商量著，低頭一看，在辦公桌的玻璃板下，有一張似曾相識的照片。她究竟是誰呢？原來這姑娘的名字叫陸晶蓀，在1955年《新體育》征求訂戶的海報上刊登過她的照片。她曾是北京女六中的代表隊選手，現(xiàn)在蘭州大學地理系學習。這一下終于摸到了一根可靠的線索。于是導演和制片主任拜訪了她的家庭。她父親是個醫(yī)生，當他們第一次來陸家的時候，他幾乎把這兩位客人當作病號了。

現(xiàn)在，陸晶蓀和她的父母都已同意，尋找演員到這里也告了一個段落?！芭@5號”究竟由誰扮演呢？他已經(jīng)有了幾位候選人，北京的陸晶蓀和上海的曹其緯都是中心人物，不久就要進行“試鏡頭”評選，等評選有了結(jié)果，我們再向觀眾報道這個喜訊吧。

最后還是由上海的排球運動員曹其緯飾演5號林小潔，陸晶蓀則演了10號唐世寶。9號汪愛珠的扮演者向梅能夠參演影片也頗具戲劇性，她并沒有經(jīng)過層層選拔便獲得了出演機會，是因為她的親戚在上海，得知上影廠正在尋找演員，于是將她的照片交給了劇組。經(jīng)過劇組討論后，決定錄用向梅。然而，由于當時禁止任何單位借調(diào)在讀大學生，因此在劇組取得國務院同意借調(diào)向梅的批件之后，她才得以參與拍攝。向梅回憶這段經(jīng)歷時說：“我真不喜歡運動，我跳舞蹈什么的都行，但是體育運動不行，因為我跳高受了傷，一直三年都免體育課，不參加運動。找來的這一隊十幾個人，市隊、部隊、學校哪都有，都是業(yè)余運動員，最低起碼也是校隊的女籃（隊員）。上海女籃的教練帶著我們每天跟女籃隊員一樣正式的訓練，我一開始球都接不著，因為我跳舞蹈手軟，一碰球手就這樣翻過去，只好把我一個人拉在體育場角上給我練。幾個月鍛煉下來，再加上大學不念了，忽然放松了。再吃運動員伙食，人又胖了，膀大腰圓，也能跟著跑，上去打兩下。”“后來我們有一個制片主任，很喜歡打籃球，也跟不上我們，一會肚子疼就下去了?！?/p>

向梅也從此開啟了她的演藝生涯，成為一名專業(yè)演員。在電影《紅色娘子軍》《藍色檔案》及1986版《西游記》等影視作品中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拍攝趣事

演員終于選完了，大家來自各行各業(yè)，大部分人都沒有摸過籃球，為了能夠讓大家更好地符合運動員的特質(zhì)，更快地進入角色，在影片開拍前，導演要求所有演員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同吃同住，進行為期兩個月封閉訓練。影片中秦怡飾演的林潔僅有幾個專業(yè)打球的鏡頭，但她依然與其他演員一起接受訓練，沒有任何抱怨。白天所有人按照運動員的標準進行嚴格的訓練，晚上圍坐在一起研讀劇本。經(jīng)過訓練后我們在熒幕上看到了姑娘們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體育之美。

在表演技巧上針對這些沒有學過表演的女孩子們，導演組也有一套辦法。9號汪愛珠和5號林小潔之間的對手戲大部分為心理戲，對于新手演員來說演起來并不容易，在拍攝汪愛珠心存內(nèi)疚向林小潔道歉時，導演就用了激將法。

汪愛珠跟林小潔認錯，要求她抱頭哭，汪愛珠怎么也哭不出來。新中國成立后成長起來的孩子，無憂無慮，沒什么事要哭。最后副導演只好用啟發(fā)小演員那種激將法，對演汪愛珠的演員說：“我們本來對你抱特大希望，你怎么演不出來，太讓我失望?！币宦犨@話，演員自尊心受不了就哭了。

《女籃5號》劇照，左為曹其緯飾演的林小潔

慶?！杜@5號》攝制完成全體工作同志合影

謝晉導演有一個理念就是“我”演“我”，比如演解放軍的叫“兵”演“兵”，這個很自然，曹其緯雖然不是籃球運動員，但她是排球運動員，所以她在大庭廣眾中間打球，也不要自己再塑造什么性格，她是靦腆的，就靦腆吧，為了讓這些演員“我”演“我”，第一次獨立當導演的謝晉，還得動用一些攝影技巧。

大家在一起的鏡頭，偷拍的很多，演員不知道在拍他，偷拍的機器在拍，另外機器也拿在手里，最后選擇一下哪一個最好。

有一場戲，田振華指導“上海隊”與“上海工人隊”比賽前的準備會議，全隊集合在宿舍里研究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5號”林小潔滔滔不絕地談著自己的對策，對其他的意見毫不考慮。她這種自滿的情緒引起了田振華的不滿。在宣布出場陣容的時候，盡管林小潔是左鋒主力隊員，田振華并沒有讓她上場，而是選擇了另一個隊員來頂替她。大家都對這個決定感到驚訝。這是一場氣氛很緊張的戲，可是排了幾遍，大家的情緒都調(diào)動不起來，副導演只好宣布休息。這時，劉瓊靈機一動，在副導演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后繼續(xù)排演。

當田振華再次宣布上場名單，出人意料地念出了“左鋒—陳嬋！”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疑惑陳嬋不是場記嗎，怎么會宣布她的名字？難道陳嬋會打球嗎？副導演大笑著說：“這回好，就要這樣！非常真實，記住這種情緒！”隊員們才又恍然大悟，原來劉瓊是故意說錯來引起反應的！

影片于1957年3月間拍攝，為了出國參加7月在莫斯科舉辦的第6屆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國際電影節(jié)，6月份就完成了所有攝制工作?！杜@5號》上映之后，不僅在國內(nèi)有巨大影響，還先后獲得第6屆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國際電影節(jié)銀質(zhì)獎章和墨西哥國際電影節(jié)銀帽獎?！杜@5號》打破了傳統(tǒng)的拍攝模式，整部影片洋溢著青春氣息。不僅展現(xiàn)了體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和年輕運動員的成長，同時又傳遞出深厚的愛國情懷。而通過田振華和林潔的感情經(jīng)歷，也反映了社會變革對個人命運的影響。

時至今日，《女籃5號》作為中國體育電影的經(jīng)典之作，仍然具有深刻的影響力和感染力。女籃隊員們堅持不懈、勇往直前的精神讓人感到敬佩。這種精神也激勵著新一代的運動員和體育愛好者們追求自己的夢想，挑戰(zhàn)自我，追求更高的目標和更好的成績。

（責任編輯 楊琳）

【本文部分訪談內(nèi)容來自中國傳媒大學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