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的竹枝（組詩）

謝思球

讀李商隱《錦瑟》

夜雨漲秋池，散關三尺雪

長安在重山之外，沒有歸期

身若漂萍

也沒有寄寒衣的人

家只剩下積滿灰塵的鴛機和一堆往事

還能愛嗎，無論隱藏或公開

愛，不過是錦瑟彈了一曲，弦又斷了

不過是花開了

華年又凋了一重

巴山的雨和蜀道上的雪一直在下

晚唐的詩里雨雪霏霏

總是無家，無朋，無題，無言

佳人已杳

塵封的錦瑟無端、無聲

縱然沒有青鳥

縱然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死灰

也要去愛，也要去浪費一生

劉禹錫的竹枝

中國最青翠最生動的幾枝竹枝

從蜀中和唐詩里伸出

風姿搖曳，纖瘦清疏

其實，你的日子并不好過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風冷天寒，長夜難熬

你用苦雨、殘茶和低回的琴聲

在內心里養(yǎng)一叢竹子

你聽竹枝，寫竹枝，畫竹枝，吟竹枝

把滿腹心思都變成了竹枝

用青蔥對抗衰老

用鮮活對抗枯澀

沒有什么不能變成竹枝

也沒有什么不能被吟唱

你用一束竹枝給自己的蜀地生活做總結

同時也給一生做了總結

前度劉郎今又來

一錯再錯還是故伎重演

你淡然一笑

蜀地和唐詩中最堅韌的一叢竹枝

留住了桃花流水

玄宗幸蜀

自告別馬嵬，你感覺自己就空了，散了

像這山壑間的霧

把握不住自己

美人沒了，江山沒了，活著還能做甚

自古詩人皆入蜀

你也來湊個熱鬧

在梓潼，過蠶婆山，有人告訴你

司馬相如曾攜卓文君于此游玩

山中讀書，紅袖添香

他們是對私奔的人

私奔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自我放逐

以退為進，拒絕與世界和解

你下旨將蠶婆山改為長卿山

是的，這是屬于他的山

一個男人的山

他配得上這份榮耀

你到蜀中來，歷盡艱辛

就是為了替這座山改個名字

你是皇帝，但做不成他的副本

原載于《瀘州作家》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