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離別時

張曉晗

沒有誰是與生俱來的生活高手，全是摸黑走過來的。我不希望你早早懂太多生活艱辛，如果你懂太多，代表我沒能力讓你活得很好。我會愧疚。

親愛的熊孩子：

你好啊。

當我坐在電腦前，直直盯著電腦兩個小時，一行字也沒有打下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在這個系列里，這是寫給你的最后一封信。

原諒老娘道行尚淺，閱歷不足，能講的感悟就這么多，想和你分享的也就這么多，而且我的人生信條是，不相信老人家的任何道理，當你覺得我每句話都在放屁的時候，大概才真的長大。當你又開始愿意坐下來聽我放屁的時候，證明我也是真的老了，你覺得我會死，就可憐可憐我，聽我把屁放完。

不知道把這封信寄給你的時候你幾歲，應該是你第一次出遠門，決定獨自看看世界的時候吧。是十八歲去讀大學嗎？也可能更早些。抑或你為了理想、事業(yè)、愛情，看不慣我和你爹，要離開我看你長大的地方。放心，讀到這兒別覺得難過，誰都經歷過的。我離開家的時候，也是頭也不回，帶著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的雄心，不留一絲絲情誼。雖然我租房子住的第一個月就丟了兩千元巨款，那是我當時全部的錢，幾篇小說的存款。那一天我取了錢回家，接著就找不到錢包了，恨不得把房子拆了去找，看著大街上每個人都像小偷，最后翻了一夜垃圾，坐在垃圾站前痛哭著打電話給我爹。人丟錢是非常非常難過的，誰丟誰知道。即便這么狼狽的開場，我還不是跌跌撞撞活到了今天。

從我租房開始，就再也沒長時間回家住過，就算在一個城市，我都保持著獨立的空間。我之后也丟過很多錢，忘帶過很多次鑰匙，失過很多次戀，不一樣的是，第一次之后，我再也不會哭著打電話給我爸了。沒有誰是與生俱來的生活高手，全是摸黑走過來的。我不希望你早早懂太多生活艱辛，如果你懂太多，代表我沒能力讓你活得很好。我會愧疚。

武俠小說里，師傅送徒弟下山，總是給他一個錦囊，說在最危急的時候才能打開。每次大家都期待著里面有什么獨門殺器，就等著那危急一刻揭開謎底。終于等到男主角窮途末路，眼看要掛了，他終于打開錦囊。但是錦囊里從來沒有武功秘籍，全是心靈雞湯。這樣也好，我給你準備錦囊的時候也沒什么壓力，具體幫不了你什么，可是風吹雨打的天，有碗老娘的雞湯也算是安慰劑。

如果你覺得我太啰嗦，就略過全部，看全信最后一行。

第一條生存法則是，你一定要有一技之長。并不是說能讓你成為華爾街之狼，或者斬獲諾貝爾獎的大本事，只要小小的一技之長即可。比如說特別會洗碗，說話嘴很甜，點錢手超快，都可以。錢也好，感情也好，信念也好，雖說都很重要，但不是你的立是身之本，而且隨時有失去它們的風險?？杀臼潞苤艺\，它永遠屬于你，沒人能搶走它。在你最絕望的時候，它可以給你帶來一點信心，不要小看這一點點信心，這就是你生存的火種。只要有它，你不會死掉。只要不死掉，就有千百種可能。你老娘可是除了泡面什么都不會做，物理題停留在初中水平，走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白癡，只是會寫點東西，也能支持著自己活到今天。本領很重要，如果發(fā)現(xiàn)什么都不會，就趕緊去學。

第二條忠告是，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知道，十八歲的你，一定抱著要大愛特愛的雄心，離開我和你爹的藩籬。這很可以理解，我十八歲的時候也是這樣，覺得愛就是我的理想，我的靈魂，我的精神食糧。為了愛我可以千里走單騎，不怕臟不怕累不怕一切艱難險阻，我不再是驕傲的小公主，我是勇敢（且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女俠，要救出我的王子。畢竟是看著言情小說長大的人，沒有辦法。當然，每個人都渴望愛，也都害怕失去愛。傷心難過覺得活不下去，都很正常。但終有一天，你會走出陰霾，重新回到了有陽光的生活里，食物還是那么可口，裙子那么好看，音樂那么好聽，小伙還是那么帥。你離開的只是一個人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同時你會感謝自己的堅強，讓你走到這里。放在第二條是因為女生有致命的弱點，就是對愛情太過執(zhí)迷，男生在青春期的時候會發(fā)病一次，干盡蠢事，之后就有了免疫，沒心沒肺活得比較輕盈。而女生呢，就是愛情中的絕癥患者，一生與其斗智斗勇，總是在為時已晚的時候才幡然醒悟自己的一絲絲傻逼。其實放眼看去，生活中那么多可以執(zhí)迷的事，全用于愛情，太委屈和浪費了。這些話我不會勸別人，畢竟作為文藝工作者把愛情渲染得美麗動人才比較討喜，但你是我的女兒，我要負責地告訴你，愛情沒小說里寫的那么重要。一輩子沒有遇到良人來愛你，也沒什么可怕，畢竟愛你不是過客的責任。只要你愛你自已，對自己忠誠，一樣可以快樂的。再差你想想還有我和你老爹，不管我們愛不愛對方，都會永遠愛你，站在你這一邊，我們是你生下來就贈送的兩名忠實信徒，多值。

第三條是，生活再愜意，也別松懈，永遠別用示弱去交換同情。我不想你活得太緊張，但又不希望你放松警惕。說白了，人本是既懶惰又貪婪的動物，據(jù)說要不是因為這兩種特性，人類不可能成為萬獸之主。很多女生從小被教育，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終其一生尋找一個安全堡壘。我大學同學，臨近畢業(yè)實習的時侯，前個禮拜還說前途未卜不知道怎么辦，急得要死，下個禮拜，奉子成婚嫁入豪門。我不是以事業(yè)女性來鄙視豪門闊太，她是我好朋友，我為她高興。如果你早早結婚生子，我也為你高興。但你必須要知道，無論你嫁不嫁，生不生，獨立打拼還是操持家務，都不要因為現(xiàn)狀的安穩(wěn)而掉以輕心。認清現(xiàn)實，沒有人理應為你付出一切，人不能以示弱來求生存，不能以付出來威脅他人，會養(yǎng)成習慣的，這樣和毒癮沒什么區(qū)別，會讓你喪失生而為人的樂趣和尊嚴。我也常說，真的一分鐘都不想工作了，在最累最艱苦的時候，恨不得裸奔到大街上，趁著年輕身材還可以，誰愿意把我?guī)Щ丶茵B(yǎng)兩天就養(yǎng)兩天吧。但這都是轉瞬即逝的想法，我們再狼狽也不能把自己當流浪貓狗，要知道，離開家的那一刻，我們就得做好準備，無論洪水猛獸，我們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堅持不被飼養(yǎng)，時刻保持狩獵的能力，弱不是被愛的原因，強才是匹配愛和安全感的資本。我多么希望你能找到可以依賴的人，像我這樣愛你，但我只能狠著心告訴你最壞的情況，至少你不會因為任何突發(fā)狀況而亂了方寸。

第四條是，盡量打扮漂亮，喝得再醉也記得卸妝和摘隱形眼鏡，沒用的東西少吃點，脂肪留給真正的美味，畢竟被別人說胖啊什么的，難過的是你。但是，如果你本來就不喜歡打扮，也能從吃體會到巨大的快樂。就讓那些“要么瘦要么死”“什么都不如長得好”這樣的偏見滾遠點。無論胖瘦美丑，終其一生都是這副皮囊陪伴你，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必須讓她舒適，健康，受寵愛，你才會自信。如果沒了這副皮囊，再牛逼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你愛她，她也會給你帶來更精彩的生活。

第五條，不是我說的，是香奈兒說的：流行易逝，風格永存。雖然我無比希望你活得好，不被傷害。但最終能讓你脫穎而出的，絕對不是你狗腿子的部分，不被打磨的棱角才能折射出光芒。咱們沒必要做那種女烈士，但也千萬別成為一個庸人，暫時的妥協(xié)是可以的，可忍辱負重的時候別忘了你最終要堅持的是什么，有了機會立刻去實現(xiàn)。如果一生只是去改變自己，隨波逐流，泯然眾人，為了茍且而歡呼。這樣就算小心翼翼活到三千歲，有什么意思，長命百歲不如半世痛快。

能說的也就這么多了，畢竟我也只是一個六歲的成年人，要學的還太多。不知道什么時候見到你，說不定你是一個比我強大太多的存在，你第一次做女兒，我第一次做媽媽，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讓你傷心難過，請多多擔待。

有可能，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對你的期待和想法都沒有了，只希望你健康地活著，越久越好，不聰明，不漂亮，甚至沒個性，生性懶惰，一堆壞毛病，我都不介意了。我可能也不會是一個很酷的老娘，和那些圍在學校門口，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的媽媽一樣。和那些在其他大人面前，讓你展示一點破才藝的媽媽一樣。和那些庸俗的、愚昧的、喪失自我的，我最瞧不上的媽媽一樣，只會用最笨拙的方式給予能給予你的一切。你離開的時候，說不出任何道理給你，也拿不出這封錦囊，只會往你行李箱里使勁塞些深夜可以果腹的土特產，只會給你多塞兩條秋褲。

正是因為害怕這樣，才在沒認識你之前寫下這些，他們是馬上的韁繩，在我喪心病狂的時候勒住我。就算成為了媽媽，也記得一些少女時的想法，來理解你的想法。

這些信你可能永遠不會看到，但這不重要，你的人生屬于自己，我說的基本都是廢話。這些本來也只寫給自己，讓我在困難的時候，想到以后說不定會有人毫無保留地把生命托付給我，我會和她共同成長，這是多么值得感恩的殊榮。所以我要度過這些難過，要堅強，要勇敢，要成為你的驕傲和榜樣。

親愛的寶貝，今天以后，你和我平起平坐，都是大人社會的一份子。我要好好喝一杯，如此邋遢沒用的我，竟然可以把一個生命撫養(yǎng)長大。想到當初丟了錢，爸爸開車送來，那時他也剛學會開車，慌忙拉著手剎，降下車窗遞一個信封給我，他沒問一句關于丟錢的事，接著開車就走了。

回到房間，我精疲力竭，打開信封，里面是兩千元錢，和一張待我簽名的欠條。我有點生氣，想著他竟然已經開始借錢給我。我抽出欠條，看到反面，簽字筆寫著兩個字，讓我瞬間落淚。

那一秒之后，就是我長大的開始。

今天，我也把這兩個字送給你吧，就當這是錦囊的全部。

“加油！”

再補充一句我新加的。

“混不好了就回家，反正生你時已經做好了養(yǎng)你一輩子的準備，家里沙發(fā)所有權永遠歸你。”

愛你的老娘

劉鵬摘自《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