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畫少年

金云鶴

唐園古鎮(zhèn)是烙畫文化名鎮(zhèn)，這里文化底蘊深厚，名勝古跡甚多，但因地處群山之間，交通不便，一直未曾開發(fā)，一直保持著原汁原味的古街古巷。

所謂烙畫，就是用烙鐵在木板、葫蘆、宣紙等物體上燙出烙痕來作畫，通過控制烙鐵的溫度使烙痕呈現(xiàn)深淺不一的色彩，并融合各種技法，最終呈現(xiàn)獨具風格的繪畫作品，是一種歷史悠久的珍貴畫種。

烙畫技藝在唐園古鎮(zhèn)已傳承千年，陳寬從小在古鎮(zhèn)長大，今年已經十五歲了，父母都在北京打工，家里只有他和爺爺。

因為工作性質和疫情的原因，陳寬的父母已經兩年多沒回家了，雖然偶爾可以與父母打視頻電話，但陳寬還是十分想念父母。

陳寬一直珍藏著一張與父母的合影：照片中的陳寬一臉調皮地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手里還拿著一串糖葫蘆；陳寬爸爸高大壯碩，兩只手抓著陳寬的腳，憨笑地看著鏡頭；陳寬媽媽則緊挨著父子倆站著，臉上泛著幸福的微笑。

陳寬清楚地記得，這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全家一起去縣城游玩時拍的，后來父母工作越來越忙，一家人再沒拍過照片。這張照片被陳寬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屜里，每當想念父母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天漸漸冷了，學校也放了寒假，眼看即將過年。陳寬心心念念希望今年父母能回家過年，可是與父母視頻的時候，他們卻說北京疫情又有反復，加上過年期間工資更高，所以決定過年不回家了，只是叮囑陳寬好好聽爺爺的話，放假也別忘了看書學習。

陳寬難過極了，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又拿出了那張合影呆呆地看著，不知不覺視線模糊了起來。

如果能去北京該多好啊。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寬掐滅了，陳寬記得媽媽說過，去北京的路費來回要好幾百塊，這對陳寬而言是一筆巨款。家里的情況他是知道的，爺爺身體不好，一直在吃藥，父母在北京也是省吃儉用，自己平時的零花錢也少得可憐，所以去北京看父母，對陳寬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快過年了，家里要好好打掃一下。陳寬在收拾屋子時有了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爺爺以前畫烙畫的工具被他找到了。

陳寬的爺爺曾經也是一位烙畫匠人，只是年紀大了，眼神和身體都不如從前，加上唐園古鎮(zhèn)游客不多，也沒什么人來買畫，所以畫烙畫用的家什也被束之高閣。但陳寬卻如獲至寶，今年隨著縣里的宣傳，鎮(zhèn)上的游客漸漸多了起來，如果自己能學會烙畫，再拿去賣錢，說不定就能攢夠路費，去北京看父母了！

打定主意的陳寬纏著爺爺，說要學烙畫。爺爺看著孫子熱切的樣子，也沒有多想，答應了下來。

陳寬學得很快，但苦也沒少受，燙傷成了家常便飯，常常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但看著自己的畫作，他又十分欣慰，開始憧憬著用自己賺來的錢可以去北京了。

又練習了一段時間后，陳寬挑了一個周末，一大早就來到了城門口，把一塊干凈的桌布鋪在地上，放上了幾幅自己的得意之作，正式賣起了烙畫。

可是一上午過去，連停下來看看的人都沒有，直到中午才有人慢悠悠地走上前問道：“小老弟，你這烙畫都是自己畫的？”陳寬認出來那人是古城里一家烙畫店的老板，算準他不會買，也不想多搭理，只是點了點頭。

那人仔細看了看陳寬的烙畫，又說：“你這烙畫雖說畫得不錯，可是現(xiàn)在的烙畫都是機器生產了，不光跟人畫的一樣好看，還有漂亮的包裝，精美著呢，你這樣恐怕賣不出去呀?！?/p>

陳寬聽他這樣說，很不高興，轉過頭去不理他。對方又說：“唉，看你一個學生能自己畫烙畫出來賣也算不容易，我買你一幅吧?！闭f完挑了一幅烙畫付了錢。

一上午只賣出去一幅，還是以這種方式賣出去的，這讓陳寬很沮喪。但他不氣餒，中午回家吃過飯后，又來到城門前，可這次直到太陽落山都沒再賣出一幅。

陳寬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著烙畫店老板的話，知道他說得對。游客從店里買的烙畫都有透明塑料紙包著，還裝在一個漂亮的紙袋里，方便拿也好看，自己的烙畫怎么比得上？

回到家爺爺已經把飯做好了，陳寬吃完飯后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想起以前聽人說過，縣里有一位很厲害的烙畫師傅，如果能拜他為師，一定能畫出更好看的烙畫，到時候自己的烙畫比店里的好看，不就有人來買了嗎？想到這里陳寬決定去縣里找這位師傅。

第二天一早，陳寬趁爺爺還沒醒，早早出門坐上了去縣里的班車。到了縣城一番打聽，找到了縣文化館。這里就是那位烙畫師傅上班的地方，可是門衛(wèi)卻說師傅最近幾天在外地交流學習，不在館里。陳寬只好打道回府，一轉頭卻看到縣文化館門口貼著一張海報，上面用醒目的大字寫著“烙畫大賽即將開幕”。陳寬走上前去細看，發(fā)現(xiàn)這是縣里為了促進烙畫文化發(fā)展而舉行的烙畫比賽，比賽時間在一個月后，地點就在縣文化館的大廳，前三名都有不菲的獎金。

陳寬心里一陣激動，又問了問門衛(wèi)，得知參加比賽沒有年齡限制后，一溜小跑去報名處報了名。

回到家后，陳寬拿著工具一頭扎進房間里，日復一日練起了烙畫，他下定決心要在比賽中拿到獎金，這樣去北京看父母的錢就有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比賽的日子。陳寬早早來到縣文化館，館內大廳早已布置周全，整齊地擺著一張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支電烙筆和幾張宣紙。陳寬按照參賽證的編號找到了自己的那張桌子，抬起頭看著那些年齡遠遠超過自己的選手，心里緊張極了。

不一會兒，主持人宣布比賽開始，陳寬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創(chuàng)作。

比賽時間結束，陳寬的作品也完成了，主持人宣布下午公布評選結果。

中午，陳寬隨便填了填肚子就回到了現(xiàn)場，剛巧碰到評委們在對作品進行評分。陳寬看著別人的作品，不禁嘆贊，真是高手如云：有的選手畫的錦鯉栩栩如生，像是馬上要從紙上游下來；有的選手畫的關公神韻非凡、不怒自威。

陳寬佩服之余也暗暗叫苦，自己多半是沒戲了。

到了公布結果的時間，所有選手都來到了大廳，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評委接連公布了前三名獲獎者。不出所料，陳寬并不在其中。垂頭喪氣的陳寬正打算離開，卻聽到主持人說：“本次大賽原本只評選前三名獲獎者，但本次參賽的作品中有一幅卻十分獨特，經過組委會商定，決定將這幅作品評選為特別獎，下面請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本次比賽年齡最小的選手陳寬上臺領獎！”

陳寬呆住了，直到主持人喊了三次名字才如夢初醒地走上前去。

主持人展示了陳寬的作品，并請陳寬講述作品背后的故事。陳寬拿著遞來的麥克風，用顫抖的聲音說：“這……這其實本來是一張照片，是……是好多年前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拍的?，F(xiàn)在我的爸爸媽媽都在北京工作，他們……很忙很忙，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我……我好想他們呀……”說到這里陳寬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場內沉寂片刻，隨后響起了比宣布第一名時更為熱烈的掌聲……

比賽結束了，拿到獎金的陳寬歸心似箭，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

陳寬一路快馬加鞭地回到家，推開家門喊爺爺卻不見應聲，走進爺爺的房間后卻發(fā)現(xiàn)爺爺倒在地上。陳寬趕忙喊來鄰居，大家一起把陳寬爺爺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經過檢查后告訴陳寬說，情況不樂觀，讓他通知父母來。陳寬父母得知消息后連夜趕了回來。

陳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見到了父母，他也不明白爺爺究竟是什么病，但他偷偷聽到父母在房間里唉聲嘆氣，還商量著借錢的事，知道爺爺的病一定很嚴重。

與此同時，陳寬獲得烙畫大賽特別獎的消息傳遍了全縣，很快縣電視臺就找到了陳寬家，要做一期專訪。在結束例行的訪談后，主持人問陳寬有什么心愿。陳寬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有些哽咽地說道：“希望爺爺早日康復，父母也不要外出打工了，全家在一起幸福生活?！?/p>

節(jié)目播出后，陳寬清澈的大眼睛和淳樸的愿望引起了廣泛關注，陳寬的故事也在網上大量轉載，網友們紛紛稱陳寬為“烙畫少年”。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媒體找到陳寬，要請他去做節(jié)目，陳寬的父母卻極力反對，怕陳寬因此耽誤了學習。但陳寬卻犯起了牛脾氣，說自己要多多參加節(jié)目賺錢，好給爺爺治病。

陳寬媽媽聽后眼眶不禁泛紅，但依然嚴厲地說：“爺爺的事有我們，你一個小孩子只要好好學習就行了，其他的事不要管！”陳寬卻不依不饒地說：“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六歲了！”

陳寬媽媽急了，拿起雞毛撣子要打陳寬，正在這時有人敲門。陳寬開門一看，竟然是烙畫大賽的一等獎得主周師傅。

周師傅是從電視上得知陳寬的事才趕來的，落座后先是詢問了陳寬爺爺的病情，接著又拿出了比賽獎金讓陳寬父母收下。見陳寬父母怎么也不肯收，周師傅堅定地說：“兩位不要再推脫了，我決定收陳寬為徒，這些錢就當是師傅給徒弟的見面禮，請二位成全！”

見周師傅這樣說，陳寬父母才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錢。

一個月后，陳寬爺爺去世了，陳寬媽媽決定留在家里照顧陳寬。陳寬父親處理好爺爺的后事又回了北京。此后，陳寬每到休息日就去找周師傅學習烙畫。

幾年后，唐園古鎮(zhèn)經過開發(fā)，成了縣里的招牌景區(qū)，星羅棋布的烙畫店成了古鎮(zhèn)的特色。雖然琳瑯滿目的烙畫店令人目不暇接，但倘若有人問哪位師傅技藝最高，這里的居民都會說：“當然是‘陳寬烙畫的老板陳師傅最厲害。別看他年紀輕，人家可是烙畫名家周師傅的關門弟子呢！”

此時的陳寬正在自己的小店里招呼著客人。一位客人指著陳寬身后說：“師傅，你身后的這幅烙畫怎么沒標價格？這幅畫多少錢呀？”

已經是英俊小伙的陳寬看了看身后的烙畫。這幅烙畫畫的是一家人出游的場景，孩子騎在父親肩上，一旁的母親緊挨著父子倆，另一邊還站著一位老人，像是孩子的爺爺。這幅烙畫色彩層次豐富、畫工細膩、人物刻畫也十分傳神，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陳寬回答說：“哦，這幅畫呀，這幅是本店鎮(zhèn)店之寶，不賣的?！笨腿藛柕溃骸斑?？烙畫店怎么會有不賣的烙畫？這幅畫是有什么故事嗎？”

陳寬輕嘆一口氣說：“是呀，這故事說來可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