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藝術(shù)的自行車（微篇小說）

陳鳳群，女，廣東博羅人，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安徽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山花》《飛天》《作品》《芙蓉》《羊城晚報》《人民日報》等報刊，部分作品被《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并入選40余種選本，獲得多種獎項。

唧唧啾啾……唧唧啾啾……

小區(qū)門前那棵大榕樹下常有鳥鳴，那是一輛自行車在歡歌。

一天，榕樹下來了一位姓周的理發(fā)師傅。周師傅那輛自行車上掛滿了竹篾編織的各色鳥兒，鈴鐺發(fā)出的聲音像鳥鳴。小區(qū)的老頭、老太太每天帶著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兒駐扎在這里，悠閑地嘮嗑。放了散羊的小孩兒趣味盎然地看看這只鳥摸摸那只雀，時不時去按按自行車的鈴鐺，鳥鳴聲就裊裊繞樹三匝。周師傅呢？只當沒見，任由小孩兒鬧騰。

那天下班，我沒有如常見到周師傅。聽不到熟悉的鳥鳴聲，看不到熟悉的竹篾鳥，我悵然若失。

走了，到別的小區(qū)去啦。一位老伯告訴我。

幾天后，我參加一個人口普查活動，每天利用休息時間到小城各個住宅小區(qū)登記住戶情況。步履匆匆，心情匆匆，經(jīng)過那棵大榕樹時，我再也沒閑情去惆悵那竹篾鳥了。

一個周六早晨，我到圓和小區(qū)進行人口普查。

妹子，妹子……剛到小區(qū)門庭，有人在背后拽我的自行車。我扭頭一看，樂了，竟然是周師傅。周師傅在小區(qū)門前一棵紫荊花樹下扎營了，順著他的手指，我見到那輛掛滿竹篾鳥的自行車耀眼地停在紫荊花樹下。

周師傅見我邁步要走，一把握住我的手，急切地說，妹子，我想請你幫忙留意一個人……

周師傅要我留意的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年生活在小城里，具體住哪個小區(qū)，叫什么名字，周師傅一概不知。這個少年該不是周師傅和哪個女人的私生子吧？看著周師傅紅著黝黑的臉赧赧的表情，我輕笑一聲。

進了圓和小區(qū)，遇上十來歲的少年，我都仔細看一眼。忙了一上午，我沒有留意到周師傅描述的那個少年。走出圓和小區(qū)大門時，看到周師傅翹首企盼，我朝他搖了搖頭，周師傅黝黑發(fā)亮的臉膛瞬間便黯淡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我于心不忍，連忙走過去為周師傅按響鈴鐺招攬生意，告訴他明天去普查最后一個小區(qū)下河小區(qū)，到時再留意找找。

次日一早，當我趕到下河小區(qū)時，周師傅已經(jīng)駐扎在小區(qū)大門旁了，那輛掛滿竹篾鳥的自行車又在唧唧啾啾歡唱著。

下河小區(qū)的情況同樣讓周師傅失望。

人口普查工作結(jié)束后，我再沒有見到周師傅。

轉(zhuǎn)眼一秋。

這天傍晚回家，小區(qū)門衛(wèi)告訴我周師傅在榕樹下等我很久了。

找到啦！我找到那少年啦！周師傅一見我就激動地喊著。

全城的小區(qū)查找無果后，周師傅就地毯式逐個零散居民點擺攤剃頭去查找，終于在一個城中村找到了少年。周師傅告訴我，少年父母離異后就隨母親搬離了小區(qū)在這個城中村租房子住。

恭喜周師傅，你終于父子團圓、一家團聚啦！望著神采飛揚的周師傅，我高興地說。

周師傅急了，說什么呢？他不是我兒子！

周師傅告訴我，少年原來是一個自閉癥患者。一次周師傅在一個廣場開檔剃頭時，少年騎著自行車來了，不聲不響坐上了理發(fā)椅。周師傅感覺少年有些不對勁，剃頭時就左一句又一句和少年打趣，可無論周師傅怎么說怎么逗他，少年就是木然著臉一聲不吭。少年走后，周師傅發(fā)現(xiàn)少年落下了自行車。一個前來剃頭的老人告訴周師傅，少年的父母鬧離婚鬧了三年，少年患自閉癥三年。這三年里，少年因為患有自閉癥不能上學(xué)，經(jīng)常騎著一輛自行車在街上晃蕩。這三年里，少年不會笑，不和任何人說話，只跟家里養(yǎng)的一只畫眉鳥說鳥語。

本來少年剃頭那天，我要結(jié)束剃頭生涯回老家陪伴老伴的，現(xiàn)在找著少年了，我終于可以安心回家嘍！我以為少年當天會回來取回他的自行車，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我在原地擺攤一個月了，少年始終沒有露臉，那位知情的老人也沒露臉。少年心里只有鳥只和鳥說話，我就在自行車上掛滿自己編織的鳥兒，在鈴鐺里安裝了機關(guān)把鈴聲設(shè)置成鳥鳴聲，然后滿城小區(qū)去擺攤剃頭招引少年注意……說到最后，周師傅咧嘴笑得像個孩子，當少年看到他的那輛自行車掛滿竹篾鳥、鈴聲變成了鳥鳴聲時，是多么驚喜?。『俸?，他朝我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那笑容，多么陽光，多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