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刑事技術鑒定的運用
——以刑事再審為視角

鄒新哲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 審判監(jiān)督庭,河南 鄭州 450052)

刑事技術鑒定意見作為證據(jù)的一種,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1-2]。刑事技術鑒定是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重要證據(jù)之一,在刑事審判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成為法官查明案件事實的有力支撐。但是,從目前我國刑事再審的現(xiàn)狀來看,刑事技術鑒定還存在諸多問題,影響了法官對案件事實的認定,不利于案件事實的查明,并最終影響司法的公正和權威。因此,有必要從刑事再審入手對我國刑事技術鑒定存在的問題進行深入研究,找出制約我國刑事技術鑒定效用的原因,完善我國刑事再審中有關刑事技術鑒定的規(guī)則和機制。

一、刑事技術鑒定的概念界定

“鑒定”一詞的字面意義是對事物的真?zhèn)位騼?yōu)劣進行辨別后做出的判斷。從法學角度，我國三大訴訟法都從自身的學科視角對 “鑒定”一詞進行了詳細闡釋。其中，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46條、第147條規(guī)定：“為了查明案情，需要解決案件中某些專門性問題的時候，應當指派、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鑒定?！薄拌b定人進行鑒定后,應當寫出鑒定結論,并且簽名?！盵3]由此可見，刑事訴訟主要是把“鑒定”作為調查取證和證據(jù)呈現(xiàn)的方法來使用。對于“刑事技術鑒定”一詞,我國法學界基本形成了共識，是指“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對于案件的專門性問題,按照訴訟法的規(guī)定,經訴訟當事人的申請、司法機關決定,或者司法機關主動決定,指聘具有專門知識的鑒定人,運用科學技術方法,對專門性問題作出的科學判斷結論,是法定證據(jù)的一種”[4]。由上述定義可以看出，刑事技術鑒定主要有以下特征：一是司法機關具有刑事技術鑒定的啟動權；二是鑒定人須對案件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鑒別，并得出相對權威的書面結論；三是鑒定人須有與案件相關的專門知識和技能。

二、我國再審環(huán)節(jié)刑事技術鑒定存在的問題

案件生效裁判做出之后的再次審理稱為再審。在具體實踐中,部分再審案件大多較為復雜, 部分再審案件可能是已經經過多次審判,且案件在批捕、公訴、審判階段多次被退補、延期、撤回起訴、發(fā)回重審。在再審案件中,刑事技術鑒定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鑒定主體多，層次不一

目前，我國刑事技術鑒定程序存在多個鑒定部門進行刑事技術鑒定,且鑒定結論在效力上缺乏層次差別,從而導致同一刑事案件中相同的專門性問題,在不同的訴訟階段往往可能會經過多個鑒定機構的鑒定,并形成數(shù)個鑒定結論。同一刑事案件中相同的專門性問題的多次刑事技術鑒定結論因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而出現(xiàn)不一致,給法官的認證帶來極大困惑。例如，時間、環(huán)境等因素發(fā)生變化;鑒定人自身的知識技術水平或鑒定資格有待檢驗,或與案件有某種利害關系或者受到外界影響;送檢的鑒定材料不同;鑒定設備、鑒定方法和鑒定根據(jù)的不統(tǒng)一等。這些因素都可能導致不同鑒定機構針對同一刑事案件中相同的專門性問題往往做出矛盾的鑒定結論。例如，白某故意傷害一案,在案件審理中,司法機關對被害人的傷情委托鑒定了7次(公安機關委托5次,人民法院委托2次)。前4次和第6次、第7次鑒定結論不盡一致,甚至相互矛盾:第1次為第8胸椎有骨折；第2次為第8胸椎無骨折；第3次為第8、11胸椎輕度壓縮骨折；第4次為第8胸椎新鮮骨折,第11胸椎陳舊性骨折；第5次為第8胸椎壓縮性骨折為陳舊性,與2000年11月3日的外傷無因果關系；第7次為第8椎體的骨折應在2000年11月3日形成。白某以對被害人7次傷情鑒定結論相互矛盾、原判認定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適用法律錯誤為由不斷向法院申訴。

(二)質證不全面,認證不說理

在刑事訴訟中，參與訴訟的控辯雙方往往會出于趨利避害心理，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刑事技術鑒定向法庭舉證并進行質證，對自己不利的干脆不質證。而鑒定人由于“不在場”，無法對鑒定的過程和結果、依據(jù)的原理等做出詳細介紹和說明，也無法出庭接受控辯雙方的質詢和提問，回答爭議的問題。由于案件的真相無法查清，司法機關有時會對刑事技術鑒定不加深入審查而予以采納、采信，或者僅僅根據(jù)鑒定機構的級別加以取舍，不僅影響了司法活動的公正性和嚴肅性,而且導致當事人對司法鑒定的科學性和有效性產生懷疑，最終對司法鑒定的信譽帶來危機。

在刑事再審中,法官在采納技術鑒定結論之前,往往要從三個方面做出判斷:一是對鑒定證據(jù)的判斷,即對證據(jù)材料的關聯(lián)性和可信度進行審查。二是對鑒定證據(jù)是否達到證明標準的判斷。三是對鑒定結果有效度和證明力的審查判斷,主要是審核證據(jù)材料對事實本身價值大小。為了體現(xiàn)審判的公開與公正,法官一旦采信刑事技術鑒定,就應當把這三個層面的判定在說理部分體現(xiàn)出來。但是，由于受自身知識技能的限制,法官往往從程序層面來決定是否采納鑒定結論,而對結論所涉及的專業(yè)知識則無能為力,從而導致在裁判文書中對鑒定結論采納意見缺乏透徹的說理,只從鑒定結論的形式方面說明采納與否的原因或干脆不說理。

(三)鑒定所依據(jù)的條件缺失

刑事技術鑒定的科學性和權威性是建立在正確檢材的基礎上的,是要具備確實充分的時間、地點、環(huán)境等諸多條件。而鑒定所依據(jù)的條件是易變的、不穩(wěn)定的。刑事再審案件經過多次審理,再次審理時距離犯罪事實的發(fā)生已經過很長時間,很多與犯罪事實有關的客觀因素往往面目全非。例如,故意傷害所造成的傷口已經痊愈,犯罪發(fā)生的特定時間或特定場所已不存在,犯罪嫌疑人或受害人特定的身體特征已經發(fā)生變化等,這些都會導致再次鑒定的結論失真。

三、再審環(huán)節(jié)刑事技術鑒定存在問題的原因探析

(一)委托鑒定的主體多,結論不一致的成因

我國刑事審判實踐中,在偵查階段,行使偵查權的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可以就案件專門問題委托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在審查起訴階段,行使公訴權的檢察機關可以委托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在審判階段,審判機關可以委托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另外,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被害人及其代理人都可以委托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委托鑒定的主體過多,導致刑事訴訟中出現(xiàn)濫用司法鑒定的現(xiàn)象。一個刑事案件從原審到再審,經常因為多頭鑒定、重復鑒定等問題,導致法官采信困難,案件事實難以查清以及當事人對判決結果存有種種疑慮,不斷上訪、申訴等問題。

(二)鑒定人的主觀因素、法官的主觀因素等導致質證不全面,認證不說理

刑事技術鑒定具有主觀性，鑒定結論是鑒定人依靠高度專業(yè)化的知識做出的，是帶有主觀性的證據(jù)。鑒定人在進行鑒定活動中，不可避免地受自身情緒、心理和觀念的影響，從而使有的鑒定結論具有選擇性、主觀性。因此，“鑒定人所具備的鑒定科學知識、檢驗技能、鑒定實踐經驗和職業(yè)道德等，往往直接決定鑒定結論是否科學、客觀”[3]。實踐中，鑒定人有時因為科學技術知識不完備、缺乏鑒定實踐經驗或由利益驅動而違背職業(yè)道德，導致鑒定結論錯誤。目前，法律對刑事技術鑒定的審查缺乏有針對性的證據(jù)法或訴訟法條文，對技術鑒定結果的裁量一般是由法官自行決定。法官的專業(yè)知識水平、審判實踐經驗和職業(yè)道德對是否采信刑事技術鑒定具有較大的影響。法官在審判實踐中有時因為專業(yè)水平有限、審判實踐經驗不足或者違背職業(yè)道德等原因，導致錯誤采信刑事技術鑒定。

刑事技術鑒定的所有環(huán)節(jié)必須以相關法律為依據(jù),并且嚴格按照法定程序進行,只有這樣,才能夠得出具有法律效力的鑒定結論。但是，在刑事技術鑒定實踐中,往往存在違反法定程序現(xiàn)象,從而導致鑒定結論錯誤。例如,鑒定人與案件有利害關系的,應該回避而沒有回避;同一司法鑒定事項應由2名以上鑒定人進行鑒定,事實上只由1名鑒定人鑒定;對未成年人的檢查,應有監(jiān)護人到場,監(jiān)護人沒有到場等，上述問題會導致質證不全面,認證不說理。

(三)送檢材料不真實、不充分

刑事技術鑒定是遵循科學規(guī)律,對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進行闡釋并做出推斷的行為,因此，具有科學性。而要做到鑒定結果的科學性和準確性,首先要保證鑒定材料的真實可靠,這是進行科學鑒定的前提和條件。但是司法實踐中,送檢材料不真實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主要體現(xiàn)在:勘驗筆錄所記載的檢材情況與實際情況不吻合;檢材的發(fā)現(xiàn)、提取和保存的具體方法不可行、不科學;檢材提取的部位不準確;檢材在保存、運輸過程中不同程度地受到污染和損壞;檢材有缺損、變形或人為破壞情況;檢材與經過雙方質證過的不一致。

盡管鑒定結論是最具有科技含量的證據(jù),但是鑒定本身正確與否往往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和制約。例如，時間、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鑒定方法不當、鑒定技術參差不齊、鑒定設備落后等客觀原因,以及鑒定人缺乏責任心和敬業(yè)態(tài)度、業(yè)務能力不強、實踐經驗缺乏等主觀因素,都會影響到鑒定結論的準確性和科學性。

四、完善我國刑事技術鑒定的具體措施

(一)加大對鑒定機構的管理

一是完善鑒定機構準入機制?，F(xiàn)行《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主要涉及對從事法醫(yī)類、物證類和聲像資料類等鑒定業(yè)務的鑒定人和鑒定機構實行登記管理制度,而未涉及其他種類社會鑒定機構的管理問題。因此,應解決暫未納入管理的社會鑒定機構的管理問題,完善相關制度,制定嚴密嚴格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資格準入制度。由主管部門嚴格審批把關,將不符合準入條件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清除出鑒定行業(yè)。此外,加大對鑒定機構日常工作的管理,提高鑒定機構的公益性和公信力,增強社會對鑒定機構的信任度。

二是明確鑒定結論的效力等級。對鑒定結論的效力等級做出明確規(guī)定,規(guī)范取證標準和尺度,減少重復評估鑒定,確保鑒定結論的說服力和可信度。當同一案件事實的鑒定結論不一致時,應按照以下原則確認其效力:第一，根據(jù)鑒定機構或鑒定人員的資質和鑒定能力確定鑒定效力；第二，本省區(qū)域內省司法鑒定委員會的鑒定優(yōu)于省外的其他鑒定；第三，后一次評估優(yōu)于前一次評估;第四，國家鑒定機構組織的鑒定優(yōu)于省內鑒定。特殊情況不受上述條件的限制,如司法機關辦案人員有充分證據(jù)或理由確定鑒定結論的效力。

(二)規(guī)范重新鑒定環(huán)節(jié)

一是嚴格規(guī)定刑事審判中重新鑒定的條件。法院決定啟動重新鑒定的,必須符合下列一種或幾種情形:鑒定機構或者鑒定人不具備鑒定資格;鑒定人違反回避制度;鑒定程序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鑒定人員違反職業(yè)道德和執(zhí)業(yè)紀律;鑒定結論明顯缺乏證據(jù)支撐,經過補充鑒定仍不合格;鑒定人應當?shù)酵?無故缺席;經過質證認定不能作為證據(jù)使用的其他情形。凡符合上述情形中的一種或幾種,法院可以啟動重新鑒定程序,當事人也可以依法申請啟動重新鑒定程序。

二是消除重復識別和多重識別現(xiàn)象。雖然我國司法鑒定機構之間沒有隸屬關系，鑒定意見也沒有優(yōu)劣之分,但是，如果啟動重新鑒定程序,鑒定必須依靠更具權威性和技術先進性的機構進行,且將進行兩次鑒定。如果重新鑒定意見與初次鑒定意見一致,無須再次進行鑒定;如果重新鑒定的意見與原鑒定意見不一致,且雙方當事人對重新鑒定意見有異議的,可以重新進行鑒定。

三是限制委托鑒定主體。委托鑒定主體的多元化是造成非理性多頭鑒定、重復鑒定、濫用鑒定權利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應當嚴格限制委托鑒定的主體，改變鑒定啟動的無序狀態(tài)。在司法鑒定實務中，由于鑒定結論會對一方不利，另一方因“不服”往往會要求再次鑒定，從而導致鑒定程序頻頻啟動。因此，應當限制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害人及其代理人、近親屬的委托鑒定權利。

(三)完善刑事技術鑒定認定規(guī)則

一是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非法證據(jù)排除是所有證據(jù)認定過程中都應當遵循的一項認定規(guī)則,在鑒定結論認定程序中該規(guī)則包含兩層含義:(1)排除非法鑒定結論。若鑒定主體、程序和鑒定結論的形式不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則該鑒定結論就是不合法的。(2)排除建立在非法證據(jù)基礎上的鑒定結論。如據(jù)以做出鑒定結論的樣本、檢材等是非法取得的,該鑒定結論也應當排除。

二是實質審查規(guī)則。實質審查是對鑒定結論證明力大小及其強弱程度的審查,屬于對刑事技術鑒定結論所進行的實質要件的認定。具體包括對刑事技術鑒定科學性、真實性和關聯(lián)度的審查認定;對鑒定人的知識、技能和經驗的審核;對選取的檢材和樣本的數(shù)量、來源和質量的審察;對鑒定用的器具、方法、步驟的審察等。

三是縱向審查規(guī)則。進入刑事再審的案件,往往已經經過多次審理。在案件的偵查、起訴、一審、二審及再審階段,司法機關及當事人可能已經多次委托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從而形成對一個專門問題存在多個鑒定結論的情況。針對多個鑒定結論,需要進行縱向審查。要對這些鑒定結論進行合法性審查、形式性審查和實質性審查,按照審查的標準逐項對照,排除不符合法律規(guī)定要求的鑒定結論。

四是橫向審查規(guī)則。在我國刑事訴訟案件中，案件事實性的證據(jù)往往需要其他證據(jù)的支撐才能凸顯其證明力，因此，除了縱向鑒定結論，還要結合其他橫向證據(jù)進行綜合分析研究。“如果本案的鑒定結論與其他證據(jù)不矛盾，且其他證據(jù)的可靠性較強，則鑒定結論基本可以確定為正確。如果鑒定結論與本案其他證據(jù)不一致，同時鑒定方法有爭議，鑒定條件不好，如資料或樣品不足，痕跡模糊，特征差異解釋不充分、不合理，則必須對鑒定結論進行復核、鑒定，仔細篩選。”[5]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案件事實鑒定的效用和可信度。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科技的進步,刑事再審案件所涉及的信息越來越充滿多元性和復雜性。由專業(yè)人員就刑事再審中專門問題做出科學的鑒定結論對刑事再審案件事實的認定將會顯得更加必要和重要。近年推行的鑒定體制改革方案,解決了長期存在的頑瘴痼疾,但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影響刑事再審的司法公正和權威。因此,應當加強對刑事再審中刑事技術鑒定問題的研究,構建科學完善的規(guī)則和機制,以促進刑事技術鑒定和刑事再審相銜接的良性運行,實現(xiàn)司法審判的效率和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