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老巍山

●張云梅

流逝的不是時間，流逝的是我們。

——題記

一

巍山古城的清晨，是從雨打芭蕉聲開始的。

黎明前，又下了一場雨。又或許是，昨夜一直有雨，雨點順著瓦檐，持續(xù)滴落在芭蕉葉上，又順著葉片滾落在石缸里，卻未曾驚擾我的酣眠。

詩人說，巍山是一座時光駐足的古城。

是啊，在這座古城中，我從天真無邪的豆蔻年華，再到拾起教鞭走上講壇的青春芳華，直至為人妻、為人母，從孩提到成年，似乎就在恍惚間。而今，我已至知天命之年，兒子也已成家立業(yè)，人生已過大半，巍山古城卻仍是年少時的模樣。古城雖古，卻未改容顏。想起那句話，流逝的不是時間，流逝的是我們。

我任教的巍山一中，原在古城文廟內(nèi)。那些古老的建筑潛移默化地傳遞著儒家文化的氣息，翰墨書香濡染著莘莘學(xué)子，也使每位老師都變得溫文爾雅。人們說，巍山話溫婉，或許與此有關(guān)?？h城文廟，是縣城古建筑群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此外，諸多政府機關(guān)，藏身于那些六合同春院、三坊一照壁、走馬串角樓之中，使巍山的古老與現(xiàn)代、舊韻與新潮，雅與俗、快與慢，呈現(xiàn)出水乳交融的意味。比如在街角的墻壁上，你會看到用工楷寫成的訃告，那是要用毛筆蘸墨慢慢呈現(xiàn)在紙面上的，花費的時間要以時辰計，真是古風(fēng)依存。然而當你看到落款時，又不禁有些詫異，這篇文字落款竟是“某某局”，這恐怕也只有巍山獨有。這座古城，用如此鄭重的方式讓亡魂與活著的親友道別。墻上的訃告還很多，舊的還沒掉色，新的又貼出來。街上的挽聯(lián)和守孝聯(lián)也呈現(xiàn)著白、綠、黃、紅等各種色彩。老人們在古城中漸漸衰頹，終至逝去。新的生命在某個院落中傳出響亮的啼哭。在震天的鞭炮聲中，某對新人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老與幼，新與舊，出生與死亡，就這樣在時空中交替。而古城不動聲色，那些街道與店鋪不動聲色，古城里的人們悠悠緩緩地過著，不動聲色。

幾乎每天，我都會信步巍山古城，這已經(jīng)成了我生活的日常。拱辰樓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已是巍山的地標。數(shù)百年來，它沐風(fēng)櫛雨，刀兵水火，依舊巍然挺立在高原的天空下。它那刺向蒼穹的飛檐，詮釋著“萬里瞻天”的意蘊，依舊有著“魁雄六詔”的豪邁。南詔先祖?zhèn)?，由此出發(fā)，翻越哀牢山，走向蔚藍的洱海，他們在蒼山十九峰下，構(gòu)筑太和城、羊苴咩城，建立了地方政權(quán)。南詔政權(quán)的疆域，由此延伸，向東拓展，在現(xiàn)在的昆明構(gòu)筑拓東城，繼續(xù)挺進大渡河。他們向南與泰國、緬甸、越南交集。數(shù)百年開疆拓土，成就曠古基業(yè)。如今，拱辰樓也如同頭頂藍天上的那縷閑云般悠然。城門洞里，偶有蓄著長發(fā)的文青，或彈著吉它，或打著架子鼓，或吹著薩克斯，宛如在歐洲的古城墻下，充斥著濃濃的文化氣息。拱辰樓上，穿透千年時光的南詔古樂，如同道家智慧醞釀的老酒，飄飄灑灑，散發(fā)著閑逸之氣。

拱辰樓前的小廣場上，卻是另一番景象：無論是清晨、中午、還是傍晚，閑逸的人們?nèi)宄扇?，散步閑聊。一群老者每天傍晚在廣場的東北角，唱響夕陽紅，安享晚年的幸福生活，在小城過著老有所樂，頤養(yǎng)天年的日子，看他們恬淡安然的神情，正如那端坐600多年的拱辰樓一樣，安穩(wěn)祥和。古城的品性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古城人。無論什么季節(jié)，人們都喜歡到這里，不為什么，只為踏尋歷史，尋回千年時光，讓生命浸潤在時光陳釀出的廣場，放飛自我。蘆笙與打歌，也常在這里響起。篝火、彝族服飾、打歌的女子、蘆笙、拱辰樓，它們之間，似乎有著延續(xù)千年的神秘紐帶。巍山古城建于明朝洪武年間，其格局又符合中原王朝的矩度，而彝族打歌的奔放，古城的嚴絲合縫，似乎又找到了某種歷史的契合。

以拱辰樓為中心形成的四方街，充溢著濃郁的市井味，店鋪林立，商品琳瑯滿目，舊時傳留下來的各種行當買賣，依舊在這里進行。銀器店叮叮當當?shù)拇蜚y聲，猶似敲打出時間節(jié)拍，新舊時光在這里交錯。

拱辰樓往北的小街，有徐家大院、進士坊、群力小學(xué)、群力門、還有鱗次櫛比的店鋪，剃頭店、修鞋店、彝族服飾店、搟面店、冷飲店，就那么妥帖地比鄰而居。

小街上，不得不說的是群力門?！叭毫﹂T”以前叫“關(guān)廂門”，是當時迎送來往官員的必經(jīng)之地。中間走官員，兩邊走老百姓。中間是一道圓門，平時是關(guān)著的，只有迎接官員政要的時候才會打開。1951年，縣援藏筑路民工兩個大隊300多人，借完成任務(wù)后還鄉(xiāng)的機會，奮戰(zhàn)48天，修通了關(guān)蒙公路。為紀念群眾自力更生、不計報酬修通關(guān)蒙公路的艱苦創(chuàng)業(yè)精神，把原來進城的“關(guān)廂門”改為“群力門”。正因此門枋來歷不凡，我每天從群力門下走過，都會精神振奮，心中充滿力量。

群力門建成后，群力小學(xué)也由“北社學(xué)”改名為“群力小學(xué)”。群力門往南200米的古街上，一座古典的牌樓式木門的院落，就是曾經(jīng)的北社學(xué)，即今日的群力小學(xué)。這座建于明洪武年間的社學(xué)，在日月輪回之間，默默地傳承著文獻名邦馥郁的書香，講述著一代代小城人習(xí)文求知的故事，播種著今日的文明，放飛著明天的夢想。

沿著小街由南往北就那么悠閑地走著，和李孃打個招呼，和沈爺爺寒暄上幾句，用幾毛錢買一根老冰棒追尋孩童時的老味道，到王大姐掛面店買兩把土堿面條，再燒上兩片巍山餌塊……濃郁的人間煙火氣常常撫平我的焦慮。生活，原本如此簡單；生存的意義，是人為賦予的。

向南而行，當我仰頭仔細端詳進士坊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再仰慕那些從這里走向朝堂之上的先賢，盡管他們是巍山人的表率，他們激起后人向上的雄心。但煙火人生，才是生存的本來面目。

在那個叫月華街的小巷里，隱藏著眾多深深的庭院，年少時的老師或同學(xué)，就住在某個庭院。有時，我會到某個同學(xué)家蹭飯，面對半籠香菇包，就一盞苦茶，圍著院子里那蓬盛開的粉團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欣喜不已。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穿過長長的巷道，到和藹可親的班主任梁老師家玩上半天，快退休的老師就像家里的奶奶一樣親近，走過狹長的巷道，我就恍如回到了快樂老家。

徜徉在小街上，我會想到我的童年，小學(xué)四年級以前，我是在離縣城20公里外的大倉小學(xué)上學(xué)的。大倉人會做生意，這是遠近聞名的。放學(xué)，或是假期，我都要到街上擺攤賣貨，彌補家中的虧空。我賣過的物品很多，香煙、花生、雞蛋、小菜、浸梨、玩具，那樣的生活歷練，讓我知道生活的艱辛才是常態(tài)。五年級的時候，我轉(zhuǎn)學(xué)到巍山古城里的群力小學(xué)讀書。作為班長兼學(xué)校大隊長的我，在大倉小學(xué)受到老師們的百般寵愛，也是同學(xué)們眼中的孩子王，從鄉(xiāng)下的學(xué)校一下子轉(zhuǎn)學(xué)到縣城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多虧了可親可敬的梁老師，給我介紹了兩個住在隔壁的女同學(xué)，讓我迅速和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在群力小學(xué)度過了一年愉快的學(xué)習(xí)時光。

20年前，我的孩子，也在群力小學(xué)讀書，所以群力小學(xué)承載著我和孩子的童年。入學(xué)一個月以后，我家的小男子漢就不要我接送了，每天目送著孩子上學(xué)放學(xué)，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變得越來越強大，從群力小學(xué)到文華中學(xué)，再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群力門外的近橋巷，在孩子出生那年，我和丈夫住在縣城自建的小院子。雖然院子很小，卻是我們溫暖的家。整整十四年，在那個占地不足一百平米的小院子里，我們一家三口就那么有條不紊地生活著，貼心貼肺地相偎著，朝朝暮暮地溫暖著，不動聲色地幸福著……

徜徉古街上，當你走累了，到北街尋一家老茶鋪。喝一碗槐花蓋碗茶，讓時光在茶水里慢慢流逝，或靜坐品茗發(fā)呆，懷想你的人生，懷想這座古城給予你的溫暖。或者站起來，圍觀茶鋪門口的象棋博弈，棋逢對手，廝殺得難分勝負，都想當參謀的圍觀者在一旁干著急。古城的露天茶座，更是一道獨有的風(fēng)景。在野豬林、蒙陽公園、文華書院廣場，都有一些露天茶座。一盅菊花甘草枸杞蓋碗茶，一盤瓜子、一盤油炸洋芋條，再來兩瓶冰啤酒，可以邀約三五好友談天說地，坐上幾個小時。也可以一個人看書、獨自發(fā)呆，一坐一整天。古城人的日子，就是這樣的閑適散淡，頗有當年南詔富家子弟的遺風(fēng)。

茶鋪外，下象棋的銅雕像，栩栩如生，過往游客，尤其小孩都喜歡坐下與那老倌合個影。那老少博弈的場景，生動鮮活，巍山悠久深厚的象棋文化在平常人家，在古街邊傳承延續(xù)。

星拱樓在南，與拱辰樓遙遙相望，如同印章般蓋在巍蒙大地上。拱辰樓與星拱樓之間，是段寬闊的街道。古玩店、服裝店、早點鋪、特產(chǎn)店、茶鋪、裁縫店、剃頭店、涮菜店，一應(yīng)俱全。

星拱樓之南，有好幾家手工面條坊，店鋪外正在晾曬剛生產(chǎn)出來的面條，掛面像瀑布般在木架上流淌，古街道、古城門、掛面、紅色門框和諧地組合，仿佛過去的時光未曾走遠。想起古人說過的“民以食為天”。巍山的麥面筋道，面質(zhì)好，口味醇香，還有以麥為地名的村莊，比如小麥莊、大麥地、麥子哨，都表明了麥子在巍山人心中的地位之重。著名的“一根面”更是申報了吉尼斯紀錄，萬人同吃一根面，需要的是麥面韌性之強和制作人的手藝之精。

面坊向南，就是劉家大院，這是北伐將領(lǐng)劉介眉的故居。他在云南陸軍講武堂與朱德為同班學(xué)友，當過朱德教導(dǎo)團的副團長，參加過南昌起義，因負傷解甲，長期任政府知事（縣長）。再向南，便是巍山的幾家扎染坊。工藝的精湛，堪稱大理扎染的典范。巍山扎染遠銷日本，做工上乘，價格自然不菲。有外地朋友來，我常帶他們來這些店鋪中購買小件。興巍扎染的主人姓熊，他家的各種扎染制品也頗受顧客青睞。

二

那些遠道而來的游客，他們總說，巍山是座活著的古城。

我去過烏鎮(zhèn)，那里是一以貫之的心安理得，就像是遇到多年未見的老友，彼此相逢便可聊得熱火朝天。至今，烏鎮(zhèn)的老街還在，烏鎮(zhèn)的小河還在，烏鎮(zhèn)水鄉(xiāng)特有的氣息比原來濃厚了，可是，烏鎮(zhèn)卻成了沒有原住民的景區(qū)，少了本地居民生活的活色生香。巍山古城卻不同，無論你是新客還是舊友，都能觸摸到古城舒緩、閑適、從容、樸素的氣質(zhì)。

巍山素有“中國名小吃之鄉(xiāng)”的美譽，又有“小吃天堂”的說法。穿行古街，各種巍山名特小吃，應(yīng)有盡有，美食飄香，鉆入你的鼻孔，倏然刺激起味蕾。肉餌絲、一根面、青豆小糕、燒餌塊、豌豆粉、涼卷粉、蜜餞、牛干巴等不勝枚舉。在這座典雅古樸、獨具明清建筑風(fēng)格的小城。最幸福的事，就是徜徉古街，品嘗幾種最鐘意的小吃。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慢慢悠悠地享受著舌尖上的樂趣。

水壩街往西，一家叫“明媚涮餌絲”的店，名不見經(jīng)傳，卻是很多年輕人心心念念的夜宵打卡地。顧名思義，涮餌絲便是在熱氣騰騰的麻辣小火鍋里“涮”自己喜歡的新鮮蔬菜及餌絲。當然，這種餌絲的吃法又是另外一種味道，麻辣鮮香，滑潤細爽。尤其是寒冷的冬夜里，幾個朋友圍坐在熱氣騰騰的火爐旁，涮著爽口勁道的餌絲，光是那份溫情和感動就讓人回味無窮。因此，我的孩子千里迢迢趕回巍山的第一個晚上，常常直奔“明媚涮餌絲”店，這正是，世間佳肴千千萬，最想念的還是家鄉(xiāng)那一碗。

十字街口，東西南北，小吃薈萃，“老城老街老地方”的炒餌絲，便是一絕。不想做飯或者想回味這個老地方的時候，我和孩子便時?；氐嚼系胤剑c上一大盤炒餌絲，在進士牌坊邊坐下。色香味俱全的炒餌絲肉片細嫩，餌絲筋道，韭菜的青翠，腌菜的酸辣，炸醬肉的噴香，品味美食的過程，心與美食交流，不經(jīng)意便勾起了對這座城這條街的往事。細品慢咽時，聆聽到這座城舒緩的脈搏和愜意的呼吸。

往東的小巷里，有一家遠近聞名的“蘇老三一古面”?！耙还琶妗币步小耙桓妗?，一碗面是一根，一鍋面也是一根，一家人吃的是一根，一千個人吃的還是一根。多年以前，一根面是古城人居家特有的美食，要在過年過節(jié)全家團圓或是家里老人過壽時才享用。在滿溢溫情的氣氛里，和面，調(diào)料，然后一起齊心合力拉一根長長的細面，故一根面原來的名字叫作“扯扯面”，又稱長壽面，因其“一根到底，順順滑滑”的特質(zhì)，人們認定它具有許多吉利的彩頭，因此“一古面”就被古城人賦予了一帆風(fēng)順、一路平安、一生幸福、家脈不斷，和和美美，長壽安康等美好寓意。

走進店內(nèi)，吃客盈門。只見主人雙手上下翻飛，不停歇地將盆中盤好的一圈圈綿軟的面扯出，拉勻，就像變魔術(shù)一般，一堆盤繞的面在他嫻熟靈巧的手指間飛舞進鍋里，面的一頭在鍋里隨著滾燙的開水快樂翻騰，另一頭卻還靜靜地躺在盤子里。幾分鐘后，出鍋，用剪刀將面剪斷，放在碗里，加上用新鮮的骨頭和火腿熬制出的高湯，再放上用鮮肉、竹筍炒制的“帽子”，一碗飄散著濃香的面就做成了。不用動筷，只要看那色彩就會讓你垂涎三尺。吃一口，軟而不爛滿口爽滑，連帶肉的鮮香，竹筍的清香，一種別樣的感受瞬時在舌尖流淌。香氣撲鼻的“一根面”養(yǎng)眼又養(yǎng)心，不管心中是否有郁悶抑或憂傷，在這樣一根順滑的面里，總能帶給你心緒的舒暢和安然。

在這個被時光氤氳出閑淡氣質(zhì)的古城，日子，總在不緊不慢的步履間，在氣定神閑的從容間，悠悠然，流淌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走過王記“過江餌絲店”，那是四方游客品嘗巍山美食的“打卡點”。“過江餌絲”與別的餌絲做法不同，湯料、肉和餌絲是分開的，有點類似于“過橋米線”，餌絲通過筷頭進入湯碗的過程，頗有小心翼翼渡江的感覺。這樣的吃法，考量的是湯料的口感，倘若湯料不夠醇厚，不夠鮮香，餌絲入湯后口感就顯得寡淡。

距此百米遠的星拱樓下，有位賣小吃的老劉奶，守著小攤賣了六十多年。記憶中的老劉奶，童顏鶴發(fā)，慈眉善目，輕言細語，對人和氣。老劉奶熱天賣的是“冰粉涼蝦”，冷天賣的是“牛打滾”?！氨蹧鑫r”是一種養(yǎng)眼又養(yǎng)心的小吃。青花瓷的碗里，淡褐色的冰粉清新透亮，一只只形如小蝦的白色米涼蝦游弋其間，再澆上散發(fā)著清香的玫瑰糖水，這一碗清爽可口的美味小吃，清冽甜美著一代代古城人成長的歲月和一個個平常卻安詳?shù)娜兆?。盛夏的夜晚，不管順不順路，丈夫都會來到星拱樓下，吃一碗老劉奶的“冰粉涼蝦”，仿佛只有這一碗清涼，讓他品到了夏天的味道。

“牛打滾”是巍山的一種特色小吃，我小時候很喜歡吃。從外表上看比較像湯圓，但是兩者有著一定的差別，因為湯圓是包心的，而“牛打滾”則沒有包心。“牛打滾”外香內(nèi)糯，滑潤可口，營養(yǎng)豐富，老少皆宜，巍山人都很喜歡吃，常把它作早點，午點，甚至宵夜?！芭４驖L”的來歷呢，是因其制作過程，把它形象地稱作“牛打滾”。采用上等糯米面拌合后煮成湯餅，再將湯餅放入炒香的黃豆面中翻滾，使湯表面都裹成金黃色。將成品放入碗中，再加糖稀、芝麻、玫瑰調(diào)料即可趁熱食用。糖稀的甜，玫瑰糖的芬芳，加上炒黃豆面的濃香，外香內(nèi)糯，滑潤可口?！芭４驖L”軟糯香甜的滋味，可以說真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只有親身去體會，親口去品嘗才能感受到它的美味。

六十年守個小攤，確實是種修行，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如今，老劉奶已經(jīng)仙逝了，她的兒媳婦接替婆婆經(jīng)營著小攤。傍晚或清晨，圍在小攤邊吃涼蝦或“牛打滾”，那一張張滿足的臉龐，帶來一份于古城相得益彰的神清氣爽，閑適安然。

星拱樓下，是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如經(jīng)緯線般在此交織，各種告示亦在墻上展示，大多為墨筆書寫，頗有古味。如果可以開個玩笑，那就是巍山的墻體文化。星拱樓下面的門洞里，原來有個賣羊肉粉蒸的李老師。李老師是幼兒園退休教師，有個蒸羊肉粉蒸的拿手技藝，每年的火把節(jié)前后，李老師都會賣上兩個月的羊肉粉蒸，我們家便成了她的常客。她那味道鮮美，香醇可口的羊肉，是我全家舌尖上不能忘卻的記憶。只可惜，在三年前，李老師也猝不及防地離開了人世，于是李老師的羊肉粉蒸，便成了我們?nèi)夷钅畈煌纳嗉庥洃洝?/p>

星拱樓的東邊，有個“鹵肉片片香”鹵肉店，門上的對聯(lián)生動地書寫著“美麗鹵肉名馳古城響四方，祖?zhèn)髅胤剿嚫吖艠菙?shù)一流”，原來，賣鹵肉的“小姐姐”名叫“美麗”，美麗的鹵肉店，味道著實美麗，也吊足了顧客的胃口，每次去都有十多個人在排隊。要是遇到過年過節(jié)，排隊的人還會更多。要吃她家的鹵肉，得有足夠的耐心。美麗說，她的鹵肉已經(jīng)賣了20多年。在鹵肉店，時常碰到熟人來切鹵肉，真空包裝之后郵寄給在外的游子，以解他們舌尖上的鄉(xiāng)愁。

星拱樓往西20米，新開了一家“隨喜素食餐廳”，老板姓施，是個有情懷的退伍軍人，把平時寡淡的素食，變幻出萬千滋味，讓顧客在平常的素食里吃出不尋常的味道，征服了大眾的味蕾，也傳遞著素食養(yǎng)生的理念。

素食餐廳斜對面，“一品南詔”小卷粉店，是古城人心里難以抹去的記憶。這個門店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兩代人，晶瑩剔透的卷粉，翠綠的蔥花，紅彤彤的油辣子，吃一口，香辣酸甜，口感滑爽。由于“一品南詔”小卷粉店毗鄰巍山一中老校區(qū)，所以，“一品南詔”小卷粉也成了一中學(xué)子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留存著青春回憶。

緊貼著星拱樓樸素的老墻，是一家“鼓樓糕點店”。這是一家百年老店，專做巍山傳統(tǒng)糕點。尋常的日子里，就只有幾個簡簡單單的品種擺在玻璃柜臺里，雞蛋糕、桃片糕、薄荷餅、豆沙餅，可這并不影響他家的生意。正如古城人的生活節(jié)奏一樣，每天就這么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經(jīng)營著。吃他們家糕點的基本都是回頭客。每年中秋時節(jié)，我都會提前預(yù)定幾個鼓樓糕點店的大餅，寄給遠方的親朋好友，用小城人的幸福與牽掛，維系與大家的真情。

隔上幾日，我便會和志同道合的文友們，小聚于南街的家常菜館“清芬餐廳”。幾碟小菜，半壺老酒，老城，老地方，老味道，品出平凡日子里，濃濃的煙火味道，淡淡的清歡氣息。古城舒緩、閑適、從容的氣質(zhì)，從這些美味佳肴里，一點一滴流露出來。

跳躍于我舌尖上的家鄉(xiāng)美食，還有核桃糖、米花糖、鮮苞谷粑粑、鍋巴油粉……鄉(xiāng)音跟味覺，往往代表的就是故鄉(xiāng)的味道，總是一種熟悉而頑固的鄉(xiāng)愁，是對這座小城的深情眷戀。

三

“這個城總是有一種星期日的氛圍，人們可以在街心像春天微風(fēng)里的落花那樣緩緩踱步，不必擔(dān)心有什么在后面催你讓路?！?/p>

正如詩人于堅所說，巍山古城，恬淡閑適的是生活，波瀾不驚的是歲月。

悠悠歲月，似水流年，漫步在古城兩千多米長的石板路上，細數(shù)著青石板的紋理，每一片瓦，都纏繞著流年的往昔；每一堵墻，都凝聚著歲月的風(fēng)霜；每一塊磚，都訴說著光陰的流轉(zhuǎn)。光陰在這里鋪撒著不一樣的光影，人間煙火在這里綻放著亙古的溫馨。行走其間，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在這個樸素幽靜的古城，日子總在不緊不慢的步履間，悠然地度過一天又一天。沿著古老的青石板路，從南走到北，或者從北走到南，感受著小城生活的閑適散淡。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花一木，一磚一瓦都那么的親近，仿佛空氣都是清甜的。目之所及，都傾瀉著數(shù)不盡的溫暖和煙火，每一天都享受著內(nèi)心的安寧靜謐，心就慢慢地靜了下來。在這里無需苦惱功名利祿，無需金錢裹身。在古城，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就這么平和而充實地生活著。

當清晨的第一束光照進古城，輕柔地灑在古街古巷、古宅和石板路上，霞光遍地，安寧而祥和。隨著古宅里的一道道木門咯吱一聲打開，清幽綿長的古街，上學(xué)的孩童，晨練的老奶奶，遛鳥的大爺，挑著時鮮菜蔬的菜農(nóng)，還有滿城肉餌絲誘人的清香，都是這座年邁的古城里正在跳動的脈搏，古城人的幸福，就像是生活在一卷古老的《清明上河圖》里。

古城商業(yè)氣息很淡，像是庭院住宅的延伸，街道兩邊有聊天、曬太陽、喝茶、下象棋的居民。走在安靜的古街上，莫名就心生歡喜，遇見萬物都想問候。店鋪外的“肉肉”密實可愛，有路人和主人要了一片帶回家栽種。四季桂一年四季都芳香四溢，小月季也時時綻放著笑臉，還有石缸、石磨里栽種的小稚菊，笑吟吟地迎接八方來客。

陽光順著拱城樓的飛檐翹角傾瀉而下，此時，臨街鋪面的雕花格子窗門，才隨著古城從時光深處慢慢蘇醒，咯吱、咯吱被主人次第打開。被小城嬌寵慣了的人，開鋪子門也顯得慢悠悠的，早上一般九點左右才會開門。而古街上開店鋪的，大多是本地居民，他們就在自家古宅院的鋪面做買賣，人則居住在里面的古院子里。巍山人向來性子不急，就在這樣歷史文化深厚的古街上，平心靜氣地做著小生意，過著清歡有味的生活。街坊四鄰，喜歡在古街上駐足寒暄，隔壁幾家守鋪子的人，還能忙里偷閑，幾個人圍坐在街邊，擺放一張小桌子玩撲克，抑或幾個人聚在一起喝茶、閑聊、逗鳥養(yǎng)花，順便瞄著鋪子。有人進鋪子，及時進去笑臉迎接，輕言細語，熱情推銷自己的貨物。偶爾買菜忘了帶錢，連賣菜的老大爺也會說：“走吧走吧，算送你了。”那邊應(yīng)答：“改天啦?！币粦?yīng)一答之間，相互的信任讓生活變得簡單而溫暖。

一個迎親的隊伍被一大群俊男靚女簇擁著從北向南而行，歡聲笑語里是對新生活的祝福。新郎新娘一臉春光。從心坎里透出的歡喜彌漫在整個古街，扛著相機的攝影者跟隨著婚禮隊伍，尋找最佳角度抓拍這些人間貼實的生活?？礋狒[的路人臉上帶著笑，有三五成群的還會談?wù)撋蠋拙洹?/p>

三個月前，我的孩子也穿著大紅色的秀禾服，牽著愛人的手，經(jīng)過看著他長大的群力門，走過古街的青石板路，在城鼓樓下，許下了他們幸福的誓言，走入了婚姻的殿堂。古城不但見證了孩子的成長，還見證了他和愛人甜蜜的愛情，也見證了我從一個小女孩，成為另一個小女孩的婆婆。我相信，兩個孩子的婚姻一定能長長久久，幸福甜蜜。

一個阿奶背上的孩童，滿眼好奇地看著這新鮮的世界。或許，那專注的眼神是在記錄著這座千年古城的靜好景象吧。

華燈初上，也是三五好友相聚的好時光。呼朋喚友一聚，五元錢一杯的蓋碗茶來上幾碗，再叫上一盤油沙豆，聊聊以前的糗事趣事，關(guān)心下大家現(xiàn)下是否安好，天南海北，什么開心聊什么，聊到一壺開水都快要空的時候，才會告別回家。

不遠處的燒烤攤上，升騰起生活的煙火氣，一群年輕人的聚會，在牛街“格登酒”的催化下，更加熱氣騰騰。

蒙陽公園里，三三兩兩的人們聚集在一起納涼聊天，也有老人在涼亭里對弈，一起下棋嘮家常。時不時會有人圍觀，象飛四方營四角，馬行一步一尖沖，今天贏了幾盤，贏了幾個子兒，都會有人幫你記著。兒童們在公園里嬉戲玩耍，也有更小一點的萌娃，在家長的保護下騎在“大白象”上玩耍，“大白象”承載了幾代人的童年記憶。它的長鼻子是一個普通的水磨石滑梯，成了孩子們的樂園。萌娃們樂此不疲，爬上爬下滑滑梯，歡聲笑語不斷。

我的婆婆，從鄉(xiāng)下老家來到縣城和我們一起生活，也融入了古城這個和諧安逸的家園。每天晚飯后，她都會到蒙陽公園的廣場上，和一群老太太跳廣場舞。跳完舞，還要在公園的長廊里和慢慢混熟的老太太們嘮會兒嗑，拉拉家常，之后才會滿心歡喜地走回家?？粗絹碓绞嬲沟男θ荩絹碓捷p松的腳步，我知道，婆婆已經(jīng)融入了古城，我也祈愿，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人家，能夠一直這樣，在我們的身邊安享幸福的晚年。

老人有老人的歡，小孩也有小孩的樂。古城人愜意的生活，一切都無關(guān)浮華，就這么悠悠緩緩地隨時光流淌著。

四

一粒粒細微的光陰飽含著一粒粒種子，在古城里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每一件細小的事物都能讓人歡喜起來。我?guī)е@份喜悅渡著自己的小日子，于安心處經(jīng)營著這塊上蒼贈予的福地，無怨無悔，樂此不疲。

邁步在粒粒光陰里，我盡情享受著小城生活帶來的樂趣，體驗著寫作帶來的艱辛，感悟著生活里的悲歡與離合。由衷地說一句：“好喜歡這靜美的小日子啊?！睗L燙的是一顆帶著熱愛的心，熱愛著的每一天都飽含豐足的喜悅。對工作，對生活，對這個世界，對遇見的每個人都想要送上祝福，祝愿普世的人們都能獲得幸福。

沐浴著晨光，在陽瓜江岸晨跑，看紅河源頭的日出，陪伴著我的除了江邊的美景，還有一起晨練的人們。跑步的、走路的、騎行的，還時時能看見有人釣魚的身影。運氣好的時候，會遇到菜園里有主人在忙碌，就能在路邊的菜園子里買上一些時鮮的蔬菜瓜果。沾著泥土的青菜，就著稈子掰幾個苞谷棒子，還有一大把連著葉子的豇豆，都裝在袋子里拎回家。

給家人做好愛心早餐，泡上一杯青華綠茶，美美的享受完早餐之后，往往上班時間還早呢，于是才不緊不慢地走路去上班。

上班，沿途都是風(fēng)景，一路走來總能碰見幾個熟人，張三、李四遠遠招手，隨便問個好。關(guān)系更近一點的，停下來寒暄幾句，或者拉幾句家常，那也是滿滿的愜意與舒心，沒有堵得慌的憋屈，沒有大城市的聒噪，有的只是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在這里，有著“從前車馬慢”的舊時光，有著那種貼心貼肺的溫暖，有時真會讓人忘記了今夕是何夕。

正午，小城飄蕩著美食的芳香。各種香氣撲鼻而來，張家的青椒炒豆豉、李家的油炸臭豆腐、楊家的臘肉炒野生菌、杜家的瘦肉炒腌菜……各種家常菜肴的香味飄蕩在古城上空，總能勾起我味蕾的強烈反應(yīng)，于是我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我是很喜歡做飯的，給家人做上一頓可口的飯菜，對我來說，就是身心的放松和調(diào)節(jié)?！跋柴R拉雅”的音樂或有聲書始終在環(huán)繞，從客廳到廚房都聽得真切。音樂、文學(xué)已經(jīng)越來越成為我必不可少的精神財富，我在廚房忙碌時，每每都親近著這些靈魂上的富有，讓每一天的生活瑣事變得愉悅而有生機。在舒緩的音樂中，蒸著的煮著的，廚房協(xié)奏曲熱火朝天演奏起來，短短幾十分鐘，幾個家常小菜就上桌了，瘦肉炒腌菜、鹵肉涼片、牛肉炒芹菜、燜南瓜、素炒苦瓜、番茄炒雞蛋、青菜茴香湯、排骨蓮藕湯、肉丸子……這些老少皆宜的家常菜，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家的餐桌上，其樂融融，爽口爽心，我盡情享受著平凡煙火中的詩意盎然。小城生活的美妙就在于以自己最中意的方式來犒勞自己，沒有太多繁雜，只是日?，嵥椋珔s是最美的主角。

與家人歡聚飯桌，談?wù)劰ぷ?，聊聊家庭瑣碎的小事。今天同事買了件新衣裳，自己也想去逛街買衣服，孩子又考了第一名，獎勵她一個大雞腿。生活如此平實而妥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傍晚，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就像穿行在歷史的隧道中，依然能看到傳統(tǒng)的釀酒方式，傳統(tǒng)的扎染、甲馬、手工掛面、手工銀器等經(jīng)久不衰的工藝。老墻老屋、庭院深深、飛檐翹角仿佛都在講述著一個接一個或遠去，或在老百姓中間傳說的故事。看著老屋、聞著酒香、吃著豆花、聽著小錘聲……順便拍些小清新的照片。感覺連時間都是停滯的，一切都是歲月的無私恩賜。忽然有一天，我和一群閨蜜穿上了優(yōu)雅端莊的漢服，于是古街、文廟、劉家大院都留下了我們銀鈴般的笑聲，留下了一張張與千年古城的合影，那一張張?zhí)鹈赖男δ?，仿佛是和老祖母相偎相依的留念?/p>

小城慢節(jié)奏的生活，是平和與從容的。周末的清晨，時常邀上三五好友，伴著朝陽悠然自得地漫步在道教名山巍寶山，聽松濤陣陣，看流云飛花；或者走在清幽的大小寺，一茶、一禪、兩寺、幾好友，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春夏季節(jié)，可以到林間采摘野菜、野果、找尋野生菌等山珍美味，樂此不疲。

下午，獨坐書房，一杯茶、一古箏、幾卷書，品一杯清茶、翻幾頁書卷、彈幾曲洞經(jīng)古樂，遠處青山碧翠如屏，近處田園蔥翠清朗，在悠揚的箏曲中品茗，守住一方凈土，尋覓心中的一方清明。心情，也如浸染了深深淺淺的綠一般，怡然自樂?；ㄩ_花謝、日升月落、春去秋來……日子，就在這座千年古城的靜美中悄然而逝。做著自己喜歡的小事，享受小城日子的清歡。

古城裝滿我的愛，蕩漾著家人、同事、朋友、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所有人的歡聲笑語……

在古城度過了半個世紀的時光，已經(jīng)讓我的生命和這里血脈相連，我愛著這一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我想，我已經(jīng)成為一棵樹，把龐大的根系深深地扎入了古城的土地。

終老古城是我的宿命，守望巍山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