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長大了，您卻老了

文 劉行賓

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比母親更值得我去愛；這個世界，也沒有什么比母親更偉大。母親，您不僅給了我們生命，還用一生呵護著我們的成長，默默付出、無怨無悔。而今年，您已八十多歲了。

母親，年輕的時候，您雖然是一位村姑，但您勤勞樸素，心靈手巧。和大多數(shù)普通的農(nóng)家婦女一樣，您沒有華麗的衣著，整天穿著粗布衣服忙著家務(wù)瑣事，從不知道什么叫休息、什么叫打扮。

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六人，全家的生活只靠您和父親的辛勤勞作。然而，我們從沒感覺到生活的艱辛。在外人眼里，家里不僅過的是“小康”生活，有好多人還會到我們家里借油借米。母親，您為我們的“小康”生活付出了太多太多。母親，您是一個勤勞的人，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除了睡覺，從沒見您閑過。

母親，您有一雙巧手。在方圓幾里，有好多要嫁女兒的人家都會請您為她們做鞋納底、陪嫁梳妝。一方面是因為您的手藝好；另一方面，是鄰居們說您的命好，育有四男二女，圖個吉利。

深秋時節(jié)，您經(jīng)常伴著星星曬谷、收豆，做事做到深夜，直到月亮都有了睡意，您才會停歇。您除了幫別人做鞋納底補貼家用外，還要保證家里十多雙腳的溫暖。在立夏季節(jié)，您就會帶上兩個妹妹去采茶。采茶雖然非常辛苦，可您采的茶既快又好。每到茶廠驗收時，您總是第一個過秤。您采的青茶不僅均勻，還沒有老葉及雜草。小時候，我總以擁有您這樣一個能干的母親而自豪。除了給茶廠采茶外，當?shù)卮迕襁€叫您到他們的茶園摘茶供我們家泡用。鄰居們說，我們家里人多、客也多。母親，這一切都緣于您平時為人善良，周邊鄰居都夸您茶葉做得好。夏天，家里每天喝的茶水也是您一大早用茶樹籽泡好的。

母親，您既是一位純樸善良的人，也是一位知書達理的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看到的總是您為全家人操勞忙碌的身影。父親雖然不是獨子，但照顧爺爺奶奶也成了您理所當然的天職。奶奶年輕時患有腿病，做事不方便，到了晚年，癱瘓在床，吃喝拉撒全由您一人料理。然而，不管多累多苦，從未聽到過您的怨言。母親，您總是默默地付出著、承受著。每當村民們辦農(nóng)家宴、殺年豬、娶親嫁女時，您總是讓爸爸帶上我們，而您自己卻在家里吃著青菜淡飯。母親，您一生時時想著我們，自己享受的卻很少很少。

母親，小時候，從您的口中，我們知道了“岳母刺字、狼來了、孔融讓梨、匡衡鑿壁偷光”的故事。這些故事始終鞭策著我們勤奮學習、不說謊話、誠實守信，教會我們尊老愛幼，好學上進；長大后，您又教育我們要熱愛勞動，弘揚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tǒng)，要追求科學、文明、健康的家庭生活方式，勤儉持家、不慕奢華、厲行節(jié)約，常思貪欲之害、常棄非分之想、常懷律己之心，做到不義之利不沾，不明之利不取，份外之利不拿；我們成家后，您又教育我們?nèi)绾味冒荩拼恕赣H，我們和睦幸福的家庭緣于您的諄諄教誨，我們無怨無悔的人生閃耀著您思想的光輝……

絲絲白發(fā)兒女債，道道皺紋歲月痕。母親，您頭上的白發(fā)是我們的愧疚，你臉上的皺紋是我們成長的印記。母親，您不僅給了我們生命，也教會了我們?nèi)松恼嬷B；母親，因為有您，我們才懂得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古訓……

母親，如今，我們都長大了，而您卻已白發(fā)蒼蒼……

母親，記得2018年清明節(jié)前，您突然病倒了。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您滿頭白發(fā)，目光遲滯，臉上布滿了皺紋。扎在左手上的點滴在慢慢地滴入您的體內(nèi)，延續(xù)著您的生命……

母親，我是您的長子，您先后為我生下了七個弟弟和妹妹。因為那時農(nóng)村醫(yī)學不發(fā)達，大弟弟出生之后不久就不幸染病夭折，大妹妹11 歲那年因為幫著家里放牛不幸溺水夭亡。為了我們幸存下來的六個兄弟姐妹，您沒日沒夜地勞作，最終積勞成疾。躺在病床上，您竟然還在念叨著我們兄弟姐妹的事，并希望我們一個個都平平安安。

站在病床前，我們聽著您用微弱的聲音說：“我的雙腳己經(jīng)沒力氣了，站不起來了。”聽著您的話，我們兄弟姐妹一個個心里都是酸酸的。我們清楚，是因為我們耗盡了您那原本美麗健康的青春年華，也是我們吸干了您的乳汁，使您逐漸蒼老的。您頭上蓬松的白發(fā)，就是我們無法償還的生命之債；您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就是延續(xù)我們生命的軌跡。

母親，我們多么希望您能早日康復，能重新站起來拿著竹棍再次追趕淘氣的我們，再次為我們縫補衣服，再為我們做一次清明餅，再帶著我們?nèi)ソo外公外婆掃墓啊！聽著您微弱的聲音，我們悄悄轉(zhuǎn)身擦拭淚水，并默念著老天保佑您早日康復、健康長壽！

那天從醫(yī)院出來，因為趕著去給外公外婆掃墓淋了雨，回到家中，年近六十的我也病倒了。躺在床上，腰腿疼痛得難受。這時，我再次想到了醫(yī)院里的母親，我深感人生的不易。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樟樹上長出新葉，我真心希望母親是枝頭那新長的嫩葉，在春天里重現(xiàn)生機，哪怕那些落下的葉子是我，我也心甘情愿，因為，我欠母親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幾天后，從上海趕來的弟弟將母親送到江西省人民醫(yī)院做了一次磁共振檢查。醫(yī)生說，根據(jù)檢查結(jié)果，母親患的是輕微的腦血栓，壓迫了一些小血管，只要回家好好調(diào)養(yǎng)暫時沒有大礙，但要保持血壓不升高，并注意多運動。老人家年紀大了，只能保守治療。

當天，弟弟為母親辦完了出院手續(xù)就讓她住到了二弟家中。我們就可以在雙休日和上下班后去看望母親、照顧母親、陪伴母親了，慢慢償還欠下的債。

為了使母親能早日康復，妹妹放棄了工作，陪伴在母親身邊，幫她洗臉、洗腳、擦身子，弟弟和弟媳更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回來盡孝，我也放棄了許多外出的機會，陪伴著母親，幫她按摩，扶她行走增加活動量。在上海工作的兩個弟弟也不斷打電話來問候、祝福，侄兒和兒子、女兒和兒媳也來看望母親，父親更是從老家到城里兩頭跑……于是，母親臉上憂慮的表情慢慢被幸福掩蓋了。

母親說，人老了，是不在乎錢的，盼望的就是有親人陪伴在身邊，哪怕和她說說話、聊聊天，也比躺在醫(yī)院里好，老人最怕的就是孤獨和寂寞。母親還說，過去因為貧窮，一家十多口人擠在一間小小的瓦屋里，老人和小孩都沒有孤獨的感覺，如今因為黨的富民好政策，生活條件好了，兒女們都進城了，大家都分開了，可他們離不開老家，選擇留在鄉(xiāng)下，因為那里有一家人的“根”。

母親說，在老家的日子，她最盼望的就是我們能常?；厝タ纯此麄儯桥率钦f說話也行。聽著母親的話，我更加感受到了“父母在不遠游”的真正含義，也悟透了“百善孝為先”的真諦。于是，只要母親想吃什么，我們就會盡量買什么，黑木耳粥、鮮魚湯、八寶粥、包子……只要母親喜歡、想吃，我們都會盡量滿足她，并希望她早日康復。

江南的天氣總是一時陽光明媚、一時雷雨大作，母親的身體也時好時壞。因眷戀老家而回鄉(xiāng)下種花生的父親聽說母親有時吃不下飯，就急得覺也睡不著，竟想連夜趕到城里來……父親說，母親不在身邊的日子，他也覺得更加孤獨，更加寂寞了?！吧倌攴蚱蘩蟻戆椤?，也許他這時的體會是最深的。所幸的是，隨著夏天臨近，母親的身體也一天天地好起來了。

父親從鄉(xiāng)下回來了，并從鄉(xiāng)下帶來了他自己拔的小竹筍?？吹礁赣H回到了城里，母親自然也是特別開心，精神也好多了。為了幫助母親活動血脈，除了妹妹扶著母親在樓下的園子里散步，父親也小心地陪著母親剝起了小竹筍，幫助她活動手上的筋絡(luò)。

我下班后徑直去看母親，她雖然因為累了和父親躺在床上休息，卻再三叮囑我?guī)┲窆S回去：“你有高血壓，吃點竹筍好。”聽了母親的話，我心里暖暖的，再次感受到了童年般的幸福與母愛的偉大。

妹妹為母親泡了腳，洗了臉，再喂她吃了半瓶八寶粥，我給她按摩了半個小時的手腳和肩膀后，再打開微信視頻讓她和上海的弟弟、弟媳進行對話。看到母親高興的樣子，我們都很開心。直到母親說要睡覺時，我才離開。這時，母親一邊給我擺著枯樹枝般的老手，一邊說著再見，當然也盼望著我第二天早上再來看她。

幾周后，母親的身體在兩個妹妹和父親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好了起來。早上上班前我去看望她時，她的眼睛有神了，我離開時她擺手向我示意的動作也顯得有力多了。去上班的路上，我的心情自然也就好多了。晚上去看母親時，她看到父親因擔心鄉(xiāng)下家中養(yǎng)的雞鴨，有了想回鄉(xiāng)下的念頭時，竟開心地笑了起來。看到母親開心的樣子，我也和母親笑了起來，并盼望著她在笑聲中盡快康復。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母親可以在我們的攙扶下，繞著居住的小區(qū)走上幾大圈了。之后，母親因為惦念，固執(zhí)地回到了老家。回到老家后不久，母親不小心又摔了一跤住進了醫(yī)院，并做了臀部關(guān)節(jié)換骨手術(shù)。所幸的是，重新手術(shù)后母親完全康復了，還可以拄著拐棍單獨行走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母親還一次次打來電話，要我們注意安全、少出門。

然而，聽著母親漸漸老去的聲音，望著母親佝僂的背影、蹣跚的步子和滿頭的白發(fā)，我們的心里充滿著愧疚：母親為了我們，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