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鋒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北京 100081)
現代化一直是自近代以來中國歷史發(fā)展最重要的主題之一。由于民族歷史和文化的獨特性,中國的現代化不同于西方國家的現代化。此種不同,集中體現在所處時代的不同和經濟社會起點的不同。所謂時代的不同,指中國的現代化是后發(fā)的、次生的現代化,是在西方基本已經整體完成現代化的時候才到來的,它的開端較之西方要晚兩三百年,而它的實質性的快速進展是在20世紀后期以來的40多年間。相形之下,西方國家已整體進入后工業(yè)社會或后現代社會階段。所謂現代化起點不同,指西方現代化的起點是西方式的封建社會,是日耳曼人征服歐洲后,將本民族相對原始的氏族習慣同古羅馬帝國傳承下來的一部分文明成就融會而來的。此種封建社會最鮮明的特質,是君王與其臣民之間、領主與其附庸之間彼此對待的權利—義務關系:一方面,臣民、附庸的效忠或服從體現君王的權利,而君王、領主具有保護臣民或附庸的義務;另一方面,君王、領主的保護對于臣民、附庸而言則構成他們自己的權利,當然他們也要為此盡自己的義務——服從、效忠他們的君主和領主。這樣,君王、領主與他們的臣民、附庸之間互為權利—義務關系,任何一方若是不盡其義務,那就沒有正當理由去主張它相對于另一方的權利,而后者也就可以相應地免除自己所承擔義務。這樣的權利—義務關系在前現代的西方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中長期居于統(tǒng)治地位,并且能夠在自身的母體中自發(fā)地孕生出新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推動西方國家現代化向前發(fā)展。
中國古代社會也曾有過類似西方式的封建關系,但自秦漢以后就已為馬克思所講的東方社會所取代。一直到晚清,當中國人開始考慮本國現代化問題時,他們所要面對的還是一個處處都是彼此隔絕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無差異的農村村社,皇帝及其官僚系統(tǒng)所掌握的單向度的絕對權力牢牢控制了經濟和社會生活,使一切新的經濟社會形態(tài)均無法自然生發(fā)、成長起來。中國的現代化開端缺乏一個天然的依托。中西方現代化的時代差異,使得中西方現代化的主題、進程都大為不同。中國現代化首先是通過政治革命以打破舊的政治制度、政治秩序,然后,才能獲取足夠的推進現代化建設的必要條件。換言之,必須是在成功建立新政權的基礎上能動地擘畫新秩序以及新社會圖景,才能以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的全新實踐來充實現代化的內容,并最終以經濟社會的發(fā)展推動政治文明的發(fā)展。
在完成政治革命、社會革命的基礎上,最直接、最深刻地變革中國社會生活的是市場經濟的引入和廣泛、深入發(fā)展。與過去的計劃經濟相比,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從根本上解構并重塑了中國的基本秩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這些深刻變化首先發(fā)生在經濟基礎當中,繼而便會集中體現在社會意識以及上層建筑當中。
近代以來,市場經濟同文化傳統(tǒng)、政治權力一樣,都具有彌散性的影響。它不僅是一種資源配置方式、生產組織方式,也是一種人格塑造模式、社會關系的生產和再生產模式。市場經濟引入中國之前,中國的社會秩序突出地集中在政治生活領域。中國社會可以說是一個“新,但仍舊傳統(tǒng)”的社會。新政權、新秩序的框架伴隨政治和社會革命的勝利而基本搭建完成,但傳統(tǒng)的思維、行為習慣仍然處于主導地位,仍然限制現代化進程的全面展開。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逐漸成為社會生活基本秩序的生長點、提供者,它根本改變了中國社會秩序、生產格局,而且一直都在創(chuàng)造此前我國固有社會生活中所不具備、甚至會有排異反應的各種政治、經濟和社會新質,也始終都在誘發(fā)文化層面上的更深層次、更復雜的變革和演進。
梁漱溟認為文化就是人的活法。[1](P122)這個活法包括了看世界的看法、想問題的想法以及做事情的做法。對事務的看法意義深遠,譬如西方人神相爭及主客二分的看法就決定了西方人的想法、做法中更多崇尚人類個體價值和力量競爭的趨向,而中國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的看法決定了中國人的想法、做法中更重視共同體及其內在的有機統(tǒng)一的取向。主客二分、天人相分,以及由此產生的科學精神、平等與民主的價值,恰恰都是西方現代化進程中源源不斷的精神助力。我國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在對人與自然、人與人、身與心和諧相處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但若將之視作抵觸乃至對抗人神、天人相分的世界觀的武器,那就很難在現代化中發(fā)揮作用。改革開放40多年來,作為一種全新的變量,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推進現代化發(fā)展,與它派生、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秩序都極大地改變了中國人的活法。首先是中國人看世界的眼光變得更開闊、兼容,其次是中國人想問題、做事情也更多地從實際的需要和現實的利益出發(fā)。盡管不少變化仍然還算不上是根本性的,但畢竟是在很廣的領域內、很大地程度上借鑒了人類文明中具有現代性和全人類性的成果。這自然是人類文明互鑒與融會以及中國傳統(tǒng)現代性轉換、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的必然結果。
社會秩序的變化延伸到政治文化中。政治文化的變化通常體現在理念、行為和制度層面,直接體現在政治體系、政治過程和政治發(fā)展上。市場經濟影響政治文化的切入點,集中體現在社會基本秩序的生產和再生產上。市場本身是社會秩序的重要塑造者,也是社會秩序的重要生產場域。社會秩序的生產和提供應當是有層次梯度的。這當中有還是沒有市場、市場經濟是否參與,會影響最終的秩序輸出,影響它的結構和質量?,F代社會中,經濟生活的非管制性、去統(tǒng)制化是充分必要的,市場經濟就是此種非管制性、去統(tǒng)制化的結果。它的平等交換、分工協(xié)作、永續(xù)互動的內在精神,使得市場完全可以替換經濟生活中各種權力強制下的低效率甚至負效益的秩序生產和輸出。不僅如此,市場經濟的秩序建構還有充分的理由成為政治秩序的底層——政治是經濟的集中體現、上層建筑要充分地反映經濟基礎。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由于市場經濟的引入和發(fā)展,政治生活、政治文化正在經歷這樣的深刻轉型:從傳統(tǒng)單向度命令—服從的傳統(tǒng)控制、統(tǒng)治,轉向當代雙向度參與—溝通的現代協(xié)治。市場經濟發(fā)展使得各領域的社會生活及其管理都亟待進一步系統(tǒng)化、精致化,這就要求人們重新反思和檢視基本的政治理念、行為和制度,在此基礎上推動政治文化和國家治理與時俱化。
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核心要義可大致歸結為政通人和。政是“為政”“政者,正也”[2],“不正”會招來敲撲相加。中國政治講究文武之道,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按照漢宣帝訓教其子漢元帝的“漢家法度”,其重心不僅表彰儒家治道的高明,而強調輔之以法家的手段。至于通,通者有起始、根本之意[3],也有一以貫之的意思,就是要達成全面控制目的,政治上追求大一統(tǒng)?!叭恕惫糯ā懊瘛?基本不是指個體的人,而是指整體、群體?!昂汀笔且环N理想,追求一體多元、和而不同的以天下為公的狀態(tài),因古代政治總以天下為家的關系,它在現實中通常是由高度中央行政集權控制的大一統(tǒng)來詮釋的。這樣,政通才能人和、人和才可政通,我國古代主流的政治文化、政治生活基本強調整體主義,走的是家國天下、修齊治平的路線,理論上奉行的是權力—責任邏輯,講求國家與家庭一樣,內部都應當奉行共同的倫理價值——主體在共同體中有什么樣的責任,那就有什么樣的可堪匹配的權力。反之亦然,有什么樣的權力,也就必須擔當起相應的責任。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鼓勵人們擔當相對于家國共同體的無限責任,但會對“無限權力”表示懷疑以致否定。儒家?guī)熼L在面對君父們的昏聵、錯誤的權力要求——謂之“亂命”時,就主張從道不從君、亂命不從,后來成為早期儒家思想中譴責和牽制絕對權力的源頭,而董仲舒希望以其天人感應、天譴學說來構建制度并達成這樣的目的。但中國的專制主義一開始就強大到了難以抗衡的地步,中國古代政治實踐中也總是不乏權力任性以及規(guī)避責任的傾向。這也就是何以會有理論上公天下公共性導向、實踐中專制君主家天下和私天下彼此脫節(jié)的原因。正因為這種脫節(jié),傳統(tǒng)的中國政治文化才有被解構、重構的必要,也就是現代化的必要,而我國政治現代化的一個重大問題,也正是確保人民對權力的控制,確保政治、政權的公共性,確保執(zhí)政黨執(zhí)政為民和依法執(zhí)政。
整體看,西方現代政治文化是一種以個體及其權利為起點建構起來的群己界分的文化。此種政治文化的起點、軸心顯然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的作為家或國的“我們”,而是個體的“我”,特別是“我的財產和權利”。早在古希臘,政治思想家包括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就都是從財產和權利的角度來界定人。他們認為奴隸是會說話的工具而不是人,原因在于他們不像公民那樣正常地擁有財產和權利。由此,按西方古代的政治理念,財產和權利是真正的人應當必備的東西,否則“我”就無從界定。而且一直到今天,在西方世界特別是其政治生活中,財產和權利仍然是最重要的公民權利,仍然是決定公民所能享有的權利與自由豐富性及質量高低的關鍵要素。這根本上基于財產和權利的政治,本身總會是一種“理性的計算”——得失、增減和轉移始終是此種計算的主題,這就使得西方政治傳統(tǒng)中的權利總是呈現個體化、排他性的特征,而在交往中、在因交往而成的社會(即“群”)中,此種權利的實現也總是要依托帶罰則的契約、依托作為“契約第三方執(zhí)行者”的國家強制[4](P49-77)。此種邏輯的起點和脈絡,以及由其演繹而來的鮮明的契約社會特質,融入市場經濟的秩序生產和再生產,自然決定了西方近代自由民主的走向。概言之,西方政治文明演進走的是一條自我—國家—世界政治的路線,它在理論、實踐上奉行的是一種權利—義務邏輯,講求有什么樣權利就得履行什么樣義務,但在實踐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實力行使其名義上的權利。這樣的政治邏輯自然也根本不同于中國權力—責任的邏輯,一種有權力就要負責任、有責任也要賦權力的家—國—天下的政治邏輯。
中西政治文化的巨大差異,要與文明緣起上古代中國華夏先民與西方日耳曼人祖先分別以種植、漁獵游牧或劫掠為主的不同活法相關——它們自然地產生了政治價值上原子主義與整體主義的分疏。其次,又與中西文明史開端上國家產生的路徑和模式的差異相關——由于基于“我”的權利—義務邏輯、出于“我們”的權力—責任邏輯的分別展開,或曰中西方政治文明基因的內在作用,西方是因氏族內部分化、階級對抗的裂解而有國家,中國則是氏族因外部壓力的聚合而成國家。[5]就這樣,文化生態(tài)影響政治基因、政治邏輯,中西方原子主義、整體主義,以及國家的對抗性或統(tǒng)合性基本上都是先天稟賦的結果。源頭不一,流向自然不同。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整體流向是超大規(guī)模的文明型國家,而“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民族國家成為近代以來西方國家的主流形式。在此種文明型國家中,共同體整體及其價值備受尊崇;在民族國家里,人權和族群(而非社會、共同體整體)更受推崇。文明型國家、民族國家皆有其制度,制度都是為了某種價值而生成和存續(xù)。中西政治價值上的差異不斷演繹、塑造出不同的政治秩序,也就是中西方政治制度的基本內核,從而在文明根性上決定著近代以來中西方現代政治制度選擇與建構的不同。
早期西方現代政治文化的原子主義導向及相關政治建構,只是以一種特殊、扭曲的形式反映了如下常識:市場經濟及其繁榮所塑造的現代社會生活,根本離不開社會對人的合理利益要求的滿足,以及國家對正當的現實權利的保護。人類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利益有關。[6](P82)即便在傳統(tǒng)中國這樣有濃郁整體主義導向的文化政治建構的國家,也是如此。人們越發(fā)深刻地認識到:無論如何,個體的人及其有意識的創(chuàng)新努力都是市場經濟也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所以能健康有活力持久發(fā)展的直接動力源泉。
現代化總是創(chuàng)新引領的現代化,總是以新的理念、新思想、新技術、新產業(yè)、新的交往方式和新的制度建構來重整舊傳統(tǒng)并創(chuàng)制新傳統(tǒng)的現代化。從創(chuàng)新整體來看,是個體行為與共同體發(fā)展復合行動的結果,具體來講則往往最直觀地呈現為自然人個體對于傳統(tǒng)看法、想法和做法的突破。共同體的存在和發(fā)展,以及其各種現實的需要、所能提供的各種具體的資源和條件,這些對于個體所做的發(fā)明、突破是不可或缺的,它們構成創(chuàng)新的情境、創(chuàng)新的前提。然而,并非所有具備了這些條件的人們都能取得突破性進展。為此,一個現實的問題就是:怎么樣才能夠激勵有能力和愿意從事創(chuàng)新事業(yè)的人們,同時又能夠讓最大多數的人們共享創(chuàng)新所帶來的種種好處、繼而又使之有益于創(chuàng)新條件的積累和創(chuàng)新氛圍的塑造。在現當代中國,這個問題既是現實的國家政策問題,同時又是一個富于挑戰(zhàn)性的文化與文明轉型問題。由此,從政治生活高度、從文化構建層面來確認個體及其權利的價值,自然是應天之舉。而對于像中國這樣起點為東方社會的后發(fā)現代國家,這就意味著:一方面,傳統(tǒng)家—國—天下的政治文化框架必須設法通聯(lián)和兼容自我—國家—世界的現代政治文明框架;另一方面,傳統(tǒng)權力—責任的政治邏輯也必須能夠有效地兼容和統(tǒng)攝權利—義務邏輯。整體看,市場經濟及其派生的新秩序要素的加入,必定使得中國社會生活同政治生活發(fā)生鏈式反應,此后,中國政治、中國政治文化的演進就不能再僅僅強調和貫穿傳統(tǒng)整體主義這一條建構原則、邏輯主線,而是要努力兼容和融會一主一副的兩條線索。
當前,不能讓我國的未來通向“誰有資本誰拿主意”的西方政治經濟模式、西式自由民主的資產階級政治文化。為此,期待一種貫通了民族性與現代性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及由它主導、經過新時代解構和重構而來的新社會秩序、新政治文化。40多年來,我國在這些方面進展迅速。要在源頭上盡可能剔除西方市場經濟模式中那些并非一般性、不具普遍性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服務階級剝削和壓迫的東西,同時又要充分尊重市場的基本功能、作用和價值。我國逐步探索、確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所有制體系、分配制度體系,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明確了現當代中國新的社會秩序中最核心的基本價值、基本利益格局。同時,在社會主義制度建設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不僅制度體系日趨完善,而且進一步制定、頒布了物權法,強調要一并保護公私產權特別是知識產權。新時代基本形成了有助于中國進一步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社會政治文化格局,要在今后的實踐中豐富相關內容和完善相關形式。
中國的社會生活不能放棄共同體至上的傳統(tǒng)價值,而現代化承認和尊重個體的、共同體的權利。不尊重、不守護人們的權利,就無法培植創(chuàng)新的力量、保護創(chuàng)新的熱情,創(chuàng)新發(fā)展、現代化就會淪為空談。在傳統(tǒng)中國,專制主義扭曲、裹挾了共同體至上的價值,形成一張遮蔽創(chuàng)新發(fā)展、阻滯現代化進程的天羅地網,這就是近代中國要為正常推進現代化進程而積累條件必須付出沉重代價、經歷百年滄桑的根本原因。
在成功地完成政治革命、社會革命之后,在逐漸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會同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fā)展共同塑造中國的現代價值、現代秩序的基礎上,一種現代協(xié)治的政治文化在中國正在逐步完成建構和走向成熟。協(xié)治就是協(xié)商民主加現代治理。西文中現代治理“Governance”的希臘文語源是掌舵、把方向之意——一條船朝什么方向行駛,這是一個需要商量的事情。不僅“Governance”,西文中的“politics”的語源本義中也有商量之義。政治不只要有傳統(tǒng)的教化、敲撲,它也還需要共同體內部的商量——這是中國一直到了近代以后才逐漸被廣為接受、廣泛踐行的現代價值。自上個世紀后期起,“Governance”被賦予當代內涵,逐漸從公司治理延伸到了政府治理、公共治理。在中國,作為政府治理的“Governance”較早的一個中文譯法就是協(xié)治——協(xié)商治理。這個譯法更接近、更能兼容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的內涵,而當代中國協(xié)治的本質也就是國家治理現代化。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出臺一系列重大舉措,特別是緊鑼密鼓推出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建設、全面依法治國的舉措,以及加強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等重大決策,都反映了政治發(fā)展、政治文化現代化的基本方向:人民民主政治原則指導下的協(xié)治——突破傳統(tǒng)社會主義國家高度中央行政集權的政治模式,超越重選舉結果而輕持續(xù)性日常參與、其實往往蛻變?yōu)椤斑x主政治”的自由民主模式,不斷完善新中國黨和國家同人民群眾協(xié)商共治的新模式。
中國新型民主、新政治文化的特質是共產黨、共同體、新共和“三共一體”。在加入和理順了現代市場經濟觸發(fā)、產生的新機制新元素后,政通人和的傳統(tǒng)政治文化隨之步入新的境界:在傳承固有的德治、法治并舉的同時,政治的公共性、開放性空前強化;在傳承一體多元“大一統(tǒng)”傳統(tǒng)的同時,引入了更多、更持續(xù)的官民溝通和政治流通;在傳承家國天下整體主義傳統(tǒng)的基礎上,人不再只是被統(tǒng)治群氓,而是真正的主權者、人民。人民民主一如既往地崇尚我國傳統(tǒng)政治的共同體至上、天下為公、和而不爭的政治價值,但無疑也注入了現代政治必須具備的基本特質——聯(lián)盟整體利益、聯(lián)盟成員的權利、利益同樣都受到尊重和保護。傳統(tǒng)的“人和”自然也就轉換成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新共和。當前,推進政治生活、政治文化現代化的重中之重,就在于不斷強化新時代的“政通”,它是支撐、鞏固新時代“人和”的關鍵。
董仲舒所講大一統(tǒng)的本意是立元正始、尊崇一統(tǒng),固然要強調尊王,但也不排除多元和合、和而不同。董仲舒之后,古代大一統(tǒng)曾被專制政治引以為家天下、私天下的倚靠,但在中國人內心它也有著與公天下并行不悖、相輔相成的另一面——大一統(tǒng)更應當服從、服務公天下的需要,而后者也因強調多元、和合以至共和而自然地導向前者。大一統(tǒng)并非全然就是消極的,當私天下、家天下真正被公天下取代的時候,專制的皇帝一統(tǒng)可以轉換為民主的共和一統(tǒng),而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作為聯(lián)盟主體的人民也自然成為大一統(tǒng)的主體、主人。古代專制的大一統(tǒng)和現代共和的大一統(tǒng)都具有共性,這個共性就是中國政治古已有之、于今為統(tǒng)的“一體多元”“多元一體”的“法的精神”或曰憲制原則。專制的大一統(tǒng)就其秉性而言是虛幻的、扭曲的,唯有真正“一體多元”而又“多元一體”的大一統(tǒng)才是現實的和富于生機活力的,中華民族、中國人民向來都沒有放棄過對它的追求。
正因深刻洞見到了大一統(tǒng)思想的積極方面、政治優(yōu)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要中國維持大一統(tǒng)局面,國家就能強盛、安寧、穩(wěn)定,人民就會幸福安康。一旦國家混亂,就會陷入分裂,老百姓的災難最慘重。[7]概言之,我們大可拋棄其中那些已經僵死、反動的東西,而接續(xù)那些仍然充滿生機活力的神髓,我們大可在“一體多元”的基礎上真正實現千年一系公天下共和理想、并以此而重建人民共和(最廣泛政治聯(lián)盟)的現代大一統(tǒng)。人民共和、現代大一統(tǒng)的關鍵,不只在于統(tǒng)、更加在于和,是因和而統(tǒng)、因統(tǒng)而和,它將不再像傳統(tǒng)政治、專制統(tǒng)治那樣單純或更多地依托暴力權力強制壓制而實現,而是要更多地倚靠現代理性和權威——成功地說服、人民的同意來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