鈦合金艙門緩緩向兩側(cè)滑開,劉龍碩和其他人的心臟倏然提到嗓子眼。前方一大片紅色山脈映入眼簾,紅色山脈綿延三百平方公里,仿佛亙古以來就沉睡于此的巨龍,只有嶙峋的脊背露在外面,縱然是梵高的奇詭筆觸,也難以描繪那片景像。
瓦爾基里在通訊頻道對巴多說:“記錄下來,士官長和他的小隊已降落在德龍嘉五號行星,無異常情況?,F(xiàn)在進(jìn)行‘蠱毒’實驗第一階段,卸下堅持?jǐn)z影儀和貨柜。”
貨柜兩端閃爍著紅藍(lán)警燈,從運兵船駛出,劉龍碩率領(lǐng)部下護(hù)衛(wèi)在貨柜四周,舉目四顧,延綿的紅山被河床生生裂出一道長長的縫隙,赤紅巖壁從此分開,百里疊峰到此蟄伏,心里不自覺地生出凜然。
劉龍碩暗忖:從時間上看現(xiàn)在是黃昏,但是我感覺不到漸暗的光和逐漸來臨的黑暗,這顆星球完全陷入混沌。
士兵們在一處營地的遺址前停下,安裝監(jiān)視攝影儀。劉龍碩舉起望遠(yuǎn)鏡環(huán)視四方,這荒蕪而貧瘠的地方,雨水只能濡濕表面的泥土,稀泥在昨日的曝曬下,已經(jīng)龜裂、翹起。巖石被狂風(fēng)與水流侵蝕得傷痕累累,無數(shù)的土丘,如同一艘艘星際戰(zhàn)艦,鱗次櫛比地坐落在大地上,看起來像氣勢磅礴的艦隊,征途直指星辰大海。
劉龍碩隱隱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窺探他們,催促道:“動作快,這顆行星叫人一分鐘也不愿多待!”
扎克斯對一個新兵說:“在貨柜下面有兩個可扳動的輪盤,我們扳動的順序相反,但是必須同時操作——我數(shù)一二三,我逆時針扳動最右邊的,你順時針扳動最左邊的,咱們一起來?!?/p>
“一、二、三!”兩個輪盤輕微震顫一下,連接液化氮的幾條管線終止供能,紅色的警戒燈突然亮起,一時間警報大作,劉龍碩急忙說:“貨柜閘門在十分鐘后自動開啟,那些‘灼熱熊蜂’要飛出來了,所有人立刻回到運兵船?!?/p>
他們疾速小跑著,在經(jīng)過一堆巖石的罅隙時,突然鉆出一張巨口向扎克斯咬去,幸好劉龍碩一橫激光步槍向臉盆大小的巨口射擊,逼得對方從扎克斯身側(cè)咬偏。這是一條形似螞蟥的東西,筋肉遒勁、身體上倒刺橫生。
巨型螞蟥腰身一扭,恰似打出一記重拳將扎克斯撞倒,巨口又要咬落。扎克斯尚未立足,身后一塊巨大的巖石抵住后背,逃無可逃,巨口里一圈圈拉鏈般密集的尖牙已經(jīng)歷歷在目。其他士兵一起攢射,打得螞蟥血肉橫飛。
沒跑出幾步,冷不防巖石里又鉆出兩米多長的黑影,體表遍布魚鱗甲似的骨質(zhì)甲殼,頭上、夾鉗上豎立著錐子樣的長刺,簡直像放大十倍的大王具足蟲。劉龍碩急忙向體格夸張的巨甲蟲開槍,無奈對方甲殼極厚,巨鉗一合將扎克斯拖進(jìn)罅隙,但他半個身子罅隙仍露在外面,凄厲的喊聲劃破天際:“救救我!士官長,救救我!”
劉龍碩抽出短刀,刀刃上似乎有藍(lán)光在振動,他猱身而上,狠狠扎入巨鉗,趁著甲蟲松口的間隙把扎克斯拖出來。濃烈的血腥氣和拖在地上的內(nèi)臟令他手腳發(fā)顫,扎克斯被開腸破肚,眼看不活了。一枚全息照片從作戰(zhàn)服內(nèi)兜掉出來,嬰兒純真的笑顏浮現(xiàn)在血霧中,扎克斯兀自喃喃地說:“寶寶,要保佑我回到地球啊?!?/p>
“快回運兵船!”劉龍碩話音未落,四扇薄膜狀翅膀裹挾著疾風(fēng)從天而降,尖利的蠟黃色大嘴向他啄來,他急忙躲開,只看到大嘴后面貪婪的藍(lán)色眼球,還有布滿白色花紋的流線型軀干。邊上的一個士兵被從天而降的“翼手龍”抓住、凌空帶走,“翼手龍”大半身軀被不斷掙扎的士兵遮蔽,其他人想開槍,無奈投鼠忌器,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袍被四扇翅膀的“翼手龍”越帶越遠(yuǎn)。
一名士兵指著在半空中不斷掙扎的同伴,高聲質(zhì)問:“士官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知道任務(wù)內(nèi)容而已,快點,如果‘灼熱熊蜂’出來,我們都活不了——伯爾休斯星球的殖民開拓團(tuán)就是在它們的攻擊下全軍覆沒的!”
劉龍碩帶領(lǐng)眾人一邊警戒一邊向運兵船跑去,忽然地面上升起一團(tuán)火球,一名士兵的小腿驟然被燒成焦臭的黑骨,劉龍碩急忙和另外一名士兵架起他往回跑。大地像受到炮烙般急劇抽搐著,熔巖如高爐傾倒的鐵水肆意流淌,地面龜裂的縫隙向四周擴(kuò)散。劉龍碩急得大喊:“不知道是火山爆發(fā)還是地震,快跑!”
巨大的運兵船此時像上帝手中的骰子、晃得東倒西歪,一道裂縫仿佛被無形的巨劍劈開、向飛船底下疾速延伸,瓦爾基里將安全帶扣到腰上,命令道:“緊急起飛?!?/p>
“可是,上尉,士官長和他的小隊馬上就要到了?!?/p>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趕快升空!”
飛船后部樹立起兩排斜斜排列的馬蹄形噴射口,由著陸姿態(tài)過渡到起飛狀態(tài),兩排噴射口也從水平旋轉(zhuǎn)到垂直位置。噴射口釋放出一圈圈收縮的藍(lán)色火焰,2000度高溫和灼熱的氣流逼退劉龍碩小隊。距離艙門只有一步之遙,他們只能停下,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飛船升空,離他們而去。
冷靜下來的劉龍碩大喊:“趕快去相對穩(wěn)定的地面,當(dāng)心熔巖和蒸汽噴泉!”
他們絲毫不知十分鐘已經(jīng)過去,螺旋狀的貨柜門緩緩綻開,失去零下200度液化氮壓制的“灼熱熊蜂”已經(jīng)蘇醒。還沒等貨柜的八片柜門完全開啟,它們爭先恐后地從柜門的縫隙間飛出,恍如般若鬼的五官在向外噴出黑煙,遮天蔽日的嗡嗡聲甚至蓋過大地的轟鳴。
劉龍碩率領(lǐng)小隊登上一處高地,剛好運兵船躲避熔巖噴射,拐彎飛臨高地上空,劉龍碩在通信頻道中大呼:“瓦爾基里上尉,我們在這里,快救救我們!”
駕駛員看到呼救的士兵們,盯著瓦爾基里,期盼她下令降落,但瓦爾基里手指在觸摸屏上一劃,原本折疊的弧形外裝甲遮住駕駛室,駕駛員無法通過肉眼看到外面的景物。瓦爾基里冷冷地說:“還等什么?‘灼熱熊蜂’在逼近,快切換到宇宙飛行模式,離開這個鬼地方!”
劉龍碩和死里逃生的隊員們無比憤怒地望著運兵船揚長而去,兩名跳腳大罵“混蛋上尉”的士兵忽然身子一震,得了瘧疾般打擺子倒在地上。劉龍碩定睛一看,他們身上趴著兩只黑底暗金色花紋的巨蜂,足有小孩手臂那么大,巨蜂尾部的倒刺竟然扎進(jìn)外骨骼裝甲縫隙,灼熱的毒液流遍兩名士兵全身,皮肉灼燒的焦糊味隔著頭盔也能聞到。
劉龍碩急忙揮手聚攏咒罵運兵船的士兵們,他們平端激光槍,又不敢開槍傷了巨蜂貼身的同袍,正猶豫間,一團(tuán)黑云順著高地飛上來,漫天煙花般散開,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們。
“是‘灼熱熊蜂’蜂群!” 劉龍碩話音未落,趴在兩名士兵身上的巨蜂背上的三對翅膀以人耳不可聞的頻率振動起來,復(fù)眼由青綠色變成瑩黃色,鋒利的節(jié)肢在巖石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音。進(jìn)攻信號一出,殺氣騰騰的巨蜂向瞠目結(jié)舌的士兵們撲去。
“開火,自由開火!”十幾道紅色激光在蜂群中割開一個缺口,劉龍碩率先沖出去,巨蜂群緊追不舍。
在運兵船上,瓦爾基里假裝不忿,對司令部報告說:“劉龍碩士官長不聽我的勸告,從軌道上用遠(yuǎn)距離遙控貨柜降落不就行了?明明用遠(yuǎn)程操縱就能完成的任務(wù),竟然要隊員們著陸手工操作……”
旁邊的駕駛員氣得渾身抽搐:“怎么會這樣?上尉,口口聲聲說信號不好、命令士兵們護(hù)送貨柜的人,不是你嗎?”
瓦爾基里冷冷地望著他:“那些話我從沒說過,隨船科學(xué)官巴多可以證明,是劉龍碩自告奮勇去的?,F(xiàn)在回頭也晚了,巖漿噴泉無法預(yù)知,大氣湍流加劇,降低高度或是著陸都很危險。就算打開艙門收納登陸小隊,‘灼熱熊蜂’蜂群也會蜂擁而至,決不能拿一船人的生命冒險!”
她轉(zhuǎn)向巴多,命令道:“再通知艦隊司令部,發(fā)生預(yù)測外的地殼變動,不得不終止‘蠱毒’實驗,運兵船現(xiàn)在要離開耶夢加得五號行星,登陸小隊由于士官長劉龍碩指揮錯誤,全數(shù)陣亡!”
駕駛員還想說什么,只覺得勁風(fēng)撲面,臉頰一側(cè)刀割般疼,他側(cè)臉一看,瓦爾基里伸長左臂,左手的食指戳進(jìn)座椅,在他右臉上帶出一道血痕,只要偏轉(zhuǎn)五厘米就會戳進(jìn)他的腦殼。瓦爾基里俯下身子,一雙冰藍(lán)色雙眸緊盯著他,悠悠地說:“今后無論你見到誰,都按我的說法來。你的妻子和兒子在17號軍屬基地住著,挺可愛的小男孩,是不是?”
駕駛員嚇得魂不附體,唯唯稱是。在瓦爾基里收回手指的瞬間,他似乎看到破損的黑手套里,有鈦灰色金屬在閃光。
劉龍碩小隊一邊射擊一邊轉(zhuǎn)過屏風(fēng)般的高地,眼前頓時出現(xiàn)一片開闊地,見到的景象比以前更加令人震驚——兩只鬣蜥狀生物在對峙,每只足有三米高、從頭到尾六米長,一只脖子上長著傘形薄膜,另一只前爪比較大。它們上下顎隨著呼吸劇烈地翕動,眼看就要撲向?qū)Ψ健?/p>
劉龍碩警告道:“是叉舌獸,它們不光舌鞘里有標(biāo)槍般的骨刺,個別的嗉袋里儲存有易燃?xì)怏w或者酸液……”
看到士兵們出現(xiàn)在視野中,“傘脖”突然停住腳步,脖子向后一弓,傘狀薄膜后面的巨囊膨脹到極限,它的脖頸猛力擠壓,將嗉袋里儲存的乙炔乙烷氣體壓縮成一道氣流,自大張的嘴里噴出?!皞悴薄鄙项€的兩塊肌肉像電鰻般發(fā)出電火花,點燃壓縮氣流,一道火柱直接噴在三名士兵身上,烈焰熊熊,三人哀嚎著在地上打滾。
原本和“傘脖”對峙的“大爪”心領(lǐng)神會,沖過去撞翻兩名士兵,腳爪如剃刀般豁開兩人的肚子,鮮血和內(nèi)臟激發(fā)兩只怪獸的嗜血本能,聯(lián)手向看起來又小又脆弱的人類展開屠殺。其他士兵舉槍攢射,將兩只怪獸打得傷痕累累,無奈被“傘脖”的二次噴火燒得慘叫連連。背后追擊的灼熱熊蜂像一架架袖珍武裝直升機懸停在半空,也不敢惹“傘脖”。
眼看同袍們被“傘脖”燒得肢體發(fā)黑,即使有士兵僥幸逃出圈子,也被撿漏的灼熱熊蜂撲殺,劉龍碩護(hù)甲上則被“大爪”豁開十幾道口子、傷可見骨,他忍痛抽出手雷,抱定同歸于盡也要殺了兩只怪獸的死志,扯出拉環(huán),向它們擲去。
平地起驚雷,盡管兩只怪獸頭部和胸部覆蓋著防火的骨質(zhì)鱗片,但還是被手雷的破片炸傷,劉龍碩震得口唇出血,被沖擊波掀出五六米。他感到生命力在急速流逝,眼前隱隱約約出現(xiàn)運兵船的幻影,他聲嘶力竭地喊道:“狗娘養(yǎng)的瓦爾基里,老子要宰了你!為了殺你,老子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死,也要拖著你下十八層地獄!”
話音未落,他站立的地方出現(xiàn)龜裂,裂縫如枯葉的脈絡(luò)飛速蔓延,劉龍碩身子一歪墜落下去,頓時十幾只異獸包圍過來,爭搶這自投羅網(wǎng)的獵物。劉龍碩徒勞地反抗著,忽然,利爪和牙齒退卻了,短暫的喘息之后,只感到一個巨大的傘狀薄膜物體向他包裹而來。
劉龍碩拼命掙扎,黑暗中忽然升起一道眩目的閃光,薄膜物體的中心睜開一只黃熾的眼球,他仿佛被蛇發(fā)女妖美杜莎注視,感覺身體石化般地僵硬起來。
“眼球”陡然亮了百倍,劉龍碩感到黃光直透自己的靈魂,全身的肌肉和五臟六腑被“眼球”攫取。他在裂縫底部不甘地嘶吼著,過了兩三分鐘吼聲漸歇,又過了十多分鐘,只有一只巨大的傘狀薄膜物體攀住巖石、從裂縫中爬出,揚長而去。
在運兵船的船艙里,巴多報告說司令部似乎覺察到什么,嚴(yán)厲申斥瓦爾基里自作主張讓海軍陸戰(zhàn)隊押送‘灼熱熊蜂’著陸的行為。具體結(jié)果待監(jiān)察部門實地調(diào)查之后,再做決定。
巴多寬慰她說,耶夢加得五號行星偏僻又危險,監(jiān)察部門不會真正實地調(diào)查,但總得有人為小隊全軍覆沒擔(dān)責(zé),所以得找劉龍碩當(dāng)替罪羊。瓦爾基里得去艦隊總部陪伴司令完成為期一個月的調(diào)研計劃,這事處理不好,“蠱毒”實驗恐怕要半途而廢。
瓦爾基里惱羞成怒,將身前的桌子劈成兩半:“半途而廢?不可能的。只不過是七八條人命而已,怎么能在我的履歷表里染上污點?不就是陪那老頭子游玩一個月么?總有一天我會完成‘蠱毒’實驗!”
而在耶夢加得五號行星上,各種異獸瘋狂地廝殺,三岔犄角抵御著匕首般排列的兩排利齒,全地形車差不多大的頭顱撕咬著盾形頭冠后面的脖頸,殘肢斷臂相互交疊,仿佛這里是異獸的角斗場。幾百年前便是如此,在這行星所剩無幾的壽命里,尚能站立的地表都繼續(xù)著修羅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