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魂

生產隊有兩匹馬——一匹紅鬃一匹花斑，一輛榆木轅梨木廂的膠輪大馬車，一位能馭馬駕車的牲口把式。

俺娘說，打我出生頭一年算起，蔡叔就當上了牲口，、把式。那時，蔡叔還是小蔡，愣頭青一個，小伙子一米八的大高個，虎背熊腰，威風凜凜，爭強好勝不服輸，天生的好牲口把式料。

俺娘又說，那些年，生產隊里的花媳婦十有八九都是小蔡趕著馬車從十里八鄉(xiāng)一個個花花綠綠風風光光接過來的。接親的禮儀很煩瑣。婆家吹吹打打前去接親，明事理的娘家人笑臉相迎，用不上一個時辰便能接上新娘熱熱鬧鬧返程。遇見胡攪蠻纏的人家，帶隊接親的儐相盡量賠著笑臉和難說話的娘家人斡旋，實在沒招了，儐相沖小蔡一擠眼，小蔡心領神會，與儐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默契地演起了雙簧。

披著紅綢的馬車停在送親的人堆里，炮手連珠般一發(fā)接一發(fā)放著朝天沖，炮花在新娘家門前炸雷似的震天響，小蔡故意裝作害怕，他兩只蒲扇般的大手緊緊拽著馬籠頭不松懈，大嗓門作勢起勁吆喝：“管事的，到底能不能動身？兩匹馬又尿又屙又掙套，不耐煩了，娘家真要舍不得姑娘，倆畜生沒心沒肺，不講道理，鬧騰著非竄不可呢！”小蔡一咋呼，娘家人慌了手腳，早已收拾停當?shù)墓媚锍脵C心里樂滋滋地上了馬車。

俺娘還說，村里去世的老人十有八九也都是躺在小蔡的膠輪大馬車上送到北嶺入土為安的。小蔡外表粗魯，內心細膩，路上遇著溝坎陡坡，小蔡一只手穩(wěn)住兩匹馬，一只手扶著車轅，緩緩地過，慢慢上下，繡花姑娘一樣耐心。

我和小伙伴們像根須扎在厚重黃土里的一棵棵椿樹，一個個竄天猴似的可勁瘋長。等我和伙伴們一陣風似的掠過大街小巷，兩只爪子兩只蹄子攪動得雞飛狗跳四鄰不安時，俺娘嘴里的小蔡已經變成了和我們這一群“猴崽子”美的不要不要，關系鐵板一般牢靠的小蔡叔。

手里高揚著一根細竹竿擰成的馬鞭，神氣地端坐在一顛一簸的馬車幫上，那一刻，小蔡叔宛如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擎在手里的那根馬鞭顯然經歷過歲月盤磨，幾根相互纏繞的精細竹竿已被汗液沁潤透徹，閃爍著玉石般盈潤的光澤。鞭梢頂端綁著一小撮艷紅艷紅的絨繩，馬鞭一旦揮動起來，那一小撮艷紅艷紅的絨繩翩翩起舞，仿佛一只撲扇翅膀的紅蝴蝶，或者一面獵獵飛揚的小小戰(zhàn)旗。

紅鬃馬溫馴聽話，駕轅最牢靠?；ò唏R魁梧高大，性子暴烈，只能拉套。說來也怪，走路不慌不忙的小蔡叔，偏偏就能拾掇住脾氣火爆的花斑馬，多年后回憶往事，俺娘一語中的——莽漢治莽馬。起初，花斑馬并不服小蔡的管教，幾番斗智斗勇，一匹烈馬硬生生被莽漢治得服服帖帖，聽話得像一個粗手姑娘。

一進臘月，小蔡叔給花斑馬蒙上眼罩戴上籠頭，讓它在豆腐坊里幫老張頭磨黃豆。一圈又一圈，一趟攆一趟，白花花的豆汁順著吱扭作響的石磨縫緩緩往石槽里淌，嫩生生的豆?jié){上泛著一層細膩泡沫，豆?jié){特有的香甜滋味在豆腐坊里氤氳繚繞，令人饞涎。不曉得小蔡叔給花斑馬使了啥魔法，豆腐坊里轉圈拉磨的那匹烈馬根本不像一頭桀驁畜生，它很像一個懂禮節(jié)守規(guī)矩的“人”，不貪嘴，不偷吃，舍力，聽話，禁得起一波接一波的誘惑。

“俺小伙計這本事，真中！”小蔡叔來豆腐坊牽馬時，老張頭給他高高翹起一根大拇指。

小蔡叔格外心疼和嬌慣自己養(yǎng)的兩匹馬。每次卸完套，小蔡叔先讓兩匹馬在飼養(yǎng)棚旁邊的沙坑里舒舒服服打幾個解乏滾，然后挨個把兩匹馬的毛發(fā)從上到下細細梳理一遍。石槽里早已拌好了混合著豆餅麥麩和青草的精料，兩匹馬吃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我得給小蔡叔媳婦喊一聲蔡嬸。蔡嬸脾氣柔，說話細聲細氣，以柔克剛是蔡嬸拿捏小蔡叔的撒手锏，綿里藏針這一招，蔡嬸對小蔡叔屢試不爽。蔡嬸和俺娘擱脾氣，倆人知根知底，聚到一起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別人家爹娘把自己孩子寵上天，俺家孩子娘愛爹不疼，俺家孩子他爹缺心眼，把公家的兩匹馬當成倆親孩子養(yǎng)，把倆親生孩子當成公家的牲口訓，哎！”蔡嬸一通抱怨。

“他嬸子，俺信你說的都是大實話，小蔡這人真是…有一點兒……差勁……可是……他這人……有情有義……真不錯呢！”俺娘表面替蔡嬸鳴冤叫屈，內里給小蔡叔撐腰打氣。

“蔡把式，把兩匹馬認下做干兒算了?！庇腥宿揶硇〔淌?。蔡叔懶得搭理那人，手里的毛刷子使勁抖擻幾下，那人碰一鼻子灰，悻悻走開。

對待兩匹馬，蔡叔好得沒得說，為啥？小蔡叔有他自己一番道理。小蔡叔不止一次一本正經地跟人說：“馬不是只會出力干活的畜生，馬是輪回到這個世界上的又一世靈魂，通人性咧！人看似主宰萬物，其實輕如紗，薄如紙，終要化為一縷青煙一抔泥土。有些魂靈不服命運安排，它們闖出忘川，蹚過奈河，百轉千回，昂首嘶鳴著奔赴咱這煙火人間呢?！?/p>

那些人一愣怔，聽不懂小蔡叔話里的意思。一扭臉，那些人把小蔡叔的話當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再一扭臉，小蔡叔的話成了帶著“神經病”含義的貶詞。

“得得”是前進，“吁吁”是停止，“咧咧”往左轉，“達達”靠右行，哪匹馬敢不聽招呼，小蔡叔絲毫不會客氣，手腕一抖，皮鞭疾風般旋過，啪啪幾聲，不聽話的那匹馬身上立即印上幾道醒目鞭痕。鞭痕刺眼灼目，隱隱現(xiàn)著血絲。

小蔡叔的一雙眼睛里藏著紅線，容不得觸碰，不允許逾越。

偏偏有人橫豎不服小蔡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趕牛車的何把式臺上臺下跟小蔡叔較著勁。

秋分后，何把式使喚一頭黃牛一頭犍牛在南坡犁地。地犁了一半，黃牛得了急病，聞訊趕來的獸醫(yī)掰開牛嘴，薅住黏濕牛舌端詳一番，再量量體溫叩叩肚子，獸醫(yī)診斷黃牛這病耽誤不得。一聽這話，隊長趕緊打發(fā)人跟著獸醫(yī)把黃牛牽往鎮(zhèn)上的獸醫(yī)站。

一張犁兩副套，缺一頭牛的何把式如同缺左膀少右臂，急得干瞪眼。

“咋恁笨哩，不會去跟蔡把式張張嘴，借匹馬過來和犍牛搭搭伙？”隊長奚落何把式。

何把式一溜煙跑到飼養(yǎng)棚管小蔡叔借馬。小蔡叔朝一旁的紅鬃馬努一努嘴，那意思明擺著讓何把式牽上紅鬃馬走人，不要打花斑馬主意，更不要招惹正在庵棚里吃草的花斑馬。

“嘿，瞧不起人咋的？就你能使喚動莽馬嗎？”何把式不領情，他反客為主，硬著脖頸從草庵里解下花斑，挺起胸膛，賭氣似的從蔡叔面前氣昂昂大步踏過，一個謝字都沒舍得扔下。

扎好鐵犁，擺好兩副套，何把式把連著繩套的木鎖頭搭在犍牛脖子上，系好牛肚帶，收拾妥當犍牛，扭過身，何把式一只手扯著花斑馬籠頭，另一只手掂起剩下的那副套就要往花斑馬脖子上套。未曾想，原本站著一動沒動的花斑馬犯了魔怔，它根本不聽何把式招呼，屁股一扭一吊，腦袋左搖右晃，任憑何把式吆喝得喉嚨冒煙額頭冒汗，手里的圍脖愣是套不進花斑馬那故意高高昂起的頭。

花斑馬挑釁似的尥幾下蹶子，滿不在乎地沖何把式咴咴歡叫了幾聲，那架勢明擺著沒把眼前這人當成一回事，或者壓根就瞧不上咋咋呼呼的何把式。何把式的兩只手拼命扯著馬韁繩，渾身關節(jié)嘎嘣作響，胳膊上高高繃起的青筋仿佛一條條吐著毒信子的蛇。

花斑馬的斗志沒緣由地被何把式撩逗起來，它毫不掩飾自己的孔武有力，任性而英勇地與何把式僵持著，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示弱。

一人一馬攪得昏天黑地，犁鏵翻起來的松軟泥土被馬蹄踢得四下紛飛，地頭成了人與馬爭勇斗狠的角決場。

“抽它個狗日的！”地里干活的社員好不容易趕趟熱鬧，扔下手里家什，他們紛紛圍過來，一個勁起哄。

何把式穩(wěn)了穩(wěn)神。探手抓過插在犁耙上的皮鞭.瞅準某一瞬間，他深吸一口丹田氣，使足全身力量，皮鞭呼嘯著朝花斑馬兜頭蓋臉地狠狠抽去。

“啪——”花斑馬冷不丁挨了一響鞭，疼得它嘶吼起一嗓子，半個身子遽然而起，一使蠻勁，何把式緊抓不放的那根韁繩陡然變成了一條直線，一股巨大力量透過那根韁繩，閃電一樣把猝不及防的何把式拽了個大跟頭。

一旁看熱鬧的社員們笑彎了腰。

紅鬃馬意外死去那天，我剛好在鎮(zhèn)上的理發(fā)店里剃頭。俺爹一邊把我死死按定在“好再來”理發(fā)店油膩的皮椅子里，一邊惡狠狠地說：“男孩子十二歲以后頭頂不能留瓦片，往后得蓄發(fā)明志，梳分頭，得有學問?！?/p>

理發(fā)的馬師傅不曉得被我的又哭又鬧折騰得失了耐性，還是心不在焉手頭沒有輕重，我頭皮上結結實實挨了馬師傅一小刀，幸虧馬師傅老眼昏花，那天恰巧懶省事沒磨剃頭刀，不然……

我的十二歲成人禮以理發(fā)店里挨了馬師傅一刀宣告結束。那個刀口不深，但很疼?；氐郊?，俺娘趕緊燃了一把干艾，給我頭皮上敷艾灰時，她沖俺爹怨憤地吼了一嗓子：“你給孩子講啥狗屁道理呢？長大了就是長大了，蓄啥發(fā)，明啥志，人和馬一樣，老實人容易上不老實人的當，安生馬容易吃不安生馬的虧，看看，娃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俺娘這話不無道理。至少，十二歲那年，甚至.直到今天，我都無比堅定地支持俺娘——安生本分的紅鬃馬就是被不安生的花斑馬害死的，我白凈頭皮上的小小疤痕就是被一輩子不老實的剃頭匠馬師傅害下的。

蔡叔那天下午趕著膠輪大馬車剛爬上村口的寨河橋，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突地從對面開了過來。滿載貨物的拖拉機跑不動，很是吃力。馬車和拖拉機擦肩而過時，拖拉機手加了加油門，一股黑煙從銹跡斑斑的排氣筒里烏云似的翻滾出來，那股黑煙仿佛一條猙獰的蟒蛇，囂張地沖著兩匹馬瘋狂撲去。紅鬃馬安安生生沒動，花斑馬冷不丁狂躁起來，它的暴脾氣突然發(fā)作，渾身肌肉驟然緊繃，頭一昂，尾一收，四只蹄子一發(fā)力，來不及反應的蔡叔連同馬車，被不管不顧的花斑馬毫無征兆地一頭拖進了寨河。

波濤洶涌地游上岸，蔡叔變成了驚魂不定的落湯雞。闖禍的花斑馬自己掙開脖套，求生欲驅使它奮力撲騰出寨河，兀自爬上岸，傻子一樣杵在那里。那匹可憐的紅鬃馬估計被兩根車轅死死地卡在水里動彈不得，原本清亮的寨河水已經攪得渾濁，根本看不見紅鬃馬的身影。有一點點車尾露在水面上。蔡叔心碎地看著那點車尾在水中胡亂搖晃。那是紅鬃馬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幀傷感畫面。

紅鬃馬死了，被寨河水嗆死的。打撈出水的紅鬃馬肚子鼓鼓脹的，渾身濕漉漉的，半截灰白舌頭耷拉在微張的嘴巴外面，一只前蹄和一只后蹄明顯彎折，另外兩只蹄子桑木杈似的支棱著。

一盞電燈泡懸在飼養(yǎng)棚的屋檐下，散漫的燈光照亮了偌大一個場院，散了架的膠輪大馬車在院子中間胡亂放著，折斷的車轅和廂板露著新鮮的木頭茬，扎眼白。幾只綠頭蒼蠅尋著腥臭而來，圍著紅鬃馬嗡嗡亂飛。夜空有一顆流星劃過，倏地沒了影蹤，賊一樣無聲無息。

闖了大禍的花斑馬被一根韁繩牢牢束縛在草庵里，沒有紅鬃馬相伴，它顯得很孤單很落寞。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花斑馬抬起一只前蹄重重刨向地面。大約覺得不夠懺悔，它悲憤地昂著頭，發(fā)出一聲接一聲的高亢嘶鳴。那嘶鳴像是對自己的深深自責，又像是對紅鬃馬的深深痛惜。蔡叔抱著頭蹲在飼養(yǎng)棚外，眼里噙著些許淚花。

那些年有很多說不清楚的糊涂事。生產隊長上下嘴唇一碰便輕飄飄地決定了紅鬃馬死后的命運——連夜開膛破肚，分肉分骨頭分雜碎，各家各戶饕餮一頓。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化身少年俠客，我騎著紅鬃馬飄逸而來，遠處殘陽如血，天空中仿佛燃燒著一片火焰，紅彤彤的。

天亮后，我壯著膽子到飼養(yǎng)棚看了看，幾根肋骨掛在飼養(yǎng)棚的屋檐下，一陣風吹過，沾著血絲的肋骨輕輕擺動了幾下，像是紅鬃馬幽怨掙扎的魂。

第二天，煮馬肉炒馬肉的香味在村莊上空彌漫，那些香味像串門的街坊一樣隨意，想進誰家就進誰家。

俺娘不知道從哪里聽來一句，說是花椒葉既能解馬肉的草腥，又能提香增味。臨近中午，俺娘從門口的花椒樹上揪下兩把新鮮花椒葉，淘洗干凈，打發(fā)我給蔡嬸送過去；我拿著花椒葉進了蔡叔家。我看見蔡嬸一個人呆坐在院子里，面前放著一只木盆，木盆里擱著幾塊馬肉，那幾塊馬肉和她的臉色一樣難看，暗紅暗紅的。我并沒有看到蔡叔的影子。

生產隊解散時，有人提議把花斑馬賣掉，家家戶戶分點錢。蔡叔死活不同意，一提賣馬，他臉紅脖子粗，一副拼命架勢。沒人敢再當著蔡叔面提賣馬的事了，那匹花斑馬連同脖套、鐵犁、馬車等家什一股腦歸了蔡叔家。

花斑馬似乎知道蔡叔救下了它，避免了自己挨刀子走湯鍋的命運。和蔡叔出門搞副業(yè)時，蔡叔舍力，它比蔡叔更舍力。有了花斑馬這個好幫手，蔡叔是第一批富裕起來的莊戶人家，大伙都眼羨他撿到了花斑馬這個“金疙瘩”。

后來，蔡叔買了輛拖拉機，家有鐵牛，地里的莊稼活不再指望花斑馬出力流汗，大多數(shù)日子里，花斑馬在石槽旁悠閑地咀嚼著草料，舒舒服服地曬著日光浴。花斑馬的日子很像那些靠在墻角曬暖的老人，逍遙自在，不操一點閑雜心。

蔡叔沒有賣掉花斑馬的打算。有不識眼竅的經紀上門探口風，蔡叔不涼不熱三兩句便打發(fā)走了他們。蔡叔每天按時給老邁的花斑馬上料上草，梳毛理鬃。老花斑馬也不挑肥揀瘦，蔡叔喂啥它吃啥，扎進石槽慢慢咀嚼一陣，老馬緩緩抬起頭，一雙混沌眸子溫柔地望向同樣用一雙混沌眸子溫柔地望著它的老把式。

蔡嬸背地里罵蔡叔缺心眼，腦子進水了，腦袋驢踢了，白搭功夫養(yǎng)著個賠錢貨。蔡叔不急不惱，他從不和老妻因為賣不賣馬拌嘴。蔡嬸啰唆得緊了，嘟囔得狠了，他干脆牽上老花斑，一人一馬頭也不回地出門遛彎去了。

開春時，老花斑害了一場重病，鎮(zhèn)上的獸醫(yī)來回跑了十幾趟，終究沒能留住一條老馬的生命，某個黃昏，老花斑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兩鬢斑白的蔡叔，安詳?shù)仉x開了這個世界。

蔡叔央人挖了個大坑，埋了花斑馬。那些日子，蔡叔魔怔似的時不時踱到埋著老花斑的土堆前徘徊。有人耳朵尖，遠遠聽見蔡叔對著土堆喃喃自語：“老伙計，下輩子，咱還見面，重搭伙?！?/p>

蔡叔埋馬的事被當成稀奇?zhèn)髁艘欢螘r間，日子一久，這件事像秋池漣漪一樣漸漸平息。埋老馬的那座土堆聳在北嶺上，一出村口就能看見。一來二去，那座土堆有了名字，大家都喚它——馬墳。

前年冬天，蔡叔去世。埋葬蔡叔的墳塋距離馬墳不遠。馬墳在前，蔡叔墳塋在后。站在北嶺最高處俯瞰，銀練一樣蜿蜒的順陽河血管一樣滋養(yǎng)著這片富饒的土地，而這片富饒的土地仿佛一輛裝滿莊稼的巨大馬車，嶺上地頭生長的一棵棵樹木呢，它們不就是一支支泛著瑩光的馬鞭嗎。

我覺得，蔡叔和兩匹馬并未從這個世界消逝，他們或許正在某個地方盡情馳騁呢。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