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交響曲（散文）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列屬于自己的火車。那不僅是一種交通工具，更是一種情懷，一種記憶，承載著我們對遠(yuǎn)方的向往，以及關(guān)于理想、奮斗和鄉(xiāng)愁的記憶。

小時候，家在鐵道邊，透過小小的窗戶，可以看到火車呼嘯而過。那時，我經(jīng)常趴在窗戶上，看著那些綠色的火車來來往往，從遠(yuǎn)方來，又奔向更遠(yuǎn)的地方。我不知道火車?yán)锩媸鞘裁礃幼?，也不知道車廂里坐著一些什么樣的旅客，在一個少年心里，它帶來了極大的吸引力。

我總覺得它富有生機，有著春天的痕跡，還帶著一些神秘的氣息。當(dāng)它扯開嗓子吼上一聲，在鋼軌上撒歡奔跑時，仿佛是一條筆直的綠色巨龍，不知疲倦地向前飛馳，瞬間就消失不見，只留下朦朦朧朧的一點點綠還在眼前。

火車啊火車，你帶著我，走出鄉(xiāng)村，走到更廣闊的世界去吧。綠皮火車，寄托著一個孩子心中最簡單、最樸素的愿望。

第一次坐火車，是從小鎮(zhèn)到市里參加中考。那時交通不便，公交車班次很少，老師決定帶我們乘火車去市里考試。那時小鎮(zhèn)的火車站還在運營，每天?？咳寺?，那趟綠皮火車，速度很慢，停站很多，一路發(fā)出“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音，載著我和小伙伴，去追尋我們的青春夢想。

中考放榜，我考上了省城的學(xué)校，錄取我的正好是鐵路中專，冥冥中與鐵路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又是綠皮火車，帶著我走出小村，去到那個嶄新的世界。我們沒有買到白天的票，只得乘坐凌晨三點的慢車，還是站票。睡眼蒙眬中上了車，車廂里很擁擠，我和父親兩人，一會兒站在連接處，一會兒倚靠著別人的座位靠背，后來干脆一屁股坐在過道上。夜越來越深，人也越來越疲憊，車廂里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各種味道混雜，窗外漆黑一片，無法看到想象中的風(fēng)景。

早晨七點多，火車喘著粗氣，終于到了省城。不知是吹夜風(fēng)著了涼，還是車廂的空氣太過渾濁，肚子里翻江倒海，不停地往上涌，難受極了。剛下車，“哇”的一聲，我在站臺上吐了一地。沒想到，還沒好好見識省城的模樣，我就先給省城送了一份“禮物”。這讓我非常尷尬。

不管怎么樣，火車把我送到了省城，送到了另一方天地，讓我開始了新的人生。它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許多年以后，我依然會想起那趟綠皮火車，以及那段難忘的求學(xué)之旅。

參加工作后，坐火車的機會越來越多，我十分享受坐火車的那種浪漫的感覺。當(dāng)火車穿梭于山海之間，從平原到山川，從皚皚白雪到郁郁蔥蔥，從江南水鄉(xiāng)到黃土高坡，從白天到黑夜，從小村莊的點點燈光到城市的萬家燈火，經(jīng)過的每一個地方、路過的每一座房屋、亮起的每一盞燈光，甚至只是一晃而過的墳冢，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

記得有一次，只身去東北出差，兩天一夜的旅程，硬座，那是與普通火車最長時間的親密接觸。東北的清晨，天亮得很早，其他旅客還在酣睡，我卻毫無睡意，坐在車窗前，看著黑暗漸漸褪去，陽光一點點地噴薄而出，映入眼簾的是從未見過的景致?；疖囆羞M在廣袤的白山黑水間，那些特點鮮明的山水、田野、林木、房舍在窗外漸次后退，思維也隨之跳躍起來。恍惚之間，仿佛火車帶著我進入了時空隧道，那里有異鄉(xiāng)的風(fēng)情，而我在向遠(yuǎn)方深情地眺望。

觀察火車?yán)锏拿课宦每?，也是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每個人著裝不同，表情各異，行囊有別，懷著不同的心事，從一個地方奔向另一個地方，前方或許是家，是歸宿;或許是陌生的城市，是另一個新的起點。到站，有人上車，有人下車，有人擁抱相聚，有人揮手別離。一列列火車中的我們，就像滄海一粟，在大千世界的洪流中，演繹著自己的故事，也路過別人的故事。

如果沒有文化的內(nèi)涵，火車只是一種交通工具。一旦有了文化的加持，火車便有了靈魂，蘊養(yǎng)著中國人的詩與遠(yuǎn)方。

再后來，鐵路不斷升級，火車運行速度持續(xù)提高，人們享受著速度帶來的便捷與激情。

忽然有一天，高鐵誕生人間。從繁華都市到靜謐鄉(xiāng)鎮(zhèn)，從茫茫東海到西域高原，從白雪皚皚的北國到春意盎然的南疆，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地域，高鐵以靚麗的身軀，環(huán)繞著祖國大地，與中華兒女相互依偎。

城市目睹著一列列高鐵離開，幾十分鐘之后進入另一座城市，然后又像歸巢的鳥兒一般返回。每天，高鐵樂此不疲地在大地上串聯(lián)起一座又一座城市，人們也熱衷于此，成為城市之間來回奔跑的?？?。

鄉(xiāng)村的景致，也同樣被高鐵這只大筆呈現(xiàn)出來。兩根鋼軌沿著河道田壟，從稻田山林大寫意的綠色信號中疾速通過。青蛙和鳥兒是鄉(xiāng)村的世襲居民，對于一列突如其來的高速列車，它們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現(xiàn)在的泰然處之，只經(jīng)歷了一聲鳴笛的時間。

鋼鐵有力的指令，給了高鐵取之不盡的動力。它們趴在鋼軌上，隨時可以迸發(fā)出力量，以疊加起來的速度，穿過城市和鄉(xiāng)村，抵達遠(yuǎn)方或家，溫暖人心。

我常常想，高鐵真神奇，它沒有腿，卻跑得比風(fēng)還快，快得仿佛要飛起來;它沒有心，卻溫情脈脈，充滿了塵世的煙火。

二十多年前，我從家鄉(xiāng)到省城上學(xué)，火車需要半天多的時間。而現(xiàn)在，母親從家鄉(xiāng)到省城看我，坐上高鐵，泡上一杯茶，茶還沒涼透，就到了目的地。

綠皮車、空調(diào)車、動車、高鐵，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鐵路發(fā)展一日千里?；疖嚰纫娮C了社會的發(fā)展變遷，也演奏著人間交響。

時間像一列火車，呼嘯而過，不為誰駐留?？傆心敲匆涣谢疖嚕瑤е覀儚膬簳r駛來，奔向夢的遠(yuǎn)方。

作者簡介：婁國標(biāo)，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南昌局集團公司九江橋工段。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思想政治工作研究》《當(dāng)代江西》《中國鐵路文藝》《人民鐵道》報等報刊，多次在省部級及以上征文活動中獲獎。出版散文集《此心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