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上宋元五家之一
——任士林字號、籍貫考

賈慧如，張利軍

（內(nèi)蒙古大學(xué) 歷史與旅游文化學(xué)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任士林（1253-1309），字叔實(shí)，號松鄉(xiāng)，浙江奉化（今浙江寧波）人，元初江南著名文人、學(xué)者。士林其人活動于宋末元初，未曾登科、出仕，一生以授徒為業(yè)，主要活動范圍在今浙江杭州一帶。士林六歲能屬文，喪父，廬墓讀書，娓娓不倦，諸子百家，無不周覽。為文沉厚正大，一以理為主，鄉(xiāng)弟子多從之學(xué)。趙孟頫、袁桷輩咸推其文，謂今之柳河?xùn)|云。廉訪完顏公深加敬慕，俾經(jīng)理文公書院，既成，命職教上虞，后乃講學(xué)會稽，授徒錢塘。至大元年（1308）薦授湖州安定書院山長，俄而得嘔疾，卒于杭之客舍，年五十七。正史無傳，生平事跡見元趙孟頫《任叔實(shí)墓志銘并序》和《元史類編》卷三六。士林著有《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十卷，今存。另有《論語指要》和《中易》上、下篇，以及參與編撰《至元奉化縣志》，皆佚。

清代著名學(xué)者、浙東學(xué)派領(lǐng)袖全祖望曾說：“甬上（按：寧波之別稱）文統(tǒng)自樓宣獻(xiàn)公始為大家，而王尚書深寧繼之。深寧之徒為戴戶部剡源，剡源之徒為袁學(xué)士清容。其與剡源并起者為任山長松鄉(xiāng)，是稱宋元五家?！盵1]任士林作為宋元易代之際、東南文壇著名學(xué)者和文人，且被全祖望稱為“甬上宋元五家之一”，與南宋樓鑰、王應(yīng)麟和元初戴表元、袁桷齊名。然而由于史料缺乏，學(xué)界研究中在涉及到任士林的相關(guān)情況時(shí)，多有訛誤和不太準(zhǔn)確的地方，因此本研究擬對任士林的姓名、字號和籍貫情況作一深入考證，并就教于方家。

任士林，字叔實(shí)，號松鄉(xiāng)。然亦有作“任仕林”“任士村”“任士材”者；字“叔寔”“叔寶”“叔剛”者；或者號“松卿”者，下面征諸史料而詳考之。

一、任士林姓名考

（一）有作“任仕林”者

明嘉靖隆慶間內(nèi)府重寫本《永樂大典》一書，在引用任士林詩歌之時(shí)，有的寫作“任士林”，如《登初陽臺》詩寫作“任士林詩，人生塵埃中……”[2]，作“任士林”，不誤。有的卻寫作“任仕林”，如《謝廣微真人假以自然處士之號》詩寫作“任仕林詩，謝廣微真人假以自然處士之號……”[3]，作“任仕林”，錯(cuò)誤。大眾文藝出版社為紀(jì)念《永樂大典》編纂成書六百周年，于2009年出版一套十二冊的 “全新?？闭洳乇尽薄队罉反蟮洹?，書內(nèi)作“《任仕林集》”[4]。欒貴明在為現(xiàn)存近八百卷《永樂大典》作索引時(shí)，撰成《永樂大典索引》一書，均寫作“任仕林”[5]。清倪長玗《雪竇山重復(fù)資圣禪寺并寺田記》：“昔任仕林作鑄鐘疏，謂行禹穴而四明山為最?！盵6]嚴(yán)紹璗《日本藏漢籍珍本追蹤紀(jì)實(shí)-嚴(yán)紹璗海外訪書志》一書中，在記錄日本所藏“元刊本”《松鄉(xiāng)先生文集》的情況時(shí)，寫作“任仕林撰《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十卷”“元任仕林撰《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十卷”，均寫作“任仕林”[7]。

除了書籍，部分論文也有寫作“任仕林”者。納為信《賽典赤贍思丁波斯身世考略》一文中“元人任仕林為贍思丁之孫，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烏馬兒作傳也說”“關(guān)于可馬乃丁的詔書與任仕林寫的傳記一致絕非偶然”，均寫作“任仕林”[8]。張品端在《朱熹與閩南文化》一文中，在引用任士林《重建文公書院記》的史料時(shí)，寫作“清代任士林”，年代錯(cuò)誤，名字不誤；引文注釋中卻寫作“任仕林”，名字錯(cuò)誤[9]。

就目前掌握的文獻(xiàn)史料發(fā)現(xiàn)，將“任士林”寫作“任仕林”者，最早的文獻(xiàn)是明嘉靖隆慶間內(nèi)府重寫本《永樂大典》。不過，《永樂大典》也有寫作“任士林”不誤的情況。由于《永樂大典》是抄本，且成于眾人之手，所以在抄寫的過程中，偶有抄寫錯(cuò)誤，在所難免。而“仕林”這個(gè)名字，本身就有“仕途平順，拔萃翰林”之意，且“士”與“仕”字形相近，字音相同，極易混淆。明、清刻本中尚未發(fā)現(xiàn)將“任士林”刊刻作“任仕林”這種錯(cuò)誤的情況。

（二）還有作“任士村”“任士材”者

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小幅元代著名畫家高克恭的《溪山煙雨》冊頁，其右上方有任士林楷書題畫詩一首?！妒汅拧泛汀豆蕦m書畫圖錄》均著錄：“任士村題于華亭舟次”，作“任士村”。而《故宮書畫圖錄》其后則又有按語：“詳釋名字，證之手跡，疑作材為是，或傳寫偶誤，遂相延不改耳?！盵10]作“任士村”及“任士材”皆誤，當(dāng)作“任士林”為是。

二、任士林字號考

（一）有作任士林，字“叔萛”者

元趙孟頫四庫本《松雪齋集》卷八《任叔寔墓志銘》：“君諱士林，字叔寔，姓任氏?！盵11]元陸文圭《叢書集成續(xù)編》本《墻東類稿》卷五收其為任士林所作的《任叔實(shí)遺稿序》，題目及內(nèi)容均作“叔實(shí)”[12]不誤；但《全元文》卷五百六十三陸文圭條收《任叔寔遺稿序》一文，題目及內(nèi)容卻作“叔寔”[13]。

明顧清《正德松江府志》卷三十一《人物九》：“元任士林，字叔寔，奉化松林鄉(xiāng)人。”[14]明方岳貢《崇禎松江府志》卷之四十四《游寓七》：“任士林，字叔寔，家奉化松林鄉(xiāng)人?！盵15]明黃潤玉《寧波府簡要志》卷四《人物志》：“任士林，字叔寔，奉化人?！盵16]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十七：“任叔寔有《松鄉(xiāng)集》……凡游寓如任叔寔……遂家松江者?！盵17]清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卷四：“元任士林《松鄉(xiāng)先生文集》有《鳳花賦》云：‘花出鶴林’士林，字叔寔?！盵18]《元詩紀(jì)事》收任士林《海扇》一首，云：“任士林，士林字叔寔，四明人，至大初舉為安定書院山長，尋卒，有《松鄉(xiāng)集》”[19]。

按：“寔”通“實(shí)”，似可通用，然用于人名當(dāng)用原字為宜，且考之相關(guān)史料，任士林，字“叔實(shí)”，非“叔寔”，簡化字當(dāng)作字“叔實(shí)”。

首先，國家圖書館藏任士林明初刻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美國哈佛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永樂三年刻本《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元刊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明泰昌元年刻清光緒十六年補(bǔ)刻本《松鄉(xiāng)先生文集》、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松鄉(xiāng)集》都作“叔實(shí)”，即“叔實(shí)”。

其次，考之與任士林交游唱和之詩文，如戴表元《剡箋送任叔實(shí)》、李衎《為任叔實(shí)墨竹二圖卷》、趙孟頫《題李息齋為任叔實(shí)墨竹二圖卷》、吾衍《寄奉化任叔實(shí)》等，都作“叔實(shí)”。明貝瓊《元故兩浙都轉(zhuǎn)運(yùn)監(jiān)使司照磨任公墓志銘》：“父士林，字叔實(shí)，湖州路安定書院山長，一號松鄉(xiāng)先生?！盵20]也作“叔實(shí)”。

再次，上海博物館藏趙孟頫行書真跡 《南谷帖》，文中有言“叔實(shí)不幸長逝”[21]；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元代著名畫家高克恭所作《溪山煙雨》小幅冊頁水墨畫，右上方有任士林題詩，末尾鈐有“任氏叔實(shí)”[22]朱文方?。弧睹骺腾w孟頫書文賦并序》拓片，其尾有任士林所書跋文，文末亦鈐有“任氏叔實(shí)”[23]朱文方印。

由此可考知，任士林，字“叔實(shí)”，即簡化字，為字“叔實(shí)”。

（二）有作任士林，字“叔寶”者

清錢泰吉《甘泉鄉(xiāng)人稿》卷十一《跋趙文敏詩卷》：“奉化任士林，字叔寶，六歲能屬文。”[24]清陸心源《儀顧堂書目題跋匯編》于“元槧松鄉(xiāng)集跋”一條載：“《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十卷，次行題“句章任士林叔寶”。前有趙子昂《任叔寶墓志銘》?！盵25]

《中國歷史人物生卒年表》：“姓名：任士林；別名（字或號）：叔寶。”[26]《歷代禽言詩選》收任士林《四禽言》一題四首，后附任士林簡介，云：“……字叔寶.....元惠宗至元（1335—1340）初，以薦授安定書院山長”[27]?！秼屪嫖墨I(xiàn)史料匯編》（第1 輯，散文卷）收錄任士林《江浙行省春運(yùn)海糧記》一文，后附校記：‘任士林（1253—1309），字叔寶?！痆28]應(yīng)守巖《西湖小品》：“作者任士林，字叔寶，號松鄉(xiāng)?！盵29]

出現(xiàn)任士林，字“叔寶”的情況，大概是由于繁體字“叔實(shí)”與“叔寶”極為相似，前人誤將“叔實(shí)”認(rèn)作“叔寶”了。二者都簡化之后，遂誤“叔實(shí)”為“叔寶”，后人不察，因之以成此誤。

（三）有作任士林，字“叔剛”者

清宋如林《嘉慶松江府志》卷七十二《藝文志·集部·別集類》：“松鄉(xiāng)文集十卷，元任士林叔剛著，列文淵閣著錄?！盵30]此處，任士林，字“叔剛”，當(dāng)系刊刻致誤。

（四）還有作任士林，號“松卿”者

《湖北文徵全本》第一卷收錄熊釗《元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序》：“四明任先生，字叔實(shí)，雅號松卿?！盵31]序后有小字“錄自涵芬樓松卿集舊抄本”。經(jīng)查，此涵芬樓舊抄本今藏國家圖書館，“卿”皆作“鄉(xiāng)”，即簡化字“鄉(xiāng)”[32]。可知是誤認(rèn)“鄉(xiāng)”為“卿”了，因此號“松卿”為誤，當(dāng)作號“松鄉(xiāng)”。

三、任士林籍貫考

關(guān)于任士林的籍貫，有的沒有介紹，如民國《鄞縣通志》記載：“元，任士林，字叔實(shí)，號松鄉(xiāng)，喪父，廬墓讀書，娓娓不倦，諸子百家，靡不周覽，為文沉厚正大，一以理為主，鄉(xiāng)子弟多從之學(xué)，廉訪使完顏某深所敬慕，俾經(jīng)理朱子書院，既成，命職教上虞。至大初，尚書左丞郝天挺以事至杭，聞士林名，舉之行省，得湖州安定書院山長?！盵33]

有的雖有介紹，但有“綿竹人”“四明人”“句章人”“奉化人”“鄞江”“鄞人”等不同說法，下面詳列相關(guān)史料而考釋之。

（一）有稱任士林為“綿竹人”者

清代邵遠(yuǎn)平《元史類編》：“任士林，字叔實(shí)，綿竹人，僑居奉化。”[34]民國柯劭忞《新元史》：“任士林，字叔實(shí)，綿竹人?！盵35]稱任士林為綿竹人，其實(shí)是因?yàn)槿问苛种婕疄樗拇ňd竹。由任氏第四十九世任叔文于唐末入蜀地，居于綿竹（今四川綿竹）。

（二）有稱任士林為“四明人”者

趙孟頫《任叔實(shí)墓志銘并序》：“是四明任叔實(shí)之文也。”[36]《元史》卷一百九十《戴表元傳》：“有四明任士林者，亦以文章知名云。”[37]明代戴銑《朱子實(shí)紀(jì)》卷十一《重建文公書院記》：“任士林，字叔實(shí)，號松鄉(xiāng)，四明人。”[38]熊釗《元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序》：“四明任先生，字叔實(shí)，雅號松鄉(xiāng)?！盵39]清代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卷四：“元任士林《松鄉(xiāng)先生文集》有《鳳花賦》云：‘花出鶴林’士林，字叔寔，亦四明人?！盵40]《元詩紀(jì)事》：“任士林，士林字叔寔，四明人?！盵41]

按，四明，山名。今浙江省寧波市西南有四明山，自天臺山發(fā)脈，綿亙于奉化。另外，四明也是浙江舊寧波府的別稱。

（三）有稱任士林為“句章人”者

明初刻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卷首作：“句章任士林叔實(shí)。”[42]元代蔣易《清江碧嶂集序》：“仲弘詩法得于句章任叔實(shí)士林，其后叔實(shí)之詩乃不及仲弘?！盵43]元代孟宗寶《洞霄詩集》卷十四收方員《侍句章先生游大滌》一詩，亦收任士林《游大滌洞天》之詩，作“句章任士林”[44]。清代顧嗣立《元詩選二集丙》：“任山長士林。士林，字叔實(shí)，句章人。”[45]《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收錄任士林題畫詩《題宋馬和之袁安臥雪圖》，詩尾題“句章任士林”[46]。

句章，古地名，位于今浙江寧波市江北區(qū)慈城鎮(zhèn)南一帶。根據(jù)《史記》的記載，周朝時(shí)就有句章城，為越王勾踐所筑。秦置句章縣，漢仍存之?！妒酚洝肪硪灰凰摹稏|越列傳第五十四》：“天子遣橫海將軍出句章。”[47]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

（明州）本會稽之鄮縣及句章縣地也，春秋越王勾踐平吳，徙夫差于甬東，韋昭云即句章東浹口外洲也。武德四年于縣立鄞州，八年廢。開元二十六年，采訪使齊遆奏分越州之鄮縣置明州，以境內(nèi)四明山為名。句章故城在今州西一里[48]。

任士林《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卷三《墓志》部分所收文章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請銘于句章任士林”“乞銘于句章任士林刻石墓上”“句章任士林為之銘”“句章任士林既職教”等[49]。由文中內(nèi)容可知，這是任士林自稱的說法，自稱自己為“句章任士林”。

（四）有稱任士林為“奉化人”者

元代吾衍有《寄奉化任叔實(shí)》[50]之詩。清代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卷七《趙文敏送任叔實(shí)詩卷》：“奉化任士林，字叔實(shí)?！盵51]邱樹森《中國歷代人名辭典》：“任士林(1253—1309)，元朝學(xué)者。字叔實(shí)，奉化(今浙江奉化)人。”[52]錢仲聯(lián)《中國文學(xué)大辭典》記載：“任士林(1253—1309)，元文學(xué)家，字叔實(shí)，奉化(今屬浙江)人。”[53]

今浙江有奉化區(qū)，隸屬于浙江省寧波市，靠近東部沿海，士林亦曾自稱東海人。任士林《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卷六《瑞粟賦》：“東海任士林聞而賦之。”[54]

（五）有稱任士林為“鄞江”“鄞人者”

明代程敏政《宋遺民錄》卷二《謝皋羽》：“鄞江任士林?！盵55]清代徐兆昺《四明談助》記載云：“任士林，鄞人?！盵56]清代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三十二：“鄞任士林金華胡翰宋濂為傳。”[57]

稱任士林為“鄞江”“鄞人”者，考諸今浙江寧波有鄞江鎮(zhèn)，鄞江位于寧波市海曙區(qū)，在鄞江鎮(zhèn)南部。鄞江源于上游章溪，舊稱蘭江，為奉化江支流之一。

四、結(jié)語

由上考證可知，任士林，字叔實(shí)，號松鄉(xiāng)。凡作“任仕林”“任士村”“任士材”；字“叔寔”“叔寶”“叔剛”；號“松卿”者，皆誤，關(guān)于其籍貫的不同表述，“綿竹”乃士林之祖籍；“句章”乃寧波之古稱；“四明”和“鄞江”乃寧波境內(nèi)之山名和水名；亦可以代稱寧波；而“奉化”也是隸屬于今之寧波?？荚涞?，為元朝——江浙行中書省——慶元路——奉化州，因此，任士林之屬地，應(yīng)作：任士林，浙江奉化（今浙江寧波）人，似乎更為恰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