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師傅就住在洞庭湖邊的一座小山下。鳥師傅本不姓鳥,只因一生愛鳥、癡鳥,視鳥如命,于是村子里的人親切地如此稱呼他。時間長了,真姓倒還真被人忘了。
說起這個鳥師傅,鄉(xiāng)親們都會豎起大拇指,異口同聲道:“神人!”又會不約而同地?fù)u搖頭,“癡人?!?/p>
鳥師傅近六十歲了,無兒無女,夫妻倆的時間,大都交付在鳥兒身上。他們家房前屋后像燈籠般懸掛的一排排鳥籠,鳥籠中歡蹦的一只只小鳥,是村子里一道獨(dú)特的風(fēng)景。
聽說,鳥師傅有幾個絕活,令人驚嘆。一說,飛過他面前的鳥兒,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說出是雄還是雌,雖然沒人能捉住鳥兒去確定,可他篤定的語氣和神情,就讓大家深信不疑;二說,他配制的鳥飼料,鳥吃了之后,叫聲更加婉轉(zhuǎn)更加精神,還很少患??;三說,最特別的絕iPb3S1KXBbRSFvzG/s3y5Q==活,是他有一個鳥哨子,竟然能模仿各種鳥的叫聲,惟妙惟肖,嘆為觀止。
每天天不亮,山里響起第一聲鳥鳴,鳥師傅就披上一件外衣,一屁股坐在屋前那塊光溜溜的石凳上。他慢悠悠地點(diǎn)上煙絲,瞇著眼睛,側(cè)著腦袋,仔細(xì)地辨別每一聲鳥鳴,一直到群鳥齊唱,一直到老伴喚他吃飯,才放下煙槍,穿上衣服起身回房。許是愛屋及烏,鳥師傅的老伴對鳥也頗有感情。每天,她總不忘給籠子里的鳥兒們添水添食,精心照料著。有一次,她打開鳥籠想給鳥添食,一只機(jī)靈的小鳥趁她不注意,飛出了鳥籠,停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上。老伴吹口哨,又叫著自己給小鳥取的名字,小鳥卻撲扇著翅膀,一去不復(fù)返了。鳥師傅回家后,不慌不忙地吹響鳥哨,哨聲清脆,時高時低,像母親在呼喚迷途的孩子。不久,那鳥兒竟聞聲而來,圍著鳥籠轉(zhuǎn)了幾圈,歡快地飛了進(jìn)去。
有一段日子,鄉(xiāng)親們發(fā)現(xiàn),鳥師傅閑余,不聊天,不下棋,也不在村里溜達(dá)了。除了伺候他的寶貝鳥兒,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好事者來到鳥師傅家里,想一探究竟。只見鳥師傅埋頭在書桌前寫畫著什么,那紙上,有畫的各種鳥兒的圖,還有抄寫的有關(guān)各種鳥兒的資料。旁邊桌上,厚厚的一沓稿紙上,赫然寫著“鳥經(jīng)”。好事者看他一副專注的樣子,忍不住搖頭嘆道:“鳥癡啊,真是鳥癡。”
秋冬時節(jié),天干物燥。夜里,老伴做飯后,一捆干柴倒在灶門口,慢慢地被余火點(diǎn)燃。干柴遇烈火,灶房不一會兒便濃煙滾滾,火光四起,噼啪作響……趕來救火的鄉(xiāng)親們發(fā)現(xiàn),鳥師傅赤著上身,穿著條褲衩,光著腳丫,正在手忙腳亂地?fù)尵人镍B兒。他將鳥籠一個個打開,用力拍幾下鳥籠,鳥兒暈暈乎乎地飛出了鳥籠。眾人也一齊幫忙,鳥兒全部脫險了,房子卻被烈火吞噬著。突然,老伴跑過來用力推鳥師傅,哭喊:“快啊,我床頭有個錢箱,那是全部家當(dāng)了……”鳥師傅一聽,愣了一下,抓過一件棉衣,在水桶里浸濕,往頭上一蓋,咬牙鉆進(jìn)了燃燒的火屋……不一會兒,一個火人抱著一個小箱子跑出來,一頭栽倒在地。老伴一看箱子不對,急忙打開,箱子里只有一本手稿。老伴狠狠瞪一眼鳥師傅,絕望地看向火海中的房子。
火災(zāi)過后,鳥師傅無房可住,無鳥可養(yǎng)。他將殘垣斷壁收拾一下,順便搭了一個棚子住。沒事時就吹響他的鳥哨,哨聲引得鳥兒們四處飛來。鳥師傅在地上撒一圈鳥食,他看鳥兒搶食,看它們飛來飛去,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臉的滿足。
有一天,鳥師傅在給鳥兒們投食,兩個扛攝像機(jī)的人來了。他們聽說了鳥師傅與鳥兒們的故事。他們與鳥師傅聊了半天,又拍了鳥師傅與鳥兒的照片,后來,鳥師傅也跟著他們鉆進(jìn)了車子。
不久,村里接二連三傳來鳥師傅的新聞:鳥師傅上電視了;鳥師傅的《鳥經(jīng)》出版了,全國發(fā)行;鳥師傅在一個研究鳥類的機(jī)構(gòu)里當(dāng)起了顧問……
沒有鳥師傅的村子,鄉(xiāng)親們感覺村后的樹林子都安靜了許多。鄉(xiāng)親們聚在一起說鳥師傅,也說那些鳥兒。
慢慢地,村子的房前屋后,又掛上了一只只鳥籠?;\子里都放著鳥食,只是那籠子的籠門都是開著的。
選自《小說月刊》
202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