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寧
我跟徐寧說,我第一次跟他說話,已經(jīng)是樹都變成禿頂?shù)纳钋锪恕?/p>
徐寧笑一下:“曹夢你是不是傻,我們第一次說話,是高一第一節(jié)預(yù)備課,你戳我,問我練習冊上的一道英語題選use還是used。”
“是嗎?”我歪著腦袋,想不起來,“可我說的第一次,是指我第一次注意到你?!蔽乙粫r有點組織不好語言,“就是那天,我站在樓道,你遞了杯水給我,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每天在跟我聊天、存在我生活里的人啊!”
“嗯。”徐寧竟然笑了,又遞給我一瓶冰水。
我沒喝,在手心和臉上滾著降溫,跟徐寧一起回教室。他指著走廊上貼的各個社團海報,問我想報哪一個,我看了一圈:“那個大地音樂社好像還可以?”
“我小時候還學過二胡呢?!毙鞂幮α?,“當時覺得戴圓圓的黑框眼鏡很酷?!?/p>
我腦袋里一下有了畫面,跟著笑了。我們聊著回到教室,最后一節(jié)課正好開始。
等放學鈴打響,邵靖宇就跳坐到了我桌上:“夢夢,中午吃麻辣香鍋好不好?”
“或者吃煲仔飯?”教室里越來越空,我站起身,被邵靖宇拽住了書包帶子,他還像母雞一樣夸張地張開雙臂攔住我。
“你松手,書包很重?!?/p>
“那我?guī)湍隳茫覀內(nèi)コ燥埌?,我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鄙劬赣钜荒樣懞?,我點點頭,他開心得跳起來,一路格外聒噪,從“(3)班新來的歷史老師長得像山頂洞人”到“夢夢你看,那個廣告牌好奇怪”。我轉(zhuǎn)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摸了摸腦袋:“怎……怎么了?”
“你是不是壓根沒發(fā)現(xiàn)我之前在生氣?”
“發(fā)現(xiàn)了啊,但你也說了是之前。”邵靖宇小聲嘀咕,我被噎住了,他突然拿下我書包網(wǎng)兜里的水,“這是徐寧給你的吧?”
邵靖宇擅自擰開,“咕咚咚”一口氣喝了一大半:“以后不準要他的水?!?/p>
“憑什么?”
“就是不許!”他的嗓門大起來。我皺起眉,余光突然掃到了徐寧。還算晴朗的天空下,徐寧白得有一絲單薄,平和的神情又很干凈,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少年???
“曹夢,你聽見沒有?”邵靖宇的大頭突然懟在我面前,我覺得他污染了我眼前的畫面。
最終我和邵靖宇吃了海鮮炒飯。我們初中就一起去吃過,是在一個我倆都沒輪到大掃除的周五放學后。當時班里的座位正輪換到邵靖宇和我之間只隔了條窄道兒,放學后他探頭跟我說話:“這周末作業(yè)可太多了!我要去大吃一頓,你有什么推薦嗎?”
我對答如流:“后門有無敵好喝的酸辣湯;正門往旁邊走一段,106路車站那兒有K F C;還有一家海鮮炒飯店?!蔽乙惶岬骄拖肓骺谒斑@家一定要嘗!”
“好?!鄙劬赣钚π?,磨磨蹭蹭跟我一起走出教室,走到校門時,“曹夢,”他突然換上一副別扭的表情,“你要不要吃啊?”
“什么?”
“炒飯??!我們一起去吃吧!”
后來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出去玩了。等大家八卦我們的時候,我看到邵靖宇沒有否認,就也按捺著開心順水推舟地沉默。
我和邵靖宇吃完飯,又順路玩了個密室,一路飛奔回教室,總算沒遲到,人聲鼎沸的教室里,徐寧在看著書寫練習題,像一座孤島。
我坐下時驚動了他,他轉(zhuǎn)頭朝我笑一下,又繼續(xù)學習。我也拿出本練習題寫起來,寫著寫著就發(fā)起呆。邵靖宇是很會玩兒很能鬧騰的那種男生,我比他努力多了,但他智商足夠,輕輕松松跟我考到了同一所重點高中。高一時他在(3)班,我在(7)班。
可能是因為我吧,高一一整年邵靖宇都經(jīng)常往樓上跑,他朋友多,在哪里都能一直打招呼。偶爾下午大課間,他會直接來找我去操場聊天,會在學校里碰見我時拍我的腦袋,會跑來給我送吃的。他的女生緣真的很好,我可以掰著手指說出好幾個名字,有一個女生是在黑板上勇猛地寫了大字跟他表白的。
但高二文理分班時,邵靖宇竟然選了文科。交分班表那天,他路過我身邊通知了我,我驚呆了,他拍著籃球,似乎說了句:“還不是為了你?!?/p>
文科班只有兩個,我們又在一個班了,畢竟另一個班都是藝術(shù)生。但我們也沒有比之前的交流多一點兒,只是可以隨時看見彼此而已。
普通的月考結(jié)束后,大家都挺散漫的,大課間又很漫長, 前桌的女生睡醒了轉(zhuǎn)過頭東看西看,最后八卦地問徐寧:“你怎么老回頭,喜歡曹夢???”
“嗯。”徐寧點點頭,臉微紅,轉(zhuǎn)頭跟我說,“曹夢,我喜歡你?!蔽乙幌伦哟糇×?,認真地回應(yīng)他:“謝謝?!?/p>
以前別人問邵靖宇這個問題,他都只是笑,做各種表情,再加一句“就不告訴你”或者“你猜啊”。而徐寧的眼神里,流淌著一種不會流逝的感情和安定。
我覺得這樣想不對,但我和徐寧對視了幾秒后,他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只是不想說謊?!?/p>
我徹底語塞了:“你……”最后,是上課鈴救了我。
徐寧還說,如果我想跟他分享和邵靖宇的心事,他也樂意聽。我覺得他像風鈴,有風時發(fā)出悅耳的聲音,沒風時也不去追風,安安靜靜。
其實那天過后,我的生活完全沒變化。周一我上完兩節(jié)課,寫完了兩頁練習。邵靖宇給我講完我不會的題就出去踢球了,我托著腮看著窗外,霧很大,邵靖宇拉風的熒光黃色衣服明顯不夠清晰。
“曹夢,傳一下錯題本。”徐寧喊我,我接過來,挑出自己的,把剩下的往后放,“看來今天又要考試了?!?/p>
徐寧點點頭:“早知道就住校了,訂正不完題目就得留下來上第二節(jié)晚自習,放學都沒公交了?!?/p>
“你家在哪兒?”我突然想到徐寧每天也是擠公交車。
“橫店影城那兒啊!”
“跟我順路,要是我們都留下來了,就一起打車吧!”說實話,每次晚上我一個人打車,心里都有點兒犯嘀咕。
我懷疑教室里有邵靖宇的眼線,放學去車站的路上,他突然問我:“你想跟徐寧一起打車?”
“不算想?!蔽覍嵲拰嵳f,“太晚了我不想自己打車,你又住校?!?/p>
邵靖宇突然不動了,我一轉(zhuǎn)頭,被他“噴火”的眼神嚇了一跳:“曹夢,你明知道我就算回學校很晚,也有辦法進校門!”說完轉(zhuǎn)身就下車走了,公交車開得特別顛簸,我的肩被書包壓得劇痛,差點兒就哭了。
邵靖宇很少和我鬧矛盾,但這次我們冷戰(zhàn)了三天。發(fā)改錯練習冊時,邵靖宇把我的丟在同桌座位上,我忍不住掉了眼淚。徐寧轉(zhuǎn)身把一包紙巾放在我的課桌上,我沒抬頭,破罐子破摔寫了張字條:大課間怎么避開檢查老師,出校門買東西?
我把字條放在邵靖宇桌上,被他一把拉?。?“ 你要買什么?”
“吃K F C?!逼鋵嵨抑皇窍胝覀€理由跟他說話,但話一出口, 我心里又涌起期待,以前我想吃,邵靖宇就會主動幫我買。
“嗯,等下寫給你?!币膊豢次夷樕?,邵靖宇接著又問,“那你不來看我的籃球聯(lián)賽了嗎?你打包回來吃好不好?幫我?guī)б槐蓸?。你還從來沒給我送過水呢?!蔽铱匆娚劬赣顡Q上了小哈巴狗一樣無賴的表情。
體育課后回到教室,我看到了超詳細的避開老師和門衛(wèi)的方法路線圖,我很順利就溜了出去。拎著雞翅和可樂跑回學校,半路天卻下起雨。男生們打球絕對是風雨無阻,但我不想把紙袋子淋濕,讓可樂混進雨水,索性等在旁邊的屋檐下碰運氣。
徐寧突然冒了出來:“曹夢!”
“ 好巧! ” 我在這個冷颼颼、灰蒙蒙又無聊的時刻有點兒驚喜,“不知道上課前能不能等到停?!?/p>
“ 我小時候可喜歡下雨了?!毙鞂幙纯刺欤坝X得踩水特好玩, 也不怕淋雨。老了老了?!?/p>
一位中年叔叔正好路過,白了他一眼,我笑得直不起腰。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跟徐寧說話心情都很平和, 像在凝視一朵白云、一片綠葉。
等了一會兒,天還是飄雨,我把吃的都抱在懷里準備沖,徐寧脫下外套遞給我:“你頂著衣服回去吧。涼炸雞不好吃,你再不去,他們籃球賽都要結(jié)束了。”
我震驚地瞪著他,徐寧似乎有點無奈:“邵靖宇前兩天來找過我?!?/p>
“找你干什么?”我心里突然一慌。
“問了我?guī)椎罋v史題,我們就聊了會兒,他說會努力跟你考同一所大學?!蔽毅读藥酌耄ミ^衣服轉(zhuǎn)身跑了。
我把可樂遞給邵靖宇,他笑得特別開心。我感覺心里有什么在復(fù)蘇,我想我會一直記住這個雨天。唯一有點兒尷尬的,是徐寧的外套被我丟進洗衣機,結(jié)果攪爛了。
雖然徐寧一再說沒關(guān)系,但我堅決要賠他一件,只是一口氣拖到了期末考結(jié)束。
本來我沒想叫上邵靖宇,可讓我在眾多看起來一模一樣實則又有區(qū)別的藍灰色薄外套里挑出一件,我只能靠點兵點將。邵靖宇倒是直接拎了一件:“就這件吧,側(cè)面做了暗紋,低調(diào)又別致。”
我伸手去接,邵靖宇退后一步,揚揚眉:“你不跟我解釋清楚嗎?”
“ 其實上完第二個晚自習,我想讓你送我回家的,但我不想麻煩你,也不想嬌氣又矯情?!?/p>
“下次送。”
“ 嗯, 其實之前好多次和徐寧聊天, 我是想靠近他的。”我繼續(xù)說。
“曹夢?”邵靖宇的聲音嚴肅起來。
我趕緊組織了一下語言:“因為他總給我不會變化的安穩(wěn)感,而你很模糊,讓我覺得我們的現(xiàn)在是靠過去維系的, 可過往一定會淡化、流逝?!?/p>
“我不是故意模糊的?!鄙劬赣畹恼Z氣有些急,“有時是不知道要表達,有時也是覺得現(xiàn)在也給不了你什么。”
“這就夠了??!”我第一次因為邵靖宇,感覺到了那種想要的舒服和平和。我仰起臉:“明年會怎樣呢?”
“會像現(xiàn)在一樣?!鄙劬赣畈恋粑夷樕系难┗?,“學習會更緊,你胡思亂想的時間會變少,我們一起吃飯、偶爾出去玩,很快就畢業(yè)了,去新的城市面對新的挑戰(zhàn),然后一起成長?!?/p>
“好像不錯哦!”我笑。
許若虹//《中學生博覽·甜橙派》2021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jié),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