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一個人最痛苦的時候,只要問他:按1到10打分,你此刻痛苦的程度打幾分?不管他打幾分,哪怕12分,他心里都會多出一份安慰。這個問題讓他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痛苦,最重要的一個詞,叫作“此刻”。它讓人看到,痛苦是會隨著時間變化的。現(xiàn)在是一個狀態(tài),過一段時間又會是一個狀態(tài)。變化永遠(yuǎn)都在發(fā)生。
我們處在過程中,誤以為當(dāng)下就是全部,定格就是永遠(yuǎn)。這時候,要提醒自己在半空之外放一雙眼睛,審視這個流動的過程。痛苦也好,別的什么也好,都是流沙,只是此刻迷住了眼睛。
孩子十幾歲的時候,跟父母吵得很厲害。父母痛苦得不得了,問:“這孩子是不是完了?”我告訴他們,這年紀(jì)就是要吵架了,過幾年就不吵了。他們瞪大眼睛:“會有那一天嗎?”我說:“過幾年他就去上大學(xué)了,你們還怎么吵?”他們也忍不住笑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放松下來了。
這話聽上去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但可以安撫疑難。因為引入了時間這個維度,疑難的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它不是一個死結(jié),不是孩子“注定”有問題,跟家人的關(guān)系“注定”處不好。它讓人意識到,眼下的全部困難,只是在特定的幾年內(nèi),在家人之間還有怨可訴、有架可吵的一小塊時間和空間里,是一段即將消逝的體驗。它是這幾年的孩子、這幾年的父母、這幾年的依賴和沖突、這幾年的朝夕相處,共同構(gòu)成的一段不可再現(xiàn)的生命歷程,過一天少一天。
時間是最簡單又有力量的干預(yù)。它讓人的意識飛躍到半空之上,從流動的長河上方注視當(dāng)前的一小叢水花,心就定了:怎么樣都是要吵的,也都是會過去的。
一開始跟我學(xué)做咨詢的學(xué)生,忍不住會唱反調(diào):“萬一就是好不了呢?那些得了絕癥的人,你也安慰他以后會變好嗎?”我說不會,為什么要安慰呢?安慰是想讓他們感覺好一點,未必是病能治好,而是他接受這個病了,隨著時間流逝,他會越來越擅于和病痛相處。
我有一個來訪者,時不時地焦慮發(fā)作,發(fā)作時聽不得別人說話,否則會心煩、暴躁。她想一勞永逸地把這個問題治好,但就是沒有特效藥。我問她一次焦慮發(fā)作時間有多長,她說半小時。我說,那你只要熬過這半小時就好。比如躲到自己的房間里,比如戴上降噪耳機(jī)聽音樂等。
但她覺得這樣不好,給生活造成了很多不便,有時還會嚇到親近的人。我告訴她,要嘗試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狀態(tài)。每次發(fā)作就躲進(jìn)自己房間,還要對身邊的人說一聲:“我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別擔(dān)心,差不多半小時就好?!闭f了這句話,身邊的人也會放心很多。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和她身邊的人都越來越淡定,知道問題來了也就那么三兩下。能去掉病根當(dāng)然最好,但如果去不掉,能夠這樣穩(wěn)妥地把問題應(yīng)付過去也可以。一旦接受了這件事,她其實也就沒那么焦慮了。這看上去也像一個悖論:越能接受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就越會不成為問題。關(guān)鍵在于,能不能相信時間的力量。
對于那些剛剛遇到問題的人,比如剛確診抑郁癥的患者,我有時會說:“還早呢,這才哪到哪啊?”意思是得了這個病就得慢慢治。旁觀者被嚇得夠嗆,覺得太喪了:難道不應(yīng)該安慰他們“沒事的,幾天就好”嗎?有意思的是,對于生病的人,反倒是“慢慢治”更具有寬慰的力量,仿佛在說,一時半會兒就算治不好,日子也還長呢。
按照時間畫出的曲線,不免有起伏波折,但是已知有起伏,再陷入起伏中,心態(tài)就會輕松一些。你知道變化就在未來等著你。唯一重要的,就是讓自己心平氣和地度過眼下這一段,甚至當(dāng)成一段歷練,賞玩路過的風(fēng)景。
層林染//摘自《環(huán)球人物》,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