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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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觸孟子有些晚,大約年近而立,方才第一次通讀他的學(xué)說。對孟子的精辟言論,我卻很早便能如數(shù)家珍般在心底常存,如“得民心者得天下”,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等,有感時便用出來顯擺一番。
孟子與孔子并列,一直是被以“亞圣”尊之,其學(xué)說亦稱“孔孟之道”,但二者是有很大不同之處的,所謂“孔子曰仁,孟子曰義”,這至少說明二人的著重點不同。
《孟子》一書中,通貫其中的就是一個“義”字。相對于孔子的溫柔敦厚,孟子要犀利很多。他對如何做人、如何在利益面前的取舍都有堅持,教會我們每一個人應(yīng)該有的價值取向。那堅貞不屈的大丈夫精神和行為準則,生生不息,萬世綿延,從而也沉淀為我們中華民族的寶貴價值觀。
《孟子》還被后世的朱熹列為《四書》之一,科舉考試題目必須從《四書》中選取,要“代圣人立言”,于是《孟子》成為科舉必修書目,這也從根本上肯定了孟子的地位。
但鮮有人知,在很長時間中,孟子并不為人所重視。即使歷經(jīng)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其聲名亦未見有起色。不知是因為孔孟學(xué)說被那董仲舒抽取了精髓以迎合帝王之欲,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孟子最初并不太受人們待見。而且,在明朝時,孟子像還一度被抬出了孔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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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孔子的經(jīng)歷類似,孟子在世時并不得志。從他幼年為我們留下“孟母三遷”的故事看,他的家境也不算好。他的一生幾乎沒當(dāng)過什么正經(jīng)的官。
他是孔子再傳又再傳的弟子,距孔子離世有小兩百年。在當(dāng)時,他的名氣還是很大的,也如孔子一樣帶著學(xué)生周游列國。赴魏游宋,奔齊說魯,排場比孔子還大了很多?!昂筌嚁?shù)十乘,從者數(shù)百。”亦頗受各國當(dāng)權(quán)者的歡迎,至少沒出現(xiàn)孔子“無食困陳蔡”的現(xiàn)象。
但悲催的是,他也只是同那些國君進行了幾次討論,一句“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卑讶思覈f得昏昏欲睡,或者是“顧左右而言他”。沒奈何,他晚年只得返回故鄉(xiāng)鄒國,從事教育和著述,于83歲時逝世。
孟子處于一個連年征戰(zhàn)、爾虞我詐的時代,其學(xué)說要推行起來是不太可能的。因為他理想中的國家,比起老子的“小國寡民”顯得具體很多?!拔瀹€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p>
這樣的一個理想社會,在當(dāng)時的狀況下根本沒有適合的生存土壤。各國都為增強國力而變革,需要的是如何“稱王天下”、操作性強的理論,如張儀和蘇秦般的縱橫家,管仲和商鞅那樣的法家,儒家的美好理想都是后話。
也就是說,強國需要的是“術(shù)”而非“道”,而孔孟所代表的儒家學(xué)說,從本質(zhì)上來看是屬于倫理學(xué)的范疇,所以,孟子注定是位失敗之人。
雖然不得志,但作為儒家學(xué)說的重要傳播者,比起老子圖書管理員的待遇,莊子漆園護林員的無奈,墨子“藜藿之羹”的窮困,商鞅“五馬分尸”的慘烈,他也不算太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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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之所以名聲大噪,首先要感謝中唐的韓愈。他在《原道》中,第一次將孟子稱為繼承孔學(xué)的“道統(tǒng)”人物,是真正的孔子學(xué)說繼承人。在他的影響下,后世的歐陽修、王安石及三蘇等,都尊崇孟子,遂出現(xiàn)了一個尊孟的升格運動。宋神宗、元文宗、明代的嘉靖皇帝都是孟子的崇拜者,孟子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但這其中也是有風(fēng)波的,最過激的一次是來自朱元璋。這位歷史上對底層百姓最好的,對苛刻剝削百姓的貪官污吏行“剝皮填草”之事的“討口子”皇帝,卻下令將孟子像移出孔廟,這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仔細分析,孟子的思想核心是民本和仁政,仁政當(dāng)然不入朱皇帝的心思。朱元璋雖然看似對老百姓好,但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思想,也觸動了他的底線,所以才做出了這瘋狂之舉。
然而戲劇性的一幕是,在朱元璋把孟子請出孔廟的17年后,他的兒子朱棣又將孟子請了回來。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怪事呢?這得從孟子的“義”說起。
孟子的義是指一個君子的處世之道,亦可以說是內(nèi)心之“仁”的外在表現(xiàn)。為君子者,為民請命,民貴君輕;為君子者,舍生取義;為君子者,“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為君子者,“善養(yǎng)浩然之氣,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p>
義是孟子行事的原則,不是什么是好事我便去做,而是我覺得這事應(yīng)該做才去做。志之所在,義當(dāng)所為,這是內(nèi)心的修煉使然,是“仁”心的表現(xiàn)。
在對待君主的態(tài)度上,孟子的觀點也非常剛烈——伐無道昏君也是仁?!奥?wù)D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币馑际钦f,我聽說過周武王誅滅了殘害仁義的殷紂王,沒聽說過他以臣弒君。這蔑視君王的氣魄,這“無視君父”的語言,忠君愛國的孔子是萬萬說不出來的。但湊巧的是,孟子的學(xué)說為朱棣與侄兒朱允炆奪天下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所以,在父親朱元璋把孟子像移出孔廟的17年后,朱棣又將孟子像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