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天瑋,梁君昭
(1.陜西中醫(yī)藥大學,陜西 咸陽 712046;2.西安市中醫(yī)醫(yī)院,陜西 西安 710021)
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1](Coronary atherosclerotic heart disease,CHD)是臨床常見病、多發(fā)病。隨著介入治療技術的進步,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Percutaneous coronary intervention,PCI)的臨床應用逐漸增多,其主要指在血管狹窄或閉塞處植入支架,使堵塞的冠狀動脈節(jié)段血管通暢,解除動脈狹窄,改善心肌血流灌注,從而重建血運。但PCI術后仍可能因為斑塊擠壓等因素引起血小板激活、血栓形成,從而出現再狹窄,患者可有心絞痛發(fā)作、心電圖缺血性改變,其主要臨床癥狀有心前區(qū)壓榨樣疼痛或悶痛、乏力以及心悸氣短等[2-3]。國內外多項研究證實[4],PCI術后支架內再狹窄與年齡、吸煙、飲酒、高血壓、高血糖、血脂異常、血栓形成等因素密切有關。
PCI術后心絞痛在中醫(yī)屬“胸痹心痛”等范疇。胸痹之病名,胸為病位,痹言病機。陜西省名中醫(yī)、西安市中醫(yī)醫(yī)院心血管病專家梁君昭教授認為,PCI術雖可在短時間內恢復血運,但其并非“一勞永逸”,支架手術在中醫(yī)屬“破血”之法,易耗傷正氣,血運無力,瘀阻心脈,血瘀證貫穿胸痹心痛始終[5]。PCI術后心絞痛病機復雜,總以本虛為首要因素,痰濁瘀血為主要實邪,即“久痛多瘀”“久病入絡”“久病多虛”,最終致“不通則痛,不榮則痛”。清代王清任在《醫(yī)林改錯》中云:“元氣既虛,必不能達于血管,血管無氣,必停留而瘀……周身之氣通而不滯,血活而不瘀,氣通血活,何患不除?!惫拭嗅t(yī)梁君昭通過多年臨床經驗總結本病的中醫(yī)診療思路和方法,基于氣機理論,強調扶正通絡、調理氣機、祛瘀化濁,用于PCI術后不同階段,對改善患者預后有顯著療效,現將其診療經驗總結如下。
《內經》云:“天地合氣,命之曰人”,氣是宇宙萬物的共同構成本源。人體之氣由先天之精所化生的先天之氣、水谷之精所化生的水谷之氣以及自然界的清氣融合而成,循行于全身臟腑經絡,維持人體正常生命活動。氣機即氣的升降出入運動變化,其貫穿人體生命活動始終?!峨y經》有云:“三焦者,氣之所終始也?!比怪鞒种T氣,總管全身氣機,是氣機升降出入的通道。上焦主納,中焦主化,下焦主出,三焦之氣互相作用,共同形成人體氣機升降出入運動。若三焦氣化失司,氣機運行不暢,津液不得輸布,阻塞于脈絡,則極易產生痰、瘀等病理產物,同時全身臟腑不得滋養(yǎng),致使功能減退,百病叢生[6],故張介賓提出“百病皆生于氣。”張景岳亦在《類經·藏象類》中云:“上焦不治則水泛高原,中焦不治則水流中脘,下焦不治則水亂二便”。氣可行津,氣的升降出入運動推動血液在脈中循行,故在心血管疾病中調理氣機是治療大法,氣機通暢,血脈得行,心病可治[7]。
氣機升降理論的核心為臟腑的氣機升降運動[8],其升降運動是相對的,心居于上,腎居于下,心腎為全身氣機升降的源動力,肝隨脾左升,肺隨胃右降,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形成圓運動。根據中醫(yī)理論,脾胃居于中焦,為氣機升降之樞紐。脾主升清,胃主通降,脾土左升,肝氣和腎水亦升,胃氣右降,心火和肺氣亦降。心屬火,居于上,腎屬水,居于下,火曰炎上,水曰潤下,心火下降于腎,與腎陽共溫腎水,而腎水上濟于心,與心陰共制心火。肺屬金,肝屬木,金克木,木侮金,“肝升于左,肺藏于右”,左右為陰陽氣機升降之道路,左升右降。肝主疏泄,其氣以升發(fā)條達為順,肺主呼吸,其氣以肅降通調為常。肝升肺降,清陽升,濁氣降,則氣機暢達[9]。
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PCI術后心絞痛頻繁發(fā)作與患者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有關[10],如膳食攝入失衡,嗜食肥甘厚膩之品,或有吸煙等不良嗜好,導致超重、肥胖、胰島素抵抗、代謝綜合征及血脂、血糖、血壓升高,極易導致血管管腔再狹窄,血液運行受阻,不通則痛;加之現代人缺乏體力活動,臟腑功能低下,逐漸出現氣虛證候,不榮則痛,最終增加心血管疾病事件的發(fā)生率。
《素問·六節(jié)藏象論》云:“心者……其充在血脈?!比粜臍獠蛔?,心臟搏動無力,可導致血液運行失常[11];上焦陽虛,心陽受累,直接影響血液循環(huán),脈絡通利,氣運血行受阻,致血脈痹阻?!端貑枴ば翱汀吩疲骸靶臑槲迮K六腑之大主。”由于心為藏神之臟,故情志所傷,必首傷心神,次及他臟,導致臟腑氣機紊亂[12]。故名中醫(yī)梁君昭根據多年臨床經驗指出,本病病性為本虛標實,病位在心,涉及肝脾腎,內臟虧虛、功能失調為本,血瘀、痰濁、氣滯痹阻心脈為標,并將其主要病機歸納為正氣不足、氣機失調、痰瘀阻絡。
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瘀血、痰濁和氣滯的形成與氣機升降失調密切相關[10]。脾胃作為氣機升降之樞紐,脾氣不升,胃氣不降,運化失職,導致中焦氣機阻滯,全身水液代謝不行,聚濕生痰;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脾失健運,肺失宣降,津液不得布散,停聚為痰;肝臟失于條達氣機失司,肺氣宣發(fā)肅降之力不行,導致氣機阻滯,氣不行則血瘀于脈;腎為先天之本,年高之人,腎氣自半,精血漸衰,腎臟虛衰則不能上濟于心,且腎為五臟之本,各臟之氣血陰陽不足,最終必然會累及腎,即“久病及腎”。痰濁阻滯加重氣機郁滯,血運不暢,導致氣滯血瘀;反之瘀血停滯日久,則會阻滯氣機,導致痰瘀氣滯。
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云:“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币虼酥委煏r應注重氣機的暢通,不通則痛,通則不痛。同時重視整體觀,本病病位在臟,病程日久,則“久病入絡”,耗傷氣血,出現虛實夾雜之病癥,且病勢常纏綿難愈,預后較差。故治療時應臟絡同治,兼顧他臟,同時注意氣血陰陽的變化。在臨證時,以中藥“四氣五味”的藥性理論為主導,遵循臟腑氣機升降理論,善用藥對,恢復臟腑正常的氣機升降功能,以達到治病的效用[13]。此外,名中醫(yī)梁君昭遵循四診合參的基本原則,注重舌脈,舌為心之苗,脾之外候。舌質顏色、形質主要反映臟腑氣血津液的情況,舌苔是胃氣的象征,而五臟六腑皆稟氣于胃,其變化可反映病邪的性質、病位的深淺及胃氣的存亡[14]。臨床觀察發(fā)現,本病舌象多以舌質暗紅或淡暗為主,舌苔多白膩或黃膩,脈象多弦滑或弦澀。
4.1 臟腑氣機
4.1.1 脾胃升降之白術與枳殼:白術味甘、苦,性溫,入脾、胃經,有補氣健脾、燥濕利水、止汗安胎之效。枳殼味苦、辛、酸,性微寒,歸脾、胃經,功效以理氣寬中、行滯消脹為主?!督饏T要略》云:“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盤,水飲所做,枳術湯主之?!备鶕嗅t(yī)理論,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脾氣不升則生水濕,胃氣不降則生濁氣,兩藥配伍,枳殼消痞滿去路,白術治痰濕來源,一升一降,使氣機暢,水飲消?,F代藥理研究顯示,白術[15]與枳殼[16]均對胃腸道有調節(jié)作用,可刺激胃腸蠕動,且兩藥均可抑制血管平滑肌炎癥,有利于抗動脈粥樣硬化,常應用于心血管相關疾病的治療。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枳實利胸膈,枳殼利腸胃,但枳實氣銳力猛,故對于年老體虛患者,常用枳殼,藥性較緩和,更善治胸中氣滯脹滿[7]。
4.1.2 心腎升降之連翹與肉蓯蓉:連翹味苦,性微寒,入肺、心、小腸經,具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結、疏散風熱的功效。肉蓯蓉味辛、甘,歸腎、脾、心、肝經,功效以補腎陽、益精血、潤燥滑腸為主。兩藥配伍,連翹善降心火,肉蓯蓉善暖下元,引火下行,引陽入陰,水火通濟,心腎相交?,F代藥理研究顯示,連翹[17-18]可調血脂,降低心血管疾病的發(fā)生風險;肉蓯蓉[19-20]所含糖類、苷類成分可抗氧化,延緩衰老,增強免疫力。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肉蓯蓉溫補腎陽而無燥烈之性,故對脾腎陽虛者使用效佳。
4.1.3 肝肺升降之柴胡與黃芩:柴胡味辛、苦,性微寒,主入肝、膽經,功效以疏肝解郁、退熱升陽為主。黃芩味苦,性寒,入心、肺、膽、大腸經,可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兩藥配伍,柴胡升肝之清陽,黃芩降肺之濁火,一升一降,和解少陽,汗出病解?,F代藥理研究顯示,柴胡[21-22]可抑制炎癥反應,保護心、肝、腎臟;黃芩[23-24]有抑菌抗炎、降壓調脂的作用。名中醫(yī)梁君昭提出柴胡和黃芩可作為和解少陽的主要用藥,在臨床中針對久病患者,可在原方基礎佐以柴胡和黃芩,增強療效。
4.2 三焦氣機
4.2.1 上焦主入之薄荷與桔梗:“上焦如霧”,若氣化不利,霧聚成水,阻于上焦,則會出現咳嗽胸痛、眩暈、頭痛神昏、視物不明等癥狀。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應選輕靈之品,因勢利導,上行以透邪,即“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薄荷辛以透上解表,清利頭目,涼以寬暢胸膈;桔梗味苦、辛,入肺、胃經,具有宣肺利咽、祛痰排膿之效。薄荷與桔梗相伍,可用于“辛涼輕劑”之桑菊飲,暢行肺氣。
4.2.2 中焦升降之半夏與厚樸:“中焦如漚”,若中焦腐熟、運化功能失調,樞機不利而留飲,則可有腹?jié)M、惡心、困倦等癥。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中焦作為升降樞紐,治療上應燥濕相濟、陰陽調和,才可使中焦臟腑功能安和,即“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半夏味辛性溫,入脾、胃、肺經,可燥濕化痰、降逆止嘔、消痞散結;厚樸味苦、辛,性溫,歸脾、胃、肺、大腸經,可燥濕消痰、下氣寬中,兩藥配伍,脾氣升,胃濁降,氣機調。名中醫(yī)梁君昭在臨證時,多用經白礬等炮制后的法半夏,其燥性和緩,有理脾和胃之功。
4.2.3 下焦主出之牛膝與杜仲:“下焦如瀆”,若氣化失司,則可出現大便難、肢腫滿等癥狀。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可用重濁味厚血肉有情之品,使之直達于下,即“治下焦如權,非重不沉”。牛膝與杜仲合用,其中牛膝味苦、甘、酸,性平,歸肝、腎經,具有補肝腎、強筋骨、逐瘀通經、利尿通淋、引血下行的功效;杜仲味甘,性溫,歸肝、腎經,亦可補肝腎、強筋骨,同時有安胎的作用,二者“久服輕身耐老”。
張某,女,68歲,2020年12月3日初診,以“間斷胸悶、氣短10年,加重7 d”為主訴。現病史:患者10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胸悶、氣短,呼吸困難,無明顯胸痛,外院診斷為“冠心病 心絞痛”。1年前上述癥狀再發(fā)就診于“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行冠脈造影提示“三支病變”,并植入2枚支架,術后口服“阿司匹林、氯吡格雷、阿托伐他汀、培哚普利”等藥物,癥狀時有發(fā)作??滔拢洪g斷胸悶、氣短,偶有頭暈,時感心煩,腹脹,食欲欠佳,睡眠差,入睡困難,小便正常,大便干,舌暗紅,苔白膩,脈沉弦。體格檢查:血壓 148/71 mmHg,雙肺呼吸音清,心律齊,心音可。輔助檢查:冠脈造影(2020年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RCA1段狹窄50%,遠端血流TIMI3級;RCA2段狹窄60%~80%,遠端血流TIMI3級;LAD6-7段狹窄60%~70%,遠端血流TIMI3級;LCX 11-13段狹窄60%~85%,遠端血流TIMI3級。心臟超聲:左室假腱索,左室舒張松弛性減低,收縮功能正常,二尖瓣、三尖瓣少量返流,肺動脈瓣微量返流。頸部血管彩超:左側頸內動脈斑塊形成,右側椎動脈內徑細,阻力指數增高。BNP未見異常。中醫(yī)診斷:胸痹心痛;證型:氣滯心胸,痰瘀痹阻;治法:疏肝理氣、活血化瘀、祛痰通絡。處方:自擬半夏川芎湯加減。中藥組成:法半夏9 g,川芎、厚樸各10 g,柴胡、延胡索、石菖蒲、麩炒枳殼、連翹、炒白術各12 g,肉蓯蓉、茯神各15 g,雞血藤30 g。7劑,1劑/d,早晚服用。
2020年12月10日二診:患者訴服上方7劑后胸悶、胸痛緩解,仍覺食欲欠佳,原方基礎上加香附10 g,雞內金12 g,繼服10劑。
2020年12月20日三診:患者訴胸悶痛明顯改善,食欲可,原方加合歡皮15 g。治療2月余,病情穩(wěn)定,囑患者平素暢情志,勿勞累,隨訪病情穩(wěn)定,無特殊不適。
按:該案患者素有腹脹、納呆等脾胃失調之象,脾胃乃后天之本,脾胃失于健運必會影響宗氣的生成,加之平素情緒急躁,氣機不暢,升降不行,極易生痰生濕,痰瘀壅滯,心脈痹阻,胸陽不振,發(fā)為胸痹心痛。故本病屬中醫(yī)“胸痹心痛”,證屬氣滯心胸、痰瘀痹阻。方中法半夏與厚樸燥濕化痰,使脾升胃降,川芎行氣活血,三者共為君藥,同調氣機;柴胡可升肝之清陽,疏肝理氣,延胡索活血行氣止痛,雞血藤活血養(yǎng)血,石菖蒲“開心孔,利九竅”,可走中焦開發(fā)脾胃之氣;炒白術配伍麩炒枳殼,一升一降,化痰導滯;連翹清心火,肉蓯蓉溫腎陽,使心腎相交,怔忡不寐可治,此外肉蓯蓉亦可潤腸通便;茯神寧心安神助睡眠。二診加香附以開郁散氣,雞內金助脾胃健運。三診加合歡皮“安五臟,利心志”,解郁安神。全方共同起到疏肝理氣、活血化瘀、化痰通絡之功效,使痰瘀得化,氣機調暢,心脈通暢。
名中醫(yī)梁君昭認為本病之痰濁非肺之宣肅所生之痰,輕淺易除;瘀血亦非外傷所致,易于消散,故對于本病的治療應注重扶正通絡、調暢氣機、祛瘀化瘀。臨證時可酌加地龍等蟲類藥,通經達絡,疏通全身氣機,但考慮蟲類藥性猛,應慎用,故多在湯藥的基礎上,配合含蟲類藥的丸散劑,如腦心通膠囊、通心絡膠囊等,可提高療效,同時可緩和蟲類藥峻猛之性。此外,治療上應堅持整體觀念,以治心為主,兼顧他臟,隨癥加減不拘一方,根據實際情況,分清主次,合理配伍,防止見痰祛痰、見瘀祛瘀、不分虛實的治療弊端。中醫(yī)藥治療的同時要注重生活調理,飲食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勞作、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