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虹
(麗江文化旅游學院,云南麗江 674199)
東巴舞是納西族東巴教祭祀舞蹈,由東巴在祭祀儀式中按照儀式規(guī)程、舞譜內容來呈現。東巴教起源于原始巫教,崇尚自然崇拜、多神崇拜、祖先崇拜,不立寺廟,無明確教義、教規(guī),無僧侶和職業(yè)教徒,作為納西族主要的宗教信仰深入民心、群眾基礎廣泛。在(光緒)《麗江府志稿》中有納西民眾“凡婚喪嫁娶,必請土巫刀巴祝厘”的記載。其中的“刀巴”即東巴,東巴源于藏族苯教,意為智者,集巫、醫(yī)、學、藝、匠于一身。東巴在納西族“社會上之地位,為老師、為先生、為參謀、為顧問、為軍師、為相禮者、為招待員、為陰陽先生、為占卜者、為巫師,為宗教上之領袖”[1]。東巴皆為男性,不是一個職業(yè),也未脫離生產,社會地位與普通人等同,不享受特權。但因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融誦經、繪畫、舞蹈、器樂、造紙、面偶、泥塑、雕刻等技能于一身,故享有極高的社會聲望。
據東巴舞譜《舞蹈的來歷》記載,創(chuàng)世之初,棲息在美利達吉海中赫依巴達樹上的大鵬鳥、 獅子和青龍得知360 個東巴要跳舞,就向海中的金色神蛙學舞,金色神蛙又向18 層天上的盤祖薩美女神學舞。故東巴舞有人類受金色大蛙(傳說是大地上最早出現的生物)跳躍的啟示創(chuàng)立而成之說,其源頭與印度古代舞蹈亦有文化因緣。
東巴舞作為東巴教祭祀舞蹈,存在于除祭天儀式之外的祭風、消災、祭山神龍王、除穢、開喪、超薦、求壽七大類儀式中。如超度東巴什羅的儀式規(guī)程為:鋪設神座,燃燈,燒天香,求福分,招魂,償還毒鬼欠債,拋面偶,獻牲,獻飯;摧毀鬼寨,燃燈,獻飯,給什羅招魂;誦經,獻神燈,求福澤。次日晨,出殯,鋪神路圖,誦經,祈福;燒法輪紙,跳東巴舞,射鬼寨面偶,燒經書,送神。整個儀式中,東巴舞雖只居一隅,但卻是高潮所在、點睛之筆。因為東巴舞不僅在儀式中起到了娛神、驅邪、除穢、禳鬼的作用,也展現了東巴“通神顯靈”的能力,讓參與者親眼所見,認可儀式的效力。
東巴什羅據說是東巴教的創(chuàng)始者,被東巴們奉為始祖,什羅之舞逢場必跳。不同于東巴教神祇多由蛋中孵出,什羅是從母親薩拉吉姆左腋降生人間,屬猴,活了440 歲。常見的東巴什羅舞有什羅降生舞、學步舞、踏鬼舞、腳被刺戳舞。此外,在《普尺阿路哲作》 中記載: 術美那布趁普尺阿路坐騎受驚暈厥之際,拔下阿路三根頭發(fā),銜在口中離去。結果阿路的靈魂被術神攝走重病不起,于是請東巴神羅為其招魂治病。神羅叫一只蝙蝠背一籃彩羽,騎一只大雕,在術美那布面前跳舞。蝙蝠和大雕狂舞,彩羽漫天飛舞,引得術美那布張嘴大笑。這一笑笑掉了阿路的一根頭發(fā),他的靈魂便放脫了一層,病也好了一分。什羅又叫一只紅猴,手抓一條青蛇,騎一只黑獐,照前例繼續(xù)跳舞,術美那布再次大笑,阿路的頭發(fā)又笑掉一根,靈魂又放脫一層,病又好了一分。第三次,什羅讓一童奴,背一籃白灰,騎一頭黃豬,再次在術美那布面前狂舞,引術美那布大笑后,頭發(fā)都笑掉了,普尺阿路的靈魂被釋放了,病也就好了??梢?,東巴經書包含了許多神話傳說,而神話故事又貫穿在由舞段連綴起來的組舞中。東巴舞“有情節(jié)、有人物、有懸念、有高潮、有對白歌舞、有打斗追殺,已具備戲劇歌舞的一切要素,是戲劇的初生形態(tài)”[2],也是研究人類戲劇史發(fā)展演變的活化石。
東巴舞種類繁多,可分為以下幾種。
(1)神舞:如東巴什羅舞、剎依威德舞、恒迪窩盤舞、朗久敬久舞、優(yōu)麻舞、拉姆女神舞(東巴舞中女神舞亦由男性東巴來跳)等。
(2)動物舞:金色神蛙舞、神的坐騎舞(大鵬鳥、獅子、青龍、赤虎等)、鳥獸蟲舞等。
(3)器物舞:如板鈴舞、板鼓舞、燈舞、花舞、火把舞、鷹爪舞等。
(4)戰(zhàn)爭舞:如刀舞、劍舞、降魔杵舞、弓矢舞、優(yōu)麻殺鬼、擒敵舞等。
東巴舞中不乏一些高難度動作,“疾動中戛然而止,健舞中時現柔婉”[3]。動靜結合,剛柔相濟,如孔雀吸水時的后下腰,單腿獨立上身前俯。優(yōu)麻擒敵舞中“獨腳旋轉、空轉、頭頂刀把翻身,騰空跳下,順勢翻身跪地,旋即縱起猛踏一腳”[4]。故也有學者將東巴舞稱為東巴跳,從武術的角度對其進行探究。
東巴們跳舞時戴五福冠,著長裳馬褂,頸掛念珠,足蹬烏靴,左手持板鈴、右手持板鼓(刀、劍等),依大鼓長短松緊相交替的節(jié)奏圍圓而舞,律動和諧、呼吸得體,既可神色威嚴、粗獷豪放,又可敏捷勁疾、瀟灑飄逸,亦可典雅大方、含蓄細膩。五福冠多繪東(格稱稱補)、南(勝忍米茍)、中(松余敬古)、西(納生崇羅)、北(古生肯巴)五方大神,也有繪其他大神和優(yōu)麻的。東巴們起舞時左右手所持舞具分別象征著東西方、日月和男女等,“每一步舞動都蘊涵著宇宙陰陽交替、循環(huán)往復的深刻內涵”[5]。
1980年,老東巴和云彩在清理書目時發(fā)現了東巴舞譜。目前已發(fā)現整理的東巴舞譜有6 本(有兩本內容相同),其中《舞蹈的出處和來歷》記載自金色神蛙舞到瑪米巴羅舞共18 種舞蹈,《祭什羅法儀跳的規(guī)程》記載自大鵬鳥舞到茨里拉姆神女舞共62 種舞蹈,《跳神舞蹈規(guī)程》 記載自金色神蛙舞到茨里拉姆女神舞共31 種舞蹈,《舞蹈來歷》記載自朗久敬久舞到神女拉姆舞共17 種舞蹈,《云南省圖書館藏本》記載剎依威德舞到降魔杵法器舞共24 種舞蹈。六個譜本中,共158 種譜文,除去重復的,能各自獨立的舞名和譜文達52 種。
東巴舞和舞譜形成年代“上限不會早于中唐,下限可能是11 世紀中葉”[6]。東巴舞譜是用納西象形文字記錄東巴舞的經書,“對舞蹈的姿勢、動律、場位、路線、技巧、特殊造型及樂舞器用法等都做了規(guī)律化的、比較科學的記錄”[7]??膳c拉班、貝耐什、艾什科瓦等世界性舞譜相提并論,相較晚唐“敦煌舞譜殘卷”、宋代“德壽宮舞譜”、元代“韶舞舞譜”、明代“朱載堉舞譜”更科學、系統(tǒng)、易辨識,是一部罕見的、活著的舞譜。可謂是中華之瑰寶,舞蹈之經典,意義非凡。
2006年5月,納西族東巴舞入選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tǒng)舞蹈項目名錄?!白鳛橐粋€整體存在的文化,東巴舞必須有其生存的生態(tài)條件、生計方式、婚姻家庭和親屬制度、 政治組織、 法律等方面的配合。”[8]但如今受現代文明的沖擊,東巴文化在生產、生活、祭祀中的功能日漸式微,東巴舞所賴以依存的某些條件已蕩然無存,在某種程度上,東巴舞成了“無土栽培”,呈現出傳承人斷代、舞種趨少、舞儀簡化、內涵單一、動作隨意等問題。
以“東巴文化原生態(tài)保護區(qū)”麗江市玉龍縣塔城鄉(xiāng)為例,塔城與香格里拉相鄰,有納西、藏、傈僳、白、普米等族,多民族和諧共處,多宗教匯聚并存,多文化交融發(fā)展。在麗江寥若晨星的老東巴中,塔城鄉(xiāng)依隴村署明等地至今還有在誦經、造紙、面偶、東巴畫、東巴舞方面造詣頗深且能主持各種重大儀式的大東巴,如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和世先東巴,此外還有多位東巴舞省、市、縣級非遺傳承人。
塔城除東巴文化外還有勒巴和朵翀文化,后兩者皆具納藏融合的特點。勒巴文化集舞蹈、音樂、詩歌于一體,兼具宗教祭祀舞蹈和民間歌舞屬性,春節(jié)期間為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男女老少均通宵而舞。目前,勒巴舞蹈已成為麗江市、區(qū)、縣幼兒園小朋友的舞蹈和中小學生的課間操,傳承前景廣闊。反觀東巴舞屬于宗教祭祀舞蹈,多用于迎神、禳鬼、喪葬儀式中,在非儀式的其他場合跳了反而會給東巴帶來災禍。故而群眾基礎薄弱,傳承場景受限。受麗江旅游經濟影響,在舞臺展演上看到的東巴舞多已喪失其宗教內涵和精髓,只是空有其表。
朵翀是自隋代就流傳于塔城的藏族歌舞,是模式完整嚴謹,集歌、舞、樂于一體的大型集體歌舞,有祝愿平安長壽、風調雨順和六畜興旺之義。因傳承地經濟、交通相較發(fā)達,鄉(xiāng)、村兩級政府力推,民眾參與熱情高漲,對外宣傳力度大,發(fā)展態(tài)勢良好,成功申報省級非遺后正籌措申報國家級非遺文化。反觀東巴舞,署明一帶的經濟、交通相較落后,加之新冠肺炎疫情對麗江旅游經濟的沖擊,從事東巴文化活動的收入有限,所以當地年輕人學習傳承東巴舞的積極性不高,有后續(xù)乏力之感。
目前,年輕一代的東巴,不僅能系統(tǒng)掌握東巴的各項技能,還擁有較高的文字書法造詣、東巴舞蹈技藝、東巴面偶木偶紙扎等手工技藝,熟悉幾十種東巴儀式相關的經籍并能以多種唱腔吟誦,能獨立主持幾十種儀式。也曾受邀參加臺灣國立歷史博物館“李霖燦教授學術座談會”、美國惠特曼學院納西族文化與藝術活動、美國史密森學會國際文化節(jié)“湄公河:文化的聯系和紐帶”、德國柏林藝術聯展等國際文化交流活動。
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雖然改革開放以后,在國家、社會和各級政府、組織機構、文化名人等的重視下,東巴文化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復,但“東巴文化還沒有恢復到能夠自我健康發(fā)展的水平,還沒有找到能與社會主義新農村新文化和諧發(fā)展的轉型之路,也還沒有徹底扭轉衰微的頹勢”[9]。社會的快速發(fā)展,使得許多珍貴的非遺文化因失去其傳承與發(fā)展的土壤而面臨著嚴峻的生存危機,故而傳承和保護非遺文化刻不容緩。
隨著圖形圖像、 視頻處理和三維建模等技術的快速發(fā)展,高精度、高逼真的數字化技術成為非遺文化保護的新方法和新路徑。
為此,我們特意深入塔城,在省級非遺傳承人和秀東巴家中,使用單反相機、4K 高清攝像機、GoPro、無人機等拍攝設備,對和秀東及其徒弟們所掌握的東巴舞進行了錄制,并做了分類整理,形成了寶貴的數字影像資料,做到了既記錄東巴舞的展現形式,又在原生環(huán)境下記錄最真實、最自然的東巴舞展現狀態(tài)。
與云南藝術學院合作,利用可穿戴設備對東巴舞舞蹈動作進行了完整的動態(tài)捕捉,并制作成三維動畫,用于東巴舞的傳承。既新穎獨特、形象逼真、準確到位,也減省了學習者來往奔波的舟車勞頓,省時高效,還為東巴舞在新媒體端的傳承奠定了基礎。并且,目前麗江在舞蹈傳承方面,還沒有使用動態(tài)捕捉、三維動畫的先例,可以說是一個有益的嘗試。
后續(xù),將結合當下新媒體受眾的需求喜好和使用習慣,使用VR 全景攝像機、專業(yè)音頻設備,制作以東巴舞傳承人為核心的Vlog(視頻博客)和Podcasting(音頻播客)作品,在自媒體端投放,讓東巴舞的傳承、教學、應用得到更有效的傳播與交流[10]。也會利用現代科學技術和手段,制作出東巴舞相關的短視頻、動畫、H5、VR、移動直播和游戲作品,讓東巴舞能進入今天的全場景時代,通過跨媒介敘事,能夠被更多的年輕受眾認識、接受和喜愛。
目前,我院通過與麗江玉龍縣融媒體中心合作,采訪了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和世先東巴,省級東巴舞傳承人和秀東巴,東巴文化研究院、麗江市博物院、麗江市、區(qū)、縣非遺中心、玉龍縣融媒體中心、玉龍縣塔城鄉(xiāng)等負責人。從頂層設計、學術研究、傳承現狀、制度保障等各個層面錄制完成了“東巴舞”系列專題片。在玉龍縣電視臺和融媒體平臺播放后,獲得了良好的社會反饋和媒體評價。通過整合傳統(tǒng)媒體和新媒體的力量,讓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輕受眾在了解東巴舞的基礎上共同致力于東巴舞的傳承與保護。
后續(xù),將借助融媒體平臺的影響力,推出“跟非遺傳承人學跳東巴舞”的欄目或小程序,重點推廣東巴舞中動物舞的部分,這樣既有趣味性、體驗感,也能獲得新媒體用戶的關注、參與;也可延續(xù)當今國產動畫和電影引發(fā)的收視熱潮,將東巴教的神話故事制作成動畫或影片搬上銀幕,從而依托媒體平臺更加有效地傳播、推廣東巴文化。
要進一步加強麗江高校東巴文化藝術方面的教學和傳習力度,打造非遺文化傳承地、 高校科研院所、非遺中心、媒體四位一體的傳承機制,讓東巴舞以更加自信的文化姿態(tài)進入高校的科研場域和普通大眾的視野。目前,東巴文化元素已成為高校大學生課程教學、動畫制作、視頻拍攝、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實踐、“互聯網+”比賽和全國大學生廣告藝術大賽等的重要方向和內容,借助大學生的創(chuàng)新實踐來煥發(fā)傳統(tǒng)文化的青春活力是一條值得不斷探索的道路。
另外,借助媒體的推廣和輿論影響,將媒體傳播效力與社會影響力相結合,利用媒體來展示東巴舞的文化藝術價值,進而助推麗江文化旅游產業(yè)的發(fā)展也是值得深耕的領域。今天的旅游者更看重旅游目的地的文化底蘊和內涵,而東巴舞正是一種形象化的、可視化的展現東巴文化的方式,可以將經過科學提煉和藝術加工后的東巴舞引入各類舞臺化的展演當中,實現傳統(tǒng)文化的藝術呈現和現代表達。
總之,東巴舞非遺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既要與特定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相依存,又要與不同類型的文化習俗相共生,需要建立活態(tài)傳承機制。要引入更加先進的技術與手段,搭建更加多元的渠道與平臺,營造更加積極的氛圍與基礎,探索更加有效的路徑和方法,要從全方位、多層次來實現東巴舞的傳承與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