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公主后代研究

崔明德，楊亞蓉

(煙臺大學(xué) 民族研究所，山東 煙臺 264005)

和親是指兩個不同民族政權(quán)或同一種族的兩個不同政權(quán)的首領(lǐng)出于“為我所用”之目的所進行的聯(lián)姻，(1)崔明德：《中國民族關(guān)系十講》，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65頁。是中國古代處理民族關(guān)系的一項重要方式。和親公主是和親政策的具體執(zhí)行者，不僅本人會影響雙方關(guān)系的走向，而且其后代也是民族關(guān)系互動的關(guān)鍵人物。這里所說的“和親公主”，包括皇帝之女、親王之女、宗室之女、外戚之女、宗室外甥女、大臣之女、宮女、“女妓”等多種身份，皇帝之女如唐朝的寧國公主、咸安公主，西遼哈剌契丹公主，西夏察合公主，金歧國公主等；親王之女如西漢細君公主，北周千金公主，唐朝南和縣主、金城公主等；宗室之女如漢朝解憂公主，東魏蘭陵公主，隋朝安義公主、義成公主、信義公主，唐朝文成公主、弘化公主、金城縣主、金明縣主，遼興平公主、成安公主等；宗室外甥女如唐朝永樂公主、燕郡公主、東華公主、靜樂公主、固安公主、東光公主、宜芳公主等；外戚之女如唐朝武則天侄孫女武氏、武承嗣孫女等；大臣之女如唐朝崇徽公主等；宮女如漢朝王昭君；“女妓”如唐初嫁給突厥的女性等。為便于敘述，這里統(tǒng)稱為“和親公主”。這些和親公主遠嫁到其他政權(quán)后，大都有自己的后代，她們的后代成了維系雙方關(guān)系友好發(fā)展的紐帶。當(dāng)然，由于古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中有“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2)《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修訂本，第9冊，第3483-3484頁。和“父兄伯叔死者，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及嫂”(3)《周書》卷五〇《異域下·突厥傳》，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點校本，第3冊，第910頁。的婚俗，和親公主在其丈夫去世后往往會“從胡俗”，(4)《后漢書》卷八九《南匈奴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點校本，第10冊，第2941頁。嫁給其丈夫的子弟。按照親屬關(guān)系，后來所嫁丈夫的子女也為和親公主的后代，但有的后代并非和親公主的親生骨肉。本文擬對和親公主后代的基本情況、婚配對象、籍貫變遷、族源重構(gòu)、喪葬觀念變化等作初步梳理，以期全面認(rèn)識和親公主后代在中華民族形成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的作用。

一、和親公主后代概況

從中國古代和親分布地域來看，東北地區(qū)、北方地區(qū)、西北地區(qū)和西南地區(qū)都有一定數(shù)量的和親，并形成了三大“和親文化圈”。

(一)北方諸政權(quán)和親公主后代概況

北方諸政權(quán)之間的和親主要分兩類，一是中原王朝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之間的和親，二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之間的和親。這兩類和親主要有漢與匈奴的和親，東魏、西魏、北齊與柔然的和親，隋、唐與突厥的和親，唐與回紇的和親，西夏與遼的和親，清與蒙古諸部的聯(lián)姻等。

漢元帝竟寧元年(前33)，匈奴呼韓邪單于復(fù)入朝，表示愿與漢朝結(jié)親。漢元帝將后宮良家子王昭君嫁給呼韓邪單于。(5)《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點校本，第11冊，第3803頁。王昭君號寧胡閼氏，生一兒子，取名伊屠智牙師，后為匈奴右日逐王。建始二年(前31)，呼韓邪單于死，按照匈奴婚俗，王昭君又與復(fù)株累單于結(jié)婚，生下二女，長女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dāng)于居次。(6)《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第11冊，第3807-3808頁。柔然與中原王朝的和親主要集中在閭大肥、吳提可汗、予成可汗及阿那瓌可汗在位時期。閭大肥與弟大埿倍頤率領(lǐng)宗族歸附北魏后，頗受北魏太祖器重和優(yōu)待。天賜三年(406)，閭大肥娶華陰公主為妻，“公主薨，復(fù)尚濩澤公主”。(7)《冊府元龜》卷九七八《外臣部》，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11493頁。北魏拓跋燾在位期間，閭大肥死，被追封為中山王，閭大肥有一子賀，早卒。(8)《魏書》卷三〇《閭大肥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第3冊，第729頁。其他后代，史籍記載不詳。但隨著墓志的出土，閭大肥的后代被重新發(fā)現(xiàn)。

民國時期出土于河南安陽的《赫連子悅妻閭炫墓志》載：“齊御史中丞赫連公故夫人閭氏墓志銘，夫人諱炫字光暉，代郡平城人，即茹茹國主步渾之玄孫也?！娲蠓氏鄷r而動，來賓有魏……祖菩薩……父阿各頭，平原鎮(zhèn)將，安富侯。”(9)中國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史料編纂組編：《柔然資料輯錄》，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56頁?！墩魈攲④妰贾莞咂教亻偣怪尽份d：“公諱詳，字洪慶……高祖阿弗……曾祖懃，襲王爵司空公，祖齊州……父儀同?！?10)周偉洲：《新出土有關(guān)胡族文物研究》，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77-78頁。墓志所載“阿弗”即閭大肥。通過這兩方墓志，可將閭大肥后代情況整理如圖1。

圖1 閭大肥后代情況

大統(tǒng)初年(535)，西魏文帝與阿那瓌可汗約定“通好結(jié)婚”。大統(tǒng)四年，阿那瓌長女到了長安，迫于形勢，魏文帝廢掉皇后，立阿那瓌長女為后，僅兩年后，阿那瓌長女“產(chǎn)訖而崩，年十六，葬于少原陵”。(11)《北史》卷一三《后妃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第2冊，第507頁。東魏借此機會出使柔然，宣稱西魏“欺詐相待、不仁不信”，(12)《北史》卷九八《蠕蠕傳》，第10冊，第3264頁。強調(diào)東魏為正統(tǒng)，以期與柔然和親。阿那瓌與大臣商議后，決定“歸誠于東魏”。(13)《北史》卷九八《蠕蠕傳》，第10冊，第3265頁。后來，阿那瓌多次派使臣前往東魏，為長子庵羅辰請婚。興和二年(540)，東魏靜帝將樂安公主改封為蘭陵郡長公主，嫁給庵羅辰。(14)《北史》卷九八《蠕蠕傳》，第10冊，第3265頁。同年四月，蘭陵公主出嫁柔然。興和四年，阿那瓌?wù)埱髮⑵鋵O女鄰和公主嫁給高歡第九子長廣公高湛，并派人將其女兒送到晉陽。(15)《北史》卷九八《蠕蠕傳》，第10冊，第3265頁。東魏靜帝詔令高湛與其成婚。不久，東魏派使者前往柔然，為世子求婚，但柔然阿那瓌要求“高王自娶則可”。(16)《北史》卷一四《后妃傳下》，第2冊，第517頁。武定三年(545)，高歡派慕容儼前往柔然下聘，迎娶蠕蠕公主。蠕蠕公主性格剛烈，一生不學(xué)漢語。武定五年，高歡去世，其子文襄依據(jù)柔然婚俗，復(fù)妻蠕蠕公主，生一女。(17)《北史》卷一四《后妃傳下》，第2冊，第518頁。

出于“結(jié)交軍事同盟”(18)崔明德：《中國古代和親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緒論”，第7頁。的戰(zhàn)略考慮，東魏與西魏爭先與柔然和親，柔然所嫁公主大多年幼。阿那瓌長女出嫁西魏時，年僅十四歲。據(jù)出土于河北磁縣的《東魏齊獻武高王閭夫人茹茹公主墓志》記載，“公主春秋一十九，以武定六年(548)薨于并州王宮”。(19)劉連香：《東魏齊獻武高王閭夫人茹茹公主墓志考釋》，《華夏考古》2016年第2期。阿那瓌次女出嫁時年僅十六歲，而此時高歡已年近半百。1978年河北磁縣大冢營村出土茹茹公主(鄰和公主)墓志，按照墓志記載看，“公主卒于武定八年(550)，年僅十三；她當(dāng)生于公元538年，出嫁高湛時，年方5歲”。(20)磁縣文化館：《河北磁縣東魏茹茹公主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84年第4期這些年幼的公主們并無自己的后代，大多生活不幸，過早離開人世。

突厥木桿可汗統(tǒng)一北方草原后，北齊、北周爭先與之和親。保定五年(565)，北周正式到突厥迎親，天和三年(568)，木桿可汗之女到達長安，史稱阿史那皇后，無后代。

隋朝建立后，隋文帝為了繼續(xù)鞏固與突厥的關(guān)系，于開皇十九年(599)將宗室楊諧之女封為義成公主，嫁給啟民可汗。根據(jù)突厥婚俗，義成公主后來又相繼嫁給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義成公主與始畢可汗生一子為奧射設(shè)，因其相貌丑陋、性格怯懦，義成公主未讓其繼任可汗之位。(21)參見《新唐書》卷二一五上《突厥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點校本，第19冊，第6029頁。陜西省西安市出土的《故右屯衛(wèi)將軍阿史那公墓志之銘》載：“公諱摸末，漠北人也……曾祖阿波設(shè)、祖啟民可汗、父啜羅可汗?！?22)朱振宏：《阿史那摸末墓志箋證考釋》，《唐史論叢》2012年第2期?！班_可汗”即為處羅可汗，史籍有載郁射設(shè)(阿史那摸末)為處羅可汗之子。(23)《新唐書》卷二一五上《突厥傳上》，第19冊，第6029頁。關(guān)于阿史那摸末之子阿史那勿施，1956年出土于陜西省西安市東郊的《大唐故右屯衛(wèi)翊府中郎將阿史那勿施墓志并序》載：“君諱施，字勿施。……曾祖□干，北蕃單于啟人可汗……祖奚純，單于處邏可汗……父偵末，單于郁射設(shè)，即處邏可汗嫡子也?！?24)吳剛主編：《全唐文補遺》第2輯，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第455頁。1955年出土于陜西省西安市東郊沙坡村東南的《大唐故□武將軍行左驍衛(wèi)翊府中郎將阿史那哲墓志并序》載：“曾祖奚純單于處羅可汗……祖摸末單于郁射設(shè)……父勿施……嗣子大臣、次子彥臣、次子帝臣、次子名臣、次子諫臣等?！?25)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493-494頁。處羅可汗另有一子阿史那社爾，“其子道真，位至左屯衛(wèi)大將軍”。(26)《舊唐書》卷一〇九《阿史那社爾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點校本，第10冊，第3290頁?，F(xiàn)據(jù)墓志與文獻將義成公主的后代整理如圖2。

圖2 義成公主的后代

唐太宗貞觀四年(630)，阿史那忠娶定襄縣主。1972年出土于陜西省禮泉縣煙霞鄉(xiāng)西周村的《大唐故右驍衛(wèi)大將軍贈荊州大都督上柱國薛國公阿史那貞公墓志之銘》載：“公諱忠，字義節(jié)，父蘇……子太子仆暕?！?27)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01-603頁。阿史那忠子暕，襲封薛國公，武則天垂拱中(685—688年)，“歷位司仆卿”。(28)《舊唐書》卷一〇九《阿史那社爾傳》，第10冊，第3290頁。2003年出土于洛陽的《史瓘墓志》載：“曾祖諱忠……祖諱元暕，太仆卿、上柱國、薛國公?？贾M思貞，通事舍人?！?29)毛陽光：《兩方唐代史姓墓志考略》，《文博》2006年第2期。依據(jù)出土墓志和傳世文獻，定襄縣主后代為：元暕、元思貞、元瓘。

滿蒙聯(lián)姻被視為清代的一項國策，清代前期，后妃中蒙古出生者占相當(dāng)比例，而在康熙朝以后，后妃則無蒙古藩部之女。(30)參見崔明德：《中國古代和親通史》，第421-432頁。清太祖后宮有一位出自蒙古科爾沁部，順治十年(1653)清世祖尊其為壽康太妃，無后代。

清太宗皇太極后宮中共有七位后妃來自蒙古。1614年，皇太極娶科爾沁莽古思貝勒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為妃，即孝端文皇后。孝端文皇后生有三女，即溫莊長公主、靖端長公主、永安長公主。(31)參見《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點校本，第18冊，第5270-5274頁。天命十年(1625)二月，皇太極娶博爾濟吉特氏，封為莊妃，為孝端文皇后之侄女，生有一子，三個女兒。(32)《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3頁。其子后繼位為清世祖，三個女兒分別是雍穆長公主、淑慧長公主、淑哲公主。(33)參見《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1-5273頁。天聰八年(1634)，皇太極娶孝莊皇后之姐，崇德元年(1636)封為關(guān)雎宮宸妃，生有一子，但“子二歲而殤，未命名”。(34)《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4頁。博爾濟吉特氏懿靖大貴妃，崇德元年被封為麟趾宮貴妃，生有“子一，博穆博果爾，女一”。(35)《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4頁。康惠淑妃，崇德元年封為衍慶宮淑妃，無后代；清太宗側(cè)妃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生有兩女，即太宗第六女與第九女；庶妃察哈爾部奇壘氏，生太宗第十四女。

(二)西北諸政權(quán)和親公主后代概況

西北諸政權(quán)之間的和親主要有漢與烏孫的和親、唐與突騎施的和親、唐與吐谷渾的和親等。(36)參見崔明德：《論和親文化》，《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21年第2期。

漢與烏孫有兩次和親。漢武帝元封六年(前105)，細君公主出嫁烏孫昆莫獵驕靡。獵驕靡死后，依烏孫習(xí)俗，細君公主又嫁給岑諏軍須靡，她生有一女，名為少夫，僅四五年后，細君公主染病而亡。(37)《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烏孫傳》，第12冊，第3904頁。為了鞏固漢與烏孫之間的聯(lián)盟，漢朝又將解憂公主嫁給軍須靡。軍須靡死后，解憂公主又嫁給翁歸靡，她與翁歸靡育有三子二女，長子為元龜靡，次子萬年，三子大樂；長女第史、小女素光。(38)參見崔明德：《中國古代和親通史》，第105頁。

突騎施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西突厥勢力削弱后，突騎施得到了發(fā)展的機會，于中亞碎葉建牙帳，向唐遣使朝貢。蘇祿時，境內(nèi)部落歸附，勢力強大。突騎施與唐有兩次和親，開元十年(722)，唐玄宗冊封阿史那懷道的女兒為交河公主，與蘇祿和親。蘇祿離世后，開元二十八年，唐玄宗又把交河公主兄阿史那昕立為十姓可汗，將阿史那昕之妻冊封為交河公主。2011年在西安市西郊大慶路西段發(fā)掘了一唐墓，出土了一方墓志，墓志載：“光緒，為交河公主之孫。”(39)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西安西郊唐突騎施奉德可汗王子墓發(fā)掘簡報》，《文物》2013年第8期。墓志所載交河公主，有學(xué)者認(rèn)為是阿史那昕之妻，(40)葛承雍：《新出土〈唐故突騎施王子志銘〉考釋》，《文物》2013年第8期。另有學(xué)者認(rèn)為墓志所載交河公主是蘇祿之妻，(41)周偉洲：《〈唐故突騎施王子志銘〉補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4年第1期；吳玉貴：《〈唐故突騎施王子志銘〉再探討——兼論突騎施黑姓及其與唐朝的關(guān)系》，《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2016年第1期；安勝藍：《以交河公主事跡為中心看唐與突騎施之關(guān)系》，《絲綢之路》2017年第10期?，F(xiàn)尚無定論。

吐谷渾先祖從遼東遷徙西北，至隋朝建立之時，勢力已發(fā)展壯大。隋時，曾多次提出和親，開皇十七年(597)，隋文帝同意，其首領(lǐng)伏允與光化公主結(jié)為夫妻。

唐朝建立后，吐谷渾又向唐提出了和親的請求。貞觀十四年(640)，唐太宗將弘化公主嫁到吐谷渾。依據(jù)傳世文獻和出土資料可知，弘化公主至少育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子蘇度摸末(慕容忠)，拜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次子右武衛(wèi)大將軍梁漢王闥盧摸末。(42)《新唐書》卷二二一上《西域傳上·吐谷渾傳》，第20冊，第6227頁。據(jù)2019年在甘肅省武威市出土的《慕容智墓志》，“父諾曷缽，尚長公主，為可汗第三子”。(43)劉兵兵、陳國科、沙琛喬：《唐〈慕容智墓志〉考釋》，《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清朝末年出土于甘肅省武威市南營鄉(xiāng)青嘴喇嘛灣的《西平大長公主墓志銘并序》載：“嗣第五子右鷹揚衛(wèi)大將軍宣王萬等?！?44)武威通志編委會編纂：《武威通志》(藝文卷)，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頁。成月公主是諾曷缽與弘化公主的女兒，出土于陜西西安的《大唐興圣寺尼成月公主墓志》載：“成月公主諱□□，吐谷渾可汗海國王慕容諾曷缽第二女也?！?45)李浩：《新見唐代吐谷渾公主墓志的初步整理研究》，《中華文史論叢》2018年第3期。關(guān)于弘化公主其余兩位后代，情況不詳。

《舊唐書》和《新唐書》記載慕容忠只有一子，即慕容宣超(趙)。1974年出土于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同心縣的《大唐故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慕容威墓志》載：“祖忠，特襲封青海國王，拜右武衛(wèi)大將軍……父宣徹，封輔國王，圣歷初拜左領(lǐng)兵衛(wèi)大將軍。”(46)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第70頁。證實慕容忠有一子慕容宣徹；出土于甘肅省武威市青嘴喇嘛灣的《大唐故政樂王墓志銘》載：“王諱煞鬼，字宣昌……父成王忠，尚金城縣主，青海國王……”(47)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67頁?？勺C慕容忠還有一子慕容宣昌。

慕容宣超的后代有慕容曦光、慕容曦皓、慕容曦輪、慕容相、慕容儀。出土于甘肅省武威市青嘴喇嘛灣的《大唐慕容府墓志銘》載：“王諱曦光，……年甫三歲，以本蕃嫡孫，號觀樂王。年十歲，以本蕃嫡子，號燕王?！?48)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2-73頁。歷史文獻中缺乏對慕容曦光的記載，因此墓志出土后，學(xué)界對慕容曦光和曦皓之間的關(guān)系展開了熱烈討論。有學(xué)者認(rèn)為，慕容曦光和曦皓是同一人，(49)黎大詳：《武威文物研究文集》，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年，第185頁；絲綢之路考察隊編：《絲路訪古》，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04頁。另有學(xué)者認(rèn)為曦皓與曦光為兄弟。(50)靳翠萍：《唐與吐谷渾和親關(guān)系始末考》，《敦煌學(xué)輯刊》1998年第1期。20世紀(jì)出土于陜西西安的《唐故大同軍使云麾將軍左武衛(wèi)大將軍寧朔縣開國伯慕容公(曦皓)墓志銘》載：“曾祖□，大父忠，烈考宣超，世襲可汗，為青海國王”，(51)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4頁。進一步證實了曦光與曦皓的兄弟關(guān)系。出土于陜西西安市城南的《唐慕容曦輪墓志》載：“……祖忠，右衛(wèi)大將軍……父宣超，贈驃騎大將軍兼范陽郡大都督……”(52)濮仲遠：《唐代慕容曦輪墓志考釋》，《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9年第1期。出土于西安長安區(qū)郭杜的《故朔方副元帥防秋兵馬使金紫光祿大夫張掖郡王慕容府君(慕容瓌)墓志》載：“祖宣超……父相，字千尋，改就字。”(53)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8頁。證實慕容宣超有一子為慕容相。1973年在甘肅省榆中縣出土的《交河郡夫人慕容氏墓志》載：“夫人諱儀，字輔賢，昌黎人也。其先可汗、青海國王□□□□超……”(54)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7頁。孫永樂先生認(rèn)為，墓主慕容儀為末代高昌王麴智盛之侄麴崇裕妻。(55)孫永樂：《交河郡夫人墓·高昌·吐魯番——兼述高昌與中原的關(guān)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4年第2期。周偉洲先生認(rèn)為，墓志所載的“青海國王□□□□超即是吐谷渾青海國王慕容宣超，墓主慕容儀為慕容宣超之女”。(56)周偉洲主編：《西北民族論叢》(第1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86頁。本文采納后者說法。

關(guān)于慕容宣徹之后代，前引《大唐代故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慕容神威墓志》載：“父宣徹，封輔國王，圣歷初拜左領(lǐng)兵衛(wèi)大將軍……”即墓主慕容威是慕容宣徹之子。依據(jù)傳世文獻和出土墓志可將弘化公主的后代整理如圖3。

圖3 弘化公主的后代

(三)西南諸政權(quán)和親公主后代概況

與北方和西北相比，西南地區(qū)的和親相對少一些，主要有吐蕃與唐朝、吐谷渾、南詔、小勃律、泥婆羅、蘇毗、象雄的和親。吐蕃與吐谷渾曾有和親，唐高宗就指出，“吐谷渾與吐蕃本甥舅國”。(57)《新唐書》卷二一六上《吐蕃傳上》，第19冊，第6076頁。據(jù)歷史記載：“松贊干布的兒子貢松貢贊娶吐谷渾公主芒杰赤噶蒂霞為妻，生下王子芒松芒贊?！?58)釋迦仁欽德：《雅隆尊者教法史》，湯池安譯，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3頁。松贊干布時期，吐蕃墀尊公主出嫁吐谷渾；武則天永昌元年(689)，吐蕃的另一位王室女贊蒙墀邦出嫁吐谷渾慕容忠。(59)崔明德：《中國古代和親通史》，第223頁。

唐與吐蕃之間有兩次和親，分別是貞觀十五年文成公主進藏和景龍四年(710)金城公主入藏。史籍記載，文成公主沒有生育，金城公主生育一子，后成為贊普。但金城公主所生之子是哪位贊普，一直存在爭議。根據(jù)一些藏文史籍記載，金城公主入藏后所生之子，即后來吐蕃的著名贊普之一墀松德贊，(60)薩迎·索南堅贊：《王統(tǒng)世系明鑒》，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61頁。張云在相關(guān)論著中即采用此說。(61)張云：《吐蕃絲綢之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51頁。但據(jù)敦煌藏文寫卷P.T.1288《大事記年》記載，金城公主卒于739年，而墀松德贊生于742年，(62)王堯、陳踐：《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176頁。由此可斷定墀松德贊并非金城公主之子，公主之子另有其人。石碩從敦煌藏文寫卷P.T.1288《大事記年》所載拉本王子與金城公主的關(guān)系，結(jié)合唐蕃間“舅甥”稱謂出現(xiàn)的時間，認(rèn)為金城公主之子應(yīng)為先于墀松德贊出生的拉本王子。(63)石碩：《金城公主事跡中一個疑案的研究——關(guān)于金城公主在吐蕃是否生子問題的考證》，《四川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2年第2期。因漢籍史料中缺乏對金城公主后代的記載，金城公主后代的確認(rèn)還需要進一步資料支持。

二、和親公主后代的婚配對象

和親公主后代的婚姻，主要有兩種類型：一是繼續(xù)走和親之路，即和親公主所生女兒繼續(xù)充當(dāng)和親公主角色，所生男子迎娶和親公主；二是出于政治考慮，與上層子女結(jié)婚。和親公主后代的婚姻不僅充滿政治色彩，而且婚俗逐步發(fā)生改變，“收繼婚”現(xiàn)象不再出現(xiàn)。

(一)走和親之路

出嫁烏孫的解憂公主常派子女到漢朝國都學(xué)習(xí)。漢宣帝地節(jié)元年(前69)，解憂公主送長女弟史到長安“學(xué)鼓琴”。地節(jié)四年，弟史回烏孫，漢派侍郎樂奉護送。弟史途經(jīng)龜茲時，龜茲王對其頗有好感，加之向來慕漢，遂遣人到烏孫求娶弟史。漢宣帝和解憂公主都同意，弟史遂出嫁龜茲王。元康元年(前65)，弟史與龜茲王到長安朝賀，漢宣帝為其“賜印綬”，“賜以車騎旗鼓，歌吹數(shù)十人，綺繡雜繒琦珍凡數(shù)千萬。留且一年，厚贈送之”。(64)《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12冊，第3916頁。烏孫與龜茲的聯(lián)姻，也具有漢與龜茲“和親”的性質(zhì)。(65)黎虎：《解憂公主與王昭君比較研究》，《西域研究》2011年第1期。弟史作為和親公主的后代，又成了和親公主。

吐谷渾首領(lǐng)諾曷缽是慕容順與墀邦公主之子，年幼即被立為吐谷渾王，因無法掌控大局，唐朝出兵支援諾曷缽。局勢平定之后，諾曷缽遣使朝貢，向唐“獻馬牛羊萬”，(66)《新唐書》卷二二一上《西域傳上·吐谷渾傳》，第20冊，第6226頁。并提出了和親請求，唐太宗將弘化公主許配給他，并予以豐厚嫁妝。弘化公主嫁到吐谷渾之后，曾經(jīng)多次返回長安，為其兒子求親。永徽三年(652)，弘化公主與諾曷缽返回長安為子請婚，唐高宗“又以宗室女金城縣主妻其長子蘇度摸末，拜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67)《新唐書》卷二二一上《西域傳上·吐谷渾傳》，第20冊，第6227頁。金城縣主成為又一個嫁到吐谷渾的唐朝女子。除了慕容忠以外，弘化公主的次子同樣娶了唐朝的公主，《新唐書》載：“久之，摸末死，主與次子右武衛(wèi)大將軍梁漢王闥盧摸末來請婚，帝以宗室女金明縣主妻之?！?68)《新唐書》卷二二一上《西域傳上·吐谷渾傳》，第20冊，第6227頁。弘化公主的長子與次子娶唐朝的宗室女，進一步增強了唐與吐谷渾之間的血脈關(guān)系。

滿蒙長期聯(lián)姻，蒙古女子嫁入清朝皇室后，所生后代大部分依舊與蒙古結(jié)親，由此有“同輩嫁娶，姐妹共夫、兄弟轉(zhuǎn)房；異輩嫁娶，姑侄同嫁、互為翁婿、父子娶侄姑、姐弟嫁娶父女”。(69)參見劉潞：《論后金與清初皇室婚姻對象的演變》，《清史研究》1992年第3期。這些有滿、蒙雙方血統(tǒng)的女兒再嫁到蒙古各部，是清朝上層與蒙古“親如一家”觀念的實踐。

清太宗共有14個女兒，10位公主為蒙古族的后妃所生，有9位公主遠嫁蒙古，又充當(dāng)了和親公主的角色。孝端文皇后所生太宗第二女、第三女、第八女，均下嫁蒙古科爾沁部。第二女初封為固倫公主，順治十六年，改封為永寧長公主，又改為溫莊長公主，天聰十年，下嫁額哲。(70)《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0頁。第三女初封為固倫公主，順治十四年，進封為靖端長公主，崇德四年，下嫁孝莊文皇后兄長之子奇塔特。(71)《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0-5271頁。第八女順治十四年封為固倫長公主，順治二年四月，下嫁巴雅斯護郎。(72)《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3頁。

孝莊文皇后所生太宗第四女、第五女、第七女同樣下嫁蒙古。太宗第四女初封固倫公主，順治十六年，封樂平長公主，復(fù)改為雍穆長公主，崇德六年正月，下嫁弼爾塔哈爾。(73)《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1頁。太宗第五女“順治十四年封為固倫長公主，十六年封和碩長公主，復(fù)改淑慧長公主。順治五年二月，下嫁色布騰”。(74)《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2頁。太宗第七女初號淑哲公主，后封為固倫公主，下嫁鏗吉爾格。(75)《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2-5373頁。

太宗側(cè)妃博爾濟吉特氏所生第六女、第九女皆下嫁蒙古。太宗第六女冊封為固倫公主，順治元年十二月，下嫁夸札。(76)《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2頁。第九女順治五年九月下嫁哈尚。(77)《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4頁。太宗懿靖大貴妃阿霸垓部博爾濟吉特氏生第十一女，順治四年十二月，“下嫁葛爾瑪索諾木”。(78)《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374-5275頁。

世祖后宮中蒙古后妃有6人，2人曾被冊封為后。廢后博爾濟吉特氏，是孝莊文皇后之姪，順治八年被冊封為皇后。她與世祖之間有很多矛盾，后經(jīng)諸王大臣再三議論，最終“請從上指，于是后竟廢”。(79)《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5-8906頁。孝惠章皇后，“順治十一年五月，聘為妃，六月，冊為后”。(80)《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6頁。淑惠妃為孝惠皇后之妹，順治十一年“冊為妃”。(81)《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09頁。世祖后妃中出自蒙古族的還有恭靖妃博爾濟吉特氏、端順妃博爾濟吉特氏，二人“皆無所出”。(82)《清史稿》卷二一四《后妃傳》，第30冊，第8910頁。

(二)與上層子女結(jié)婚

解憂公主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弟史與龜茲王絳賓結(jié)婚，小女兒素光為若呼翕侯妻。(83)《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12冊，第3904頁。翕侯是烏孫地方軍政長官，當(dāng)時有翕侯三人。漢昭帝時，車師與匈奴聯(lián)合，攻打烏孫。解憂公主及昆彌向漢遣使，請求幫助，漢遣校尉?；菔钩止?jié)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騎從西方入”，(84)《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12冊，第3905頁。雙方合力，大獲全勝。雖不確定此翕侯是否為解憂公主小女之夫，但可以推斷，解憂公主小女之夫在烏孫同樣掌握著軍事大權(quán)。

王昭君與呼韓邪大閼氏的長子復(fù)株累單于雕陶莫皋結(jié)婚后，“生二女，長女云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dāng)于居次”。(85)《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列傳下》，第11冊，第3807-3808頁“居次”即為公主之意，須卜、當(dāng)于為夫家姓氏。匈奴居次是匈奴統(tǒng)治階層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婚姻成為匈奴維護自身統(tǒng)治和拉攏外族勢力的重要手段。匈奴“異姓有呼延氏、須卜氏、丘林氏、蘭氏四姓，為國中名族，常與單于婚姻”。(86)《后漢書》卷八九《南匈奴列傳》，第10冊，第2944-2945頁。須卜氏主獄刑，出于籠絡(luò)名門望族的需要，王昭君的女兒與他們通婚。

神麚二年(429)，北魏世祖拓跋燾欲出擊柔然，多數(shù)朝臣認(rèn)為天象不利，反對征伐。拓跋燾召集崔浩、張淵等人商討，崔浩認(rèn)為“歲星襲月，年饑民流，應(yīng)在他國”。而且通過占卜，他斷定三年會大破柔然、高車等政權(quán)。拓跋燾大悅，后來果然大破柔然。面對內(nèi)附的柔然降眾，眾人有不同的意見，崔浩提出：“蠕蠕子弟來降，貴者尚公主，賤者將軍、大夫，居滿朝列。”(87)《魏書》卷三五《崔浩傳》，第3冊，第816頁。出土于河南安陽的《閭伯昇及妻元仲英墓志》載：“公主諱仲英……顯祖獻文皇帝之孫，太尉咸陽王之女?！?88)中國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史料編纂組編：《柔然資料輯錄》，第55頁?？梢?，閭伯昇妻子元仲英出自北魏皇室?！逗者B子悅妻閭炫墓志》記載，閭炫丈夫是赫連子悅，赫連子悅是赫連勃勃的后代，“子悅在官，唯以清勤自守，既無學(xué)術(shù)，又闕風(fēng)儀，人倫清鑒，去之彌遠，一旦居銓衡之首，大招物議”。(89)《北齊書》卷四〇《赫連子悅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點校本，第2冊，第530頁。閭炫是閭大肥后代，丈夫是赫連子悅，“赫連子悅，子士欣，勃勃之后也”。(90)《北齊書》卷四〇《赫連子悅傳》，第2冊，第529頁。

出嫁吐谷渾青海國王慕容宣超的唐朝宗室之女姑臧縣主，后代有慕容曦光、慕容曦皓、慕容曦輪、慕容儀、慕容相。1978年出土于甘肅武威青嘴喇嘛灣的《大唐武氏墓志之銘》載：“……燕王慕容公故妻，夫人太原人也，則天大圣皇后之侄孫囡?！?93)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5頁。燕王慕容公即慕容曦光，慕容曦光之妻為武氏。慕容曦皓的婚配情況不詳?！豆仕贩礁痹獛浄狼锉R使金紫光祿大夫張掖郡王慕容府君(慕容瓌)墓志》：“父相，字千尋，改就字……妣河南穆氏?！?94)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8頁。

前引《交河郡夫人慕容氏墓志》載：“夫人諱儀，字輔賢，昌黎人也。其先可汗、青海國王□□□□超……”據(jù)周偉洲研究：“慕容儀之夫與交河高昌王族麴氏無關(guān)，墓志所載交河郡夫人是封爵名，其丈夫或是金城太守之類的官職。”(95)參見周偉洲主編：《西北民族論叢》(第1輯)，第88-89頁。

博陵崔氏與慕容宣徹的后代有慕容威，《唐代故左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慕容威墓志》載：“□人封氏，封平陽郡夫人，武周魏王承嗣之孫，太仆寺卿、燕國公延壽之女?！?96)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0頁。通過墓志可知，慕容威之妻與慕容曦光妻為姊妹關(guān)系。

以上所述為唐朝與吐谷渾和親公主后代的婚配情況。從他們婚配對象的身份來看，主要是宗室之女、世族之女和外戚之女。《大唐故政樂王墓志銘》載：“派流青海，族茂皇親?；檫B帝戚，媛結(jié)王孫?！?97)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68頁。在《故朔方副元帥防秋兵馬使金紫光祿大夫張掖郡王慕容府君(慕容瓌)墓志》中同樣強調(diào)吐谷渾與中原王朝之間的世代聯(lián)姻，其墓志載：“常與華皇聯(lián)姻通好，故其王閭戶之內(nèi)討典則，禮類乎華邦。若臨彼部，異服殊音，以親俗也。自后魏至梁、隋、唐，每代尚主，婚連皇戚，侈貴崇極?！?/p>

突厥內(nèi)遷以后，對于王族后代主要采取了“配以宗室之女”(98)《唐會要》卷七三“安北都護府條”，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1312頁。的策略?！豆视彝托l(wèi)將軍阿史那公墓志之銘》載：“公諱摸末……夫人李氏，平夷縣主?！?99)葛承雍：《東突厥阿史那摸末墓志考述》，《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1期?！洞筇乒视彝托l(wèi)翊府中郎將阿史那勿施墓志并序》載：“曾祖染干，北蕃單于啟人可汗，大業(yè)初，隋尚義成公主……祖奚純，單于處邏可汗，隨拜左光祿大夫，賜婚李夫人，正二品……夫人趙氏?！庇纱丝芍獜陌⑹纺侨靖傻桨⑹纺鞘┧拇幕榕淝闆r，阿史那染干啟民可汗妻隋宗室女安義公主、義成公主；阿史那奚純處羅可汗妻李氏；阿史那摸末妻李氏(平夷縣主)、阿史那施妻趙氏。四代均與中原王朝女子通婚。處羅可汗另一子阿史那社爾，“率眾內(nèi)屬”，“歲余，令尚衡陽長公主”。(100)《舊唐書》卷一〇九《阿史那社爾傳》，第10冊，第3289頁。

再看阿史那忠后代的婚配狀況。其子元暕，據(jù)《薛國公史夫人李氏造像記》載：“夫人李氏”。(101)岑仲勉：《突厥集》(下)，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801頁。思貞婚配情況不詳。前引《史瓘墓志》載：“夫人河?xùn)|薛氏，先……即左司郎中、雍州司馬述之曾孫，余杭縣令務(wù)道之孫?！?102)毛陽光：《兩方唐代史姓墓志考略》，《文博》2006年第2期。史瓘之妻為河?xùn)|薛氏。

以上所述為突厥和親公主后代的婚配情況，可以看出其后代婚配依舊是配以公主、縣主、世族之女。前期義成公主還有過收繼婚的現(xiàn)象，但在突厥內(nèi)遷后，婚俗亦發(fā)生變化，不再出現(xiàn)收繼婚。

清朝來自蒙古的妃嬪所生女兒，大都嫁回蒙古，但同時也有其他的婚姻形式。太宗第十四女，庶妃察哈爾奇壘氏所生，順治十年“八月下嫁吳三桂之子吳應(yīng)熊”。(103)《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76頁。吳三桂手握精兵強將、實力雄厚，清朝將公主嫁與其子，一是為了對吳三桂加以籠絡(luò)；二是雖對吳應(yīng)熊多次授予官職，但要求其駐京，是對吳三桂加以牽制。

三、和親公主后代的籍貫、族源與葬地的變化

隨著時代變遷和思想觀念的改變，和親公主后代在諸多方面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里著重從籍貫、族源構(gòu)建、葬地、葬俗等方面加以考察。

在英國，我看到了好幾座女王的宮殿，用我們中國的皇宮來做對比的話，我想白金漢宮就相當(dāng)于故宮，為主要的行政官邸；溫莎城堡相當(dāng)于頤和園，為皇宮附近的行宮；而荷里路德宮則相當(dāng)于承德避暑山莊，為女王在其他城市的行宮。

(一)籍貫逐步內(nèi)地化

古代史家立傳有一原則，習(xí)慣將“郡望”或者是“祖籍”置于首位?！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對“籍貫”一詞的解釋為：“祖居或個人出生的地方?！?104)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第612頁。不同代際的和親公主之后代在墓志中對祖居之地敘述不同，逐步偏向內(nèi)地化。

柔然王族遷入內(nèi)地，一是由于戰(zhàn)敗被俘，二是由于柔然王族內(nèi)訌。柔然“先后有過三次大規(guī)模的內(nèi)遷，分別是北魏前期、北魏中后期、北魏遷都洛陽后”。(105)參見喬鳳岐：《柔然王族遷居中原后籍貫與族屬的認(rèn)同》，《江漢論壇》2017年第7期。體現(xiàn)在與柔然和親的公主后代及親屬上，則是不同時期籍貫不同。閭炫墓志中稱其為代郡平城人；閭伯昇、閭思明、閭浩、閭祥等人墓志多以河南、洛陽為其籍貫；隋朝時，遷入的柔然王室郁久閭可婆頭，其墓志記載為“京兆長安人”。(106)周偉洲：《新出土中古有關(guān)胡族文物研究》，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90頁。柔然和親公主后代在籍貫的選擇上，是以當(dāng)時的“都城”為籍貫，離開邊疆地區(qū)的郁久閭氏，隨著民族融合的持續(xù)進行，對中原文化產(chǎn)生了認(rèn)同。

吐谷渾和親公主的第一代后代慕容忠、慕容智、闥盧摸末，墓志記載為“陰山人”。陰山為吐谷渾祖先率部西遷的第一站，但陰山傳統(tǒng)上并非漢族祖居地。劉禹錫有詩“陰山貴公子，來葬無陵西”，(107)《全唐詩》卷三五七，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022頁。此處陰山貴公子為少數(shù)民族貴公子。“慕容氏以陰山為籍貫，正是隋唐之際吐谷渾貴族在胡漢文化相互交融的過程中，對鮮卑民族身份的認(rèn)同，也是對北方草原生活的歷史記憶?！?108)參見李宗俊：《吐谷渾喜王慕容智墓志及相關(guān)問題》，《煙臺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2年第4期。

第二代后代有慕容宣超、慕容宣徹、慕容宣昌。只有慕容宣昌依舊為“陰山人”，其他墓志寫為“昌黎郡大棘城人”?！稌x書·慕容廆載記》記載：“慕容廆字弈洛瓌，昌黎棘城鮮卑人也。”(109)《晉書》卷一〇八《慕容廆載記》，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第9冊，第2803頁。太康四年(289)，慕容廆又遷至徒河之青山。元康四年(294)，慕容廆“以大棘城即帝顓頊之墟也”，“乃移居之。教以農(nóng)桑，法制同于上國”。(110)《晉書》卷一〇八《慕容廆載記》，第9冊，第2804頁由此可見，慕容廆家族在血緣上已與黃帝建立了聯(lián)系，為自己建構(gòu)了華夏的祖先,“吐谷渾慕容氏將自己與慕容廆建立聯(lián)系，這是其構(gòu)建‘華夷共祖’的方式，也是走向民族融合的重要一步”。(111)參見濮仲遠：《祖居之地與華夏認(rèn)同——以唐代吐谷渾慕容氏家族墓志為中心》，《西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0年第3期。

弘化公主的第三代后代有慕容曦皓、慕容曦輪等，其中慕容曦皓墓志寫道“京兆長安人，故屬昌黎，僻在遼左”，其余幾人籍貫依舊為“昌黎鮮卑人”。與吐谷渾和親的公主后代的籍貫從“陰山”到“昌黎”再到“長安”，反映出其對中原文化的逐步認(rèn)同。

(二)構(gòu)建華夏先祖

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和親公主后代積極附會華夏族源，為其構(gòu)建出華夏祖先，體現(xiàn)了“各民族本為一家”(112)崔明德、王碩：《十六國時期各民族共創(chuàng)中華的形式及路徑》，《西北民族研究》2022年第2期。的思想內(nèi)核。

從相關(guān)墓志看，與柔然和親的公主后代，自稱是“軒轅皇帝”的后代，而與突厥和親的公主的后代則自稱為大禹之后，這種自稱是炎黃華夏先王之后的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各族同為一源、同為一家的觀念”。(113)劉正寅：《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發(fā)展的歷史思考》，《云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2年第1期。

按照《魏書》記載：“蠕蠕，東胡之苗裔也，姓郁久閭氏?！?114)《魏書》卷一〇三《蠕蠕傳》，第6冊，第2289頁?！赌淆R書》載：“芮芮虜，塞外雜胡也。編發(fā)左衽?！?115)《南齊書》卷五九《芮芮虜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點校本，第2冊，第1023頁。《梁書》載：“芮芮國，蓋匈奴別種?！?116)《梁書》卷五四《諸夷·芮芮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點校本，第3冊，第817頁。根據(jù)以上所述，毫無疑問，柔然來源于北方少數(shù)民族。而在《征虜將軍兗州高平太守間公墓志》中，墓主則追溯其先祖為“苗裔軒皇”。(117)衣雪峰：《東魏的平寬書風(fēng)：閭祥墓志》，《東方藝術(shù)》2016年第8期?！败幓省睘槿宋氖甲纥S帝軒轅氏，而作為北方少數(shù)民族后代的柔然將其作為自己的先祖，體現(xiàn)了他們對華夏文化與華夏祖先的認(rèn)同。

與吐谷渾和親公主的后代，以慕容宣昌為代表的第二代墓志中記為“脈流青海，族茂皇親”，以慕容曦光為代表的第三代在墓志中記為“摧破兇胡”“胡賊再叛”，這表明此時吐谷渾以“華夏”自居。在慕容曦皓墓志中記載，“步搖之族，基于帝軒”，慕容瓌的墓志中有“伊昔祖先，系于軒皇”。與吐谷渾和親的公主的后代，在對自己祖先的建構(gòu)上經(jīng)歷了自稱“華夏”到為自己建構(gòu)華夏先祖的過程，這展現(xiàn)了他們逐步華夏化的過程。與突厥和親公主的后代，認(rèn)為自己是“大禹之后”?！侗笔贰份d：“突厥者，其先居西海之右，獨為部落，蓋匈奴之別種也”，(118)《北史》卷九九《突厥傳》，第10冊，第3285頁?！盎蛟仆回时酒?jīng)鲭s胡，姓阿史那氏”，“又曰突厥之先，出于索國，在匈奴之北”。(119)《北史》卷九九《突厥傳》，第10冊，第3286頁?！吨軙酚涊d與之相同?！端鍟份d：“突厥之先，平?jīng)鲭s胡也，姓阿史那氏”。(120)《隋書》卷八四《北狄·突厥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點校本，第6冊，第1863頁?！缎绿茣贰杜f唐書》所載與《隋書》無異?？傊?，無論是“匈奴別種”，亦或是“平?jīng)鲭s胡”，都是對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別稱。而在《大唐故□武將軍行左驍衛(wèi)翊府中郎將阿史那哲墓志并序》則記載：“淳維之后，夏禹之苗，云中部人也。”其父墓志中也有同樣的記載?！栋⑹纺敲┠怪尽份d：“君諱施，漠北人也，蓋大禹之后焉?！?121)葛承雍：《東突厥阿史那摸末墓志考述》，《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1期。這種重新建構(gòu)先祖的方式，是其逐步華夏化的表現(xiàn)。

中國歷史上少數(shù)民族構(gòu)建華夏先祖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與柔然、吐谷渾、突厥和親公主的后代在實現(xiàn)“華夏化”的過程中，均通過構(gòu)建華夏先祖的過程來實現(xiàn)對華夏文化的認(rèn)同，進而成為華夏的一部分。

(三)葬地與葬俗的變化

將死者安葬在何處，體現(xiàn)著死者及其親屬的意愿。“歸葬不僅反映家族地域和族群認(rèn)同，而且其所承載的禮儀起到了對儒家禮儀復(fù)習(xí)的作用?！?122)濮仲遠：《祖居之地與華夏認(rèn)同——以唐代吐谷渾慕容氏家族墓志為中心》，《西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0年第3期。以郁久閭氏為核心的柔然和親公主后代，以阿史那氏為核心的突厥和親公主后代，以及吐谷渾和親公主后代的歸葬地，既保留著他們原有的風(fēng)尚習(xí)俗，又吸收了中原的喪葬習(xí)俗，不同文化在墓葬中碰撞，豐富了中國古代的墓葬文化與喪葬習(xí)俗。

與柔然和親的公主后代的葬地，可以閭大肥后代為代表，其主要葬在東魏都城鄴城附近?！堕傁槟怪尽份d：“武定二年七月寢疾，春秋五十三，薨于第。粵以其年十月廿二日，葬于鄴城西南十五里?！薄逗者B子悅妻閭炫墓志》載：“以魏武定元年九月二日卒于林慮郡，時年三十有四焉。即以大齊河清三年三月二十四日遷厝于豹祠西南五里?！薄堕偛畷N墓志銘》載：“公諱伯昇，字洪達，……父儀同，風(fēng)惠淹遠，道被衣冠……粵以興和二年十月葬于鄴城西南十八里?！?123)趙超主編：《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37-338頁。以上幾位都葬在鄴城附近。

20世紀(jì)20至80年代，甘肅省武威市發(fā)掘了9座吐谷渾墓，其中慕容忠和金城縣主的葬地為“涼州城南之山崗”，慕容宣超與姑臧縣主葬于“涼州青嘴喇嘛灣”，慕容宣昌葬于“涼州神鳥縣天梯山野城里陽暉谷之原”，慕容宣徹與慕容神威葬于“青嘴嘛喇灣”，慕容曦光與武氏合葬“涼城南卅里神鳥縣陽暉谷之西原”。2019年9月至12月，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弘化公主第三子慕容智墓進行了發(fā)掘，其墓志記載：“天授二年三月二日，薨于靈府之官舍，春秋卌有二，即其年九月五日遷葬于大可汗陵。”(124)劉兵兵、陳國科、沙琛喬：《唐〈慕容智墓志〉考釋》，《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此處大可汗陵為諾曷缽之陵，為武威吐谷渾王族的又一陵區(qū)。(125)陳國科、劉兵兵等：《甘肅武周時期吐谷渾喜王慕容智墓發(fā)掘簡報》，《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吐谷渾人之所以會以涼州南山為祖塋之地，“一是受到鮮卑喪葬觀念的影響，二是這里是吐谷渾人的‘舊居之地?！?126)參見沙武田、陳國科：《武威吐谷渾王族墓選址與葬俗探析》，《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

弘化公主的第三代后代中，慕容威墓志記載慕容相“葬國城西南隅之義陽鄉(xiāng)南姜里”，元和十四年(819)慕容威墓也遷至此處；慕容曦皓墓志記載其墓地在“長安縣高陽原”。弘化公主的后代之所以不再以涼州為歸葬之地，一是漢化程度已經(jīng)比較深，二是此時涼州已經(jīng)被吐蕃攻陷。

與突厥和親公主的后代，葬地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陪葬昭陵，二是集中安葬形成家族墓葬群。阿史那忠死于長安，獲得陪葬昭陵的殊榮。(127)《新唐書》卷一一〇《阿史那社爾傳》，第13冊，第4116頁。《大唐故右驍衛(wèi)大將軍贈荊州大都督上柱國薛國公阿史那貞公墓志之銘》記載：“以上元二年五月廿四日薨于洛陽尚善里之私弟。春秋六十有五，陪葬昭陵……夫人定襄縣主于永徽四年薨，葬于昭陵之下……子太子仆暕等門緒高華，風(fēng)儀秀逸。創(chuàng)巨潛及，穹蒼莫追……奉遷靈櫬，合葬于昭陵之塋。”(128)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第601頁。由此墓志可見，其妻、其子亦陪葬昭陵。阿史那社爾曾追隨唐太宗出征高麗、平定高昌、用兵龜茲，屢有戰(zhàn)功，死后陪葬昭陵。(129)《舊唐書》卷一〇九《阿史那社爾傳》，第10冊，第3288-3290頁。其子阿史那道真，葬地不詳。

《故右屯衛(wèi)將軍阿史那公墓志之銘》載：“公諱摸末，漠北人也，蓋大禹之后焉?！揭目h主，先以貞觀九年正月八日薨于宣陽里，……同葬于萬年龍首鄉(xiāng)?！薄洞筇乒省跷鋵④娦凶篁斝l(wèi)翊府中郎將阿史那哲墓志并序》載：“葬于京延興門外五里龍首之原?！薄栋⑹纺俏鹗┠怪尽罚骸耙陨窆Χ晔率湃?薨于京兆府華原里之官舍?！卑⑹纺敲⑹纺俏鹗?、阿史那哲祖孫三代都葬于長安延興門外五里的龍首原上，并按漢族葬俗形成了一個家族墓地。

從出土墓葬所體現(xiàn)的和親公主后代的葬俗來看，與吐谷渾和親公主的后代的墓葬均實行土葬，有明器陪葬，且有墓志傳文，這是唐人的喪葬習(xí)俗，但又與唐人的喪葬習(xí)俗不盡相同。從以山地為墓葬選址以及出土的陪葬品可以看出，他們同時保留著自身的特色。

從墓志表述可以看出，慕容忠與金城縣主，武氏與慕容曦光為合葬墓，但從墓葬的實際出土情況來看，與唐代夫妻合葬有異，以“夫婦異穴合葬”(130)沙武田、陳國科：《武威吐谷渾王族墓選址與葬俗探析》，《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為主，而且也不同于唐朝夫婦的墓葬，在同一墓園內(nèi)比鄰而眠，而是在不同的山崗上各自為葬。如諾曷缽大可汗陵與其妻子弘化公主墓直線距離約15公里，(131)沙武田、陳國科：《武威吐谷渾王族墓選址與葬俗探析》，《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2期?！洞笾芄饰髌焦髂怪尽酚浉髯浴皠e建陵垣”，“異周公合葬之儀”。(132)武威通志編委會編纂：《武威通志》(藝文卷)，第4頁?！端螘酚涻r卑人之葬俗曰：“死則潛埋，無墳壟處所，至于葬送，皆虛設(shè)棺柩，立冢槨，生時車馬器用皆燒之以送亡者。”(133)《宋書》卷九五《索虜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第8冊，第2322頁。吐谷渾和親公主后代的墓葬，同鮮卑人之葬俗也不完全相同。從墓葬的出土文物來看，出土文物類型多樣，既有體現(xiàn)吐谷渾民族特色的文物，同時又出土了精美的漆器、絲織物及樂器，展現(xiàn)出不同文化的碰撞與交融。

早期突厥人葬俗實行“樹葬”，“契丹，本東胡種……風(fēng)俗與突厥大抵略侔。死不墓，以馬車載尸入山，置于樹顛?！?134)《新唐書》卷二一九《北狄·契丹傳》，第20冊，第6167頁。隨著生產(chǎn)力水平的提高，突厥葬俗亦發(fā)生變化，從“樹葬”演變?yōu)椤盎鹪帷?，同時還發(fā)展出諸多儀式?！吨軙酚涊d：“死者，停尸于帳，子孫及諸親屬男女，各殺羊馬，陳于帳前，祭之。繞帳走馬七匝，詣帳門，以刀剺面，且哭，血淚俱流，如此者七度，乃止。擇日，取亡者所乘馬及經(jīng)服用之物，并尸俱焚之，收其余灰，待時而葬。春夏死者，候草木黃落，秋冬死者，候華葉榮茂，然始坎而瘞之。葬之日，親屬設(shè)祭，及走馬剺面，如初死之儀。葬訖，于墓所立石建標(biāo)。其石多少，依平生所殺人數(shù)。又以祭之羊馬頭，盡懸掛于標(biāo)上。是日也，男女咸盛服飾，會于葬所。”(135)《周書》卷50《異域傳下·突厥傳》，第910頁。從與突厥和親的公主后代的喪葬情況來看，多實行土葬，以家族合葬墓為主，同樣也有記錄墓志傳文的習(xí)慣，保留的突厥喪葬風(fēng)俗較少。

和親公主后代葬地和葬俗在民族交往交流中發(fā)生了一定變化?！岸嘣幕拥倪^程中，存在著‘漢化主流’的趨勢，即以儒、法、道諸家思想為代表的文化體系以制度為媒介，被植入進入中原的非漢人群權(quán)威價值結(jié)構(gòu)中，使得多樣化人群和文化在高階價值形態(tài)上凝聚?！?136)參見蘇航：《從價值同構(gòu)看北朝的文化變遷和民族凝聚》，《歷史研究》2021年第4期。和親公主后代籍貫的本地化、建構(gòu)華夏先祖以及葬地葬俗的變化，反映出他們逐步向中原文化的靠攏并逐步“漢化”的趨勢。

四、和親公主后代的作用

習(xí)近平總書記指出：“各民族之所以團結(jié)融合，多元之所以聚為一體，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經(jīng)濟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親近，源自中華民族追求團結(jié)統(tǒng)一的內(nèi)生動力。”(137)習(xí)近平：《在全國民族團結(jié)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年9月28日，第1版。和親公主后代這一特殊群體，為不同民族建立起了血脈聯(lián)系，化解了矛盾，促進了雙方文化的交流與互動，發(fā)展了友好關(guān)系。

(一)建立了血脈聯(lián)系及親戚關(guān)系，形成了“親如一家”的局面

歷史上政治聯(lián)姻的主要目標(biāo)是建立紐帶關(guān)系，“最主要的紐帶就是子嗣，共同的子嗣會保證和強化政治婚姻的原始目的”。(138)羅新：《王化與山險：中古邊裔論集》，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9年，第78頁。中國古代許多統(tǒng)治者之所以高度重視和親，就在于他們都充分認(rèn)識到了和親所建立起來的血脈聯(lián)系及親戚關(guān)系的突出作用，是其他民族交往形式所無法比擬的；和親之所以會成為歷代王朝處理民族關(guān)系的重要手段，其原因之一便是意識到和親后代的重要作用。和親倡導(dǎo)者劉敬對漢高祖說：“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知漢適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邦D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兵可無戰(zhàn)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139)《史記》卷九九《劉敬列傳》，第8冊，第3293頁。在劉敬和劉邦等看來，西漢期待所嫁公主發(fā)揮作用不在當(dāng)代，主要在其后代。僅就文化交流而言，“西漢嫁公主只是達成文化交流的一種渠道，公主所生之子代單于，才能保證改變匈奴的禮節(jié)文化和生產(chǎn)生活方式”。(140)崔明德：《中國古代和親與絲綢之路的拓展》，《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5年第2期。

唐太宗貞觀年間(627—649)，和親次數(shù)在唐朝甚至古代歷史上都是非常突出的，究其原因，主要是唐太宗及其大臣對和親公主后代的作用有著深入認(rèn)識。貞觀十六年，薛延陀可汗夷男向唐請求和親。面對薛延陀之逐步崛起，唐太宗提出用兵與和親兩種對策，讓大臣們討論。司空房玄齡認(rèn)為：“今大亂之后，瘡痍未復(fù)，且兵兇戰(zhàn)危，圣人所慎。和親之策，實天下幸甚?！?141)《舊唐書》卷一九九下《北狄·鐵勒傳》，第16冊，第5345-5346頁。唐太宗認(rèn)為：“北狄風(fēng)俗，多由內(nèi)政，亦既生子，則我外孫，不侵中國，斷可知矣。”(142)《貞觀政要》卷九《征伐第三十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48頁。在此認(rèn)識基礎(chǔ)上，唐太宗決定將新興公主嫁給夷男，還表態(tài)說：“朕為蒼生父母，茍可利之，豈惜一女！”(143)《舊唐書》卷一九九下《北狄·鐵勒傳》，第16冊，第5346頁。

清朝滿蒙世代聯(lián)姻，主要在于清朝統(tǒng)治者意識到和親及和親公主后代所建立的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在“親如一家”觀念形成中的突出作用。順治五年八月壬子，順治皇帝即諭禮部：“方今天下一家，滿漢官民皆朕臣子，欲其各相親睦，莫若使之締結(jié)婚姻，自后滿漢官民，有欲聯(lián)姻好者，聽之。”(144)《清世祖實錄》卷四〇，順治五年八月壬子條，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320頁。清廷與蒙古諸部之間的主要聯(lián)姻對象為和親公主的后代。天聰三年，清太祖第三女莽古濟下嫁蒙古敖漢部瑣木諾杜棱，(145)《清史稿》卷一六六《公主表》，第18冊，第5266頁。天聰七年，其子班弟娶清太宗第一女固倫公主，公主的其余后代都與清廷王室結(jié)親。與巴林部蒙古和親的主要為淑慧公主的后代，淑慧公主的兒子納木齊，娶莊親王博果鐸之女；康熙三十年，其孫子烏爾袞娶固倫榮憲公主，其余后代同樣與皇族宗室結(jié)親。與喀喇沁蒙古和親的為端靜長公主的后代，其女兒嫁弘晰之子，其兒子納木塞娶恒親王納穆賽之女，其第三代、第四代后代也都與清廷聯(lián)姻。土謝圖汗部的兩大支系分別是敦多卜多爾濟與多爾濟色布騰，敦多卜多爾濟娶康熙帝第四女恪靖公主，公主的后代亦與清廷王室聯(lián)姻；色布騰多爾濟娶和惠公主，其后代同樣也是與清廷王室聯(lián)姻。蒙古諸部與清廷進行了長期的、多層次的聯(lián)姻，加強了清廷與蒙古諸部之間的血脈聯(lián)系，鞏固了清代的邊防。

歷史上所有和親公主的后代，都是不同民族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的重要紐帶。兩漢時期漢與匈奴、烏孫的和親，烏孫與匈奴、龜茲的和親，不僅使?jié)h與匈奴、烏孫之間建立了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而且使?jié)h與龜茲之間也建立起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隋唐時期唐與吐蕃、吐谷渾之間的和親，吐蕃與黨項、吐谷渾、泥婆羅、蘇毗、象雄、龜茲的和親，不僅使中原地區(qū)與西南地區(qū)的很多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建立了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而且使西南地區(qū)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之間也建立了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宋遼夏金時期，遼與西夏、阻卜、阿薩蘭回鶻、吐蕃唃廝啰、高麗、大食之間的和親，使這些民族及政權(quán)之間都建立起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元明清時期，蒙元與西夏、金的和親以及元與高麗聯(lián)姻，使這些民族之間建立了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明朝漢麗寶(Hang Lipo)公主帶著500名官家小姐前往馬六甲和親，公主本人嫁給馬六甲蘇丹芒速沙(Sultan Mansur shah)，所生的兩個兒子都被冊封為汝南的酋長。那些官家小姐都與當(dāng)?shù)厝私Y(jié)婚生子,繁衍后代，如今很多馬來西亞華人，都自稱是漢麗寶公主的后代。(146)參見毛睿：《明朝公主和親馬六甲：馬來西亞華人文學(xué)書寫、文化記憶及身分認(rèn)同》，《民族文學(xué)研究》2019年第4期。滿蒙之間的長期聯(lián)姻，使雙方之間建立起十余代的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和親公主出嫁必會有眾多人隨同，他們也會在當(dāng)?shù)亟Y(jié)婚，生育子女，使和親建立起來的血脈關(guān)系及親戚關(guān)系的人數(shù)增加、范圍擴大。祁美琴曾撰文指出：“有清一代，隨同皇家格格下嫁蒙古的陪嫁人口，多則5000人，少則3000人左右。這些人忽略前后期不計，統(tǒng)以每人五代計算，則僅人口的增長應(yīng)在數(shù)萬至數(shù)十萬之間?！?147)祁美琴：《公主格格下嫁外藩蒙古隨行人員試析》，《滿族研究》2011年1期。由此可以看出，隨同和親公主出嫁蒙地人口繁衍之多。

和親公主建立起的“甥舅關(guān)系”在其后代中不斷延續(xù)，有助于密切雙方聯(lián)系，不斷改善關(guān)系。如唐朝與回紇有多次和親，建立了“甥舅關(guān)系”。據(jù)《宋史》記載：“唐朝繼以公主下嫁，故回鶻世稱中朝為舅，中朝每賜答詔亦曰外甥。五代之后皆因之?！?148)《宋史》卷四九〇《外國六·回鶻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點校本，第40冊，第14114頁。到唐朝滅亡、回紇解體后的五代時期，回鶻“猶呼中國為舅，中國答以詔書亦呼為甥”。(149)《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錄三·回鶻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第3冊，第916頁。直到北宋咸平四年(1001)，回鶻可汗王祿勝遣使朝貢，并表示愿意歸附，雙方還重申“甥舅”關(guān)系。

唐與吐蕃的“甥舅關(guān)系”，在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去世后，雙方仍然會反復(fù)強調(diào)，通過這種關(guān)系化解矛盾、消除隔閡。開元十七年(730)，在唐與吐蕃發(fā)生摩擦后，唐玄宗遣使到吐蕃，吐蕃贊普上表稱：“外甥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中間為張玄表、李知古等東西兩處先動兵馬，侵抄吐蕃，邊將所以互相征討，迄至今日，遂成舋隙。外甥以先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識尊卑，豈敢失禮?！?150)《舊唐書》卷一九六上《吐蕃傳上》，第16冊，第5231頁。開元二十年，金城公主上《請置府表》：“今得舅甥和好，永無改張，天下黔庶，并加安樂?！?151)《冊府元龜》卷九八一《外臣部·和親》，第11503頁。開元二十一年，唐與吐蕃簽訂盟約，強調(diào)唐與吐蕃的“甥舅關(guān)系”?！抖ㄞ瑵h兩界碑》載：“維大唐開元二十一年歲次壬申，舅甥修其舊好，同為一家，往日貞觀十年，初通和好，遠降文成公主入蕃。已后景龍二年，重為婚媾，金城公主因茲降蕃。自此以來，萬事休帖?！?152)《全唐文》卷九九〇，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影印本，第10251頁。數(shù)十年后的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吐蕃贊普對唐朝使者說，“我大蕃與唐舅甥國耳”。(153)《舊唐書》卷一九六下《吐蕃傳下》，第16冊，第5246頁。建中四年，唐與吐蕃在清水會盟，盟文中強調(diào)：“唐有天下，恢奄禹跡，舟車所至，莫不率俾。以累圣重光，十年惟永，恢王者之丕業(yè)，被四海以聲教。與吐蕃贊普，代為婚姻，因結(jié)鄰好，安危同體，甥舅之國，將二百年?！?154)《舊唐書》卷一九六下《吐蕃傳下》，第16冊，第5247頁。北宋時期，吐蕃唃廝啰政權(quán)仍稱宋仁宗為“阿舅天子”。(155)《宋史》卷四二九《外國八·吐蕃唃廝啰傳》，第36冊，第14162頁。以上所述說明，唐與吐蕃建立的“甥舅關(guān)系”并沒有因為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和吐蕃贊普的去世而改變，也并沒有因為政權(quán)更迭而終結(jié)，吐蕃對中原的情感已深入到意識層面，在雙方之間關(guān)系緊張時，“舅甥關(guān)系”往往會促使雙方關(guān)系趨于和緩。總之，和親所建立、和親公主后代所承續(xù)的翁婿、外公外孫及舅甥等血脈關(guān)系，容易拉近民族感情，消除民族隔閡，改善民族關(guān)系，形成“夷夏一家”及“親如一家”的局面。

(二)促進了文化交流與傳播

與其他形式相比，在文化交流與傳播方面，和親、和親公主及和親公主后代的作用更為突出。出嫁烏孫的解憂公主的女兒弟史嫁到龜茲，將中原文化傳至龜茲，龜茲由此開始學(xué)習(xí)漢朝文化。史載龜茲王“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wèi)，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156)《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第12冊，第3916-3917頁?？梢?，通過漢朝公主后代的聯(lián)姻，擴大了中原文化的影響力和傳播力。

王昭君出嫁匈奴，其后代在匈奴占有重要地位，對提高中原文化在匈奴的影響力和傳播力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20世紀(jì)40年代，在今俄羅斯南西伯利亞地區(qū)的米努辛斯科平原上發(fā)現(xiàn)了漢式宮殿遺址，是典型的中國建筑。關(guān)于宮殿的主人，前蘇聯(lián)學(xué)者、宮殿遺址發(fā)掘者C.B.吉謝列夫認(rèn)為，這里是匈奴單于為漢朝降將李陵修建的宮殿。(157)C.B.吉謝列夫：《南西伯利亞古代史》(下冊)，王博譯，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80頁。郭沫若認(rèn)為：“可能是漢家公主下嫁時，王室為慰藉她的鄉(xiāng)愁，特別為其建立此屋，以為陪媵。”(158)郭沫若：《蘇聯(lián)紀(jì)行》，北京：中外出版社，1946年，第136頁。段連勤認(rèn)為，“這座中國式宮殿的主人，只能是丁零王衛(wèi)律”。(159)段連勤：《匈奴國家時期的丁零》，《新疆社會科學(xué)》1987年第6期。張景明、馬宏濱則認(rèn)為，“這座宮殿的主人很可能是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dāng)”。(160)張景明、馬宏濱：《俄羅斯境內(nèi)漠北匈奴地發(fā)現(xiàn)的漢式宮殿主人考釋》，《北方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1年第5期。周連寬認(rèn)為，這所宮殿的主人最可能是王昭君的長女須卜居次云，亦稱伊墨居次云。(161)周連寬：《蘇聯(lián)南西伯利亞所發(fā)現(xiàn)的中國式宮殿遺址》，《考古學(xué)報》1956年第4期。孫家洲認(rèn)為，主人“極有可能是王昭君的長女伊墨居次云和她的夫婿須卜當(dāng)”。(162)孫家洲：《“最北方的漢式宮殿”與王昭君的女兒女婿》，《文史天地》2018年第4期。從多方面判斷，這座宮殿與漢匈和親都有密切關(guān)系，主人很有可能是王昭君長女須卜居次云。在長安生活的經(jīng)歷，使王昭君的女兒深受中原漢族文化影響，她將漢朝的建筑藝術(shù)帶到了遙遠的西伯利亞，這也表明和親文化的強大傳播力和廣泛影響力。

成月公主是吐谷渾首領(lǐng)諾曷缽與唐朝弘化公主的女兒，《大唐興圣寺尼成月公主墓志》載：“幼年時即入長安修習(xí)，卒于寺內(nèi)。”(163)李浩：《新見唐代吐谷渾公主墓志的初步整理研究》，《中華文史論叢》2018年第3期。成月公主作為和親公主的后代及吐谷渾的公主，信仰佛教，并在寺廟修習(xí)?！洞筇莆涫夏怪局憽份d：“心念口演，詠真經(jīng)而靡倦；焚香散花，繞尊容而不息?！?164)周偉洲主編：《吐谷渾資料輯錄》，第75頁。從和親公主后代吐谷渾燕王慕容曦光之妻武氏葬禮上，可以看出佛教文化的影響。“唐代是佛教發(fā)展歷史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唐王朝對‘儒、釋、道’三家，一直持有‘以儒為主，調(diào)和并用’的態(tài)度。在隋代佛教的基礎(chǔ)上，唐代佛教發(fā)展到一個相對鼎盛的階段?！?165)吳雙：《隋唐公主的佛教信仰研究》，碩士學(xué)位論文，蘭州大學(xué)，2018年。成月公主與武氏對佛教的信奉體現(xiàn)了佛教文化在吐谷渾上層的傳播。

清代公主府的修建，體現(xiàn)了和親公主后代在建筑藝術(shù)方面的影響。和親公主及其后代在蒙古修建了精致華麗、規(guī)模宏大的中原風(fēng)格建筑，使中原的建筑藝術(shù)在蒙古流傳，目前保留完整的有恪靖公主府和奈曼王府。恪靖公主府屬于喀爾喀蒙古府第，“建在漠南蒙古偏西部的清水廳，后移至歸化城”。(166)參見杜家驥：《清朝滿蒙聯(lián)姻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77頁。公主府建制與京城王府相似，采用中式建筑風(fēng)格，現(xiàn)保存較為完整。奈曼王府是另一座保存完整的清代王府，建于同治年間(1862—1974)，由奈曼部郡王壽安公主額駙及其后人所建，“其建筑形制為典型的京式建筑，雕梁畫棟、繪有典型的中式風(fēng)格特色元素”。(167)參見奈曼旗政協(xié)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奈曼旗文史資料》(第1輯)，1986年，第78-79頁。蒙古地區(qū)中原風(fēng)格的建筑，見證了滿、蒙、漢文化在建筑藝術(shù)上的交融。

(三)化解了矛盾，發(fā)展了友好關(guān)系

王昭君為漢匈友好關(guān)系做出了突出貢獻，是西漢時期漢匈結(jié)好的標(biāo)志性人物和漢匈發(fā)展史上的“文化符號”。她的后代承襲了這一“文化符號”，為漢匈友好關(guān)系的發(fā)展四處奔波，多方協(xié)調(diào)。王昭君的女兒伊墨居次云和她的丈夫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dāng)，在漢匈關(guān)系緊張時，積極呼吁匈奴與中原王朝修好，并在王莽時期極力推動匈奴與中原王朝發(fā)展友好關(guān)系。烏珠留若鞮單于去世以后，在王昭君女兒、女婿的支持下，匈奴擁立親漢的烏累若鞮單于。烏累若鞮單于與王莽之間有過節(jié)，漢匈雙方關(guān)系想進一步發(fā)展非常困難，但在王昭君女兒、女婿的努力之下，單于答應(yīng)與王莽修好，“天鳳元年，云、當(dāng)遣人之西河虎猛塞下，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和親侯即王昭君的侄子王歙。王莽順應(yīng)了匈奴的意愿，派王歙、王颯出使匈奴，“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168)《漢書》卷九六下《匈奴列傳下》，第12冊，第3827頁。通過王昭君女兒及女婿的不懈努力，漢匈重歸于好。由此可見，雖然由于王莽民族政策的重大失誤導(dǎo)致漢匈關(guān)系一度比較緊張，但因王昭君親屬的積極努力，雙方往來仍然絡(luò)繹不絕。

解憂公主的后代在鞏固與發(fā)展?jié)h烏友好關(guān)系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貢獻。西漢末期，烏孫發(fā)生內(nèi)訌，“諸翕侯大亂”，漢朝派中郎將段會宗“安輯烏孫”。(169)《資治通鑒》卷三二，“成帝元延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點校本，第1035頁。元延二年(前11)，漢成帝派段會宗趕赴烏孫，“立(解憂)公主孫伊秩靡為大昆彌”。(170)《資治通鑒》卷三二，“成帝元延二年”，第1035頁。10年之后即漢哀帝元壽二年(前1)，解憂公主的孫子伊秩靡與匈奴單于一起來長安朝拜漢哀帝，“漢以為榮”。(171)《漢書》卷九六下《匈奴列傳下》，第12冊，第3910頁。

滿蒙聯(lián)姻下的和親公主后代，對清王朝忠心耿耿，關(guān)鍵時刻沖鋒陷陣，被清朝視為固守邊防的無形長城和精神長城?？滴跞臧嗽?，康熙帝在北巡時，就對隨行大臣說：“昔秦興土石之工，修筑長城。我朝施恩于喀爾喀，使之防備朔方，較長城更為堅固?！?172)《清圣祖實錄》卷一五一，康熙三十年八月壬辰條，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677頁。在康熙帝的意識中，滿蒙聯(lián)姻建立起比石塊、黃土建起的長城更為堅固的防線。清代思想家、政治家魏源被稱為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的知識分子代表，他在《圣武記》中稱：“科爾沁從龍佐命，世為肺腑，與國休戚?！适雷娈?dāng)早創(chuàng)初，沖齡踐阼，中外帖然，系蒙古外戚扈戴之力。自天命至乾隆初，額駙尚主者八，有大征伐，輒屬櫜前驅(qū)，勞在王室，非直親懿而已。”(173)魏源：《圣武記》，《魏源全集》第三卷，長沙：岳麓書社，2004年，第104頁。在魏源看來，滿蒙聯(lián)姻建立起休戚與共的關(guān)系，只要發(fā)生重大戰(zhàn)事，蒙古最為可靠，總是沖鋒在前，擔(dān)當(dāng)重任。由此，《清史稿》總結(jié)稱：“清起東夏，始定內(nèi)盟……屏翰之重，所以寵之；甥舅之聯(lián)，所以戚之；銳劉之衛(wèi)，所以懷之；教政之修，所以宣之?！?174)《清史稿》卷五一八《藩部一》，第47冊，第14319頁。清廷與蒙古諸部數(shù)代聯(lián)姻以及和親公主的后代繼續(xù)作為主要聯(lián)姻對象，為蒙古族在戰(zhàn)爭及防守邊疆中發(fā)揮突出作用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