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中建筑類詞語例析

孫啟榮 江蘇建筑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南史》作為一部中古時期重要的歷史典籍，反映了當時重要的歷史事件和王朝的興衰演進，具有重要的文獻研究價值。從語言發(fā)展的角度來看，這個時期對上古漢語有較多的繼承，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古時期的語言特點。建筑詞語的例證對后人研究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建筑詞語是一定時期實體建筑的反映，在描繪建筑物的同時被深深地打上了民族文化的印記。通過對建筑詞語的考察，能夠?qū)ひ挸鋈藗冊诮ㄖ矫娴奈镔|(zhì)需求和精神需求等深層次的文化信息。《南史》記載了自宋武帝永初元年（420）至陳后主禎明三年（589）約170年四個朝代的興亡歷史。這一時期正處于中古漢語時期，語言上也體現(xiàn)了中古時期的社會歷史狀況和漢語的時代特點。本文以建筑類詞語為例，分析其含義、使用特點，以供讀者參考。

亭

亭具有悠久的發(fā)展史。周代的亭是設(shè)在邊防要塞的小堡壘；秦漢時期的亭為維護社會治安的地方組織所使用；魏晉后，亭逐漸演變至有柱有頂無墻，作點景造景之用，建于園林供人休憩、觀景。

《南史》中，“亭”共出現(xiàn)141處，絕大多數(shù)是以該亭為標志的地名，其中“新亭”最為突出。新亭，故址在今江蘇省江寧縣南。三國吳建，原名臨滄觀，晉安帝隆安中丹陽尹司馬恢之重修，名“新亭”。如《南史》卷一：“徐道覆欲自新亭焚舟而戰(zhàn)……”卷二：“及至都，群臣迎拜于新亭?！焙茱@然，“新亭”在這里都用為地名。又如“金昌亭”，卷一：“……使中書舍人邢安康弒帝于金昌亭?！敝T如這類的例子還有蘭亭（卷七）、甘露亭（卷十）等。

也有少部分含“亭”的詞語表示官爵。例如，卷十八：“參帝中軍軍事，入補尚書度支郎，改掌祠部，襲封高陵亭侯?！本矶唬骸罢?，字思范，弘從孫也。祖柳，字休季，位光祿大夫、東亭侯?！焙?，漢代指僅次于王的爵位，明代指介于“公”與“伯”之間的第二等爵位。據(jù)《武帝紀》，曹操于建安元年（196）授大將軍之前，有洛陽北部尉、頓丘令、騎都尉、濟南相、典軍校尉、奮武將軍、建德將軍、費亭侯等官爵名號，名目繁多，故以其廟號稱之。

臺

“臺”在《南史》中共有430例。其詞義，既有對古義的傳承，也有新的發(fā)展?！芭_”（以下用“臺”）本指用土筑成的高而平的建筑物。春秋戰(zhàn)國時期盛行高臺建筑，以供游覽、觀眺、祭神。《南史》中也有此類用例。卷四：“夏四月庚午，殷祀太廟，降諸囚徒。先是，立商飆館于孫陵岡，世呼為‘九日臺’?！薄芭_”也用作地名。如卷二：“八年春二月辛酉，魏克滑臺?！惫偶?，“臺”的一個常見義是古代中央官署名?！赌鲜贰纷鳛橹泄艜r期的一部重要史書，對這一義項有較多的使用。如卷一“庚申，帝鎮(zhèn)石頭城，立留臺總百官”；卷五“甲子，慧景入建鄴，臺城內(nèi)閉門拒守”。常用的雙音節(jié)詞有“臺署”“臺省”“臺府”等?！芭_省”指代表皇帝發(fā)布政令的中樞機關(guān)?！芭_府”指中央政府機構(gòu)，也指御史府。古籍中，“臺”還有陵墓的意思，但《南史》中未見。至于后來出現(xiàn)的“像臺的家具”義，如鍋臺、梳妝臺、講臺、燈臺，也未在《南史》中出現(xiàn)。

樓

樓是兩層及兩層以上的高大房屋。《左傳·哀公八年》：“……囚諸樓臺，栫之以棘?！薄睹献印じ孀酉隆罚骸啊酱缰荆墒垢哂卺瘶??！薄赌鲜贰分小皹恰庇?15例。卷七：“己酉，幸京口城北固樓，因改名北顧。”卷九：“甲子，廣州言仙人見于羅浮山寺小石樓?！睒堑拿Q豐富多樣，如慶云樓（卷二）、興光樓（卷五）等。樓也指城墻或土臺上的建筑物，如建在高高城臺上的，有城樓、箭樓、敵樓等。《南史》中也有此類建筑物。如卷二十九：“……敕從登南掖門樓以觀之。”卷四十一：“其晚臺軍射火箭燒東北角樓……”“車、船上有上層者，其上層稱‘樓’?！边@是“樓”稍晚產(chǎn)生的一個義項。左思《吳都賦》“樓船舉帆而過肆”，樓船，古代多用作戰(zhàn)船，也代指水軍。《南史》中也有類似用例。有“樓車”，如卷一“及至，升諸樓車以示之，城內(nèi)莫不失色”。也有“樓船”，如卷九“公英謨雅算，電掃風行，馳御樓船，直跨滄?！?。

南北朝時期，“樓”還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意義，即茶肆、酒店、歌舞廳及舊時妓院等場所，如劉邈《萬山見采桑人》詩“倡妾不勝愁，結(jié)束下青樓”。此“青樓”指妓院?！赌鲜贰分幸灿邢嚓P(guān)用例，但含義不同。卷五：“武帝興光樓上施青漆，世人謂之‘青樓’?！薄稘h語大詞典》：“青樓②：指南朝齊武帝的興光樓。后也泛指帝王之居。”

閣

古代的“閣”，本指置于門上防止自闔的長橛，也指貯藏食物的櫥柜，并非典型的建筑詞語。稍后產(chǎn)生“樓閣”義。如《史記·秦始皇本紀》“殿屋復道周閣相屬”；《淮南子·主術(shù)訓》“高臺層榭，接屋連閣，非不麗也”?！赌鲜贰分幸膊环@類例子。卷二：“五月丁卯，曲赦梁、南秦二州劍閣以北?！焙蟠O(shè)在風景區(qū)或庭園里的“閣”，多為四方形、六角形或八角形，一般為兩層，周圍開窗，多建在高處，可以憑空遠望。《南史》由于時代原因，未見此種用例。

古代女子的閨房也稱“閣”。如《樂府詩集·木蘭詩》“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實際上《南史》中已見此類用法。如卷五“截壁為閣”。閣還是古代官署名，內(nèi)閣的簡稱。如《后漢書·王充王符仲長統(tǒng)列傳》“雖置三公，事歸臺閣”；《南史》卷三“時廢帝左右直閣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等是夜并外宿”。

宮

“宮”，本是對房屋、居室的通稱。如“入于其宮，不見其妻，不祥也”。此義《南史》中未見?！皩m”在《南史》中的常見義有：第一，“帝王的居室”，此義于秦漢后產(chǎn)生，《南史》中多見此義。如卷一：“禮畢，備法駕，幸建康宮，臨太極前殿?！本硭模骸鞍嗽卤?，幸舊宮，申都下獄及三署見徒，量所降宥?！绷硗?，《南史》有“帷宮”一詞。帷宮，指古代帝王出行時用帷幕布置成的行宮。如《周禮·天官冢宰》“為帷宮，設(shè)旌門”。鄭玄注：“謂王行晝止，有所展肆若食息，張帷為宮，則樹旌以表門?！薄赌鲜贰分欣^承了這一意義。第二，“特指太后、太子及貴族婦女居室”。卷三：“路太后停尸漆床，移出東宮，上幸宮見之……”卷三：“及在東宮，五六歲能緣漆帳竿，去地丈余。”第三，“棺材”，多稱“梓宮”，指皇帝、皇后的棺材。卷四：“梓宮于東府前渚升龍舟?！本戆耍骸懊髂耆录撼?，王僧辯平侯景，率百官奉梓宮升朝堂。”

堂

“堂”，最早指夯土使高出地面成四方形的屋基。如《禮記·檀弓上》“吾見封之若堂者矣”，鄭玄注：“封，筑土為壟。堂形四方而高?！边@個意義在《南史》中未見使用?！疤谩币仓附ㄓ诟吲_基之上的廳房。《論語·先進》：“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薄赌鲜贰肪硭模骸坝钟谒√脙?nèi)得璽一枚，文曰‘皇帝行璽’。”“明堂”，即古代國君行禮、理政、祀神的處所，是古籍中的常用義?！段倪x·東京賦》：“度堂以筵，度室以幾。”薛綜注：“堂，明堂也?！逼湓凇赌鲜贰分幸彩且粋€常見義。如卷二“皇帝即位于中堂，備法駕入宮，御太極前殿”；“是日，又宗祀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舊時官吏辦公的處所也稱“堂”，如政事堂、廳堂?！赌鲜贰肪硎骸坝衷t御府堂署所營造，禮樂儀服軍器之外，悉皆停息?！惫糯鷮閺氖履撤N活動的房屋，也稱“堂”，如講堂、廟堂、靈堂。如卷一“（宋高祖武皇帝）嘗游京口竹林寺，獨臥講堂前，上有五色龍章”；卷二“丙寅，芳香琴堂東西有雙橘連理”；卷八“二年春正月壬寅，詔求魯國孔氏族為奉圣侯，并繕廟堂”。至于近現(xiàn)代常用的“學堂”“食堂”“店堂”“課堂”，《南史》中未見使用。

表示同祖父的親屬關(guān)系，《南史》稱“同堂”，如卷十五“尚書同堂姊為江夏王妃，檀珪同堂姑為南譙王妃”。

榭

“榭”本指無室的廳堂，即四面敞開的較大的房屋，也是古代講武、閱兵和帝王狩獵習射之所?！稜栄拧め寣m》：“阇謂之臺，有木者謂之榭?！焙萝残辛x疏：“榭者，謂臺上架木為屋，名之為榭?！薄赌鲜贰肪砦迨澹骸爸莩悄吓R水有峻峰，舊傳云‘刺史登此山輒代’，由是歷政莫敢至詳。詳于其地起臺榭，延僚屬，以表損挹之志?！?/p>

“榭”的常見義是供人游憩或眺望的建筑物。明清時代，稱園林中三面環(huán)水、一面著陸的供人休息、觀賞的亭式建筑為榭，如《紅樓夢》中的藕香榭、河北承德避暑山莊的水心榭等。《南史》中也已出現(xiàn)供人遠眺賞景的榭。如卷六十“華樓迥榭，頗有臨眺之美；孤峰叢薄，不無糾紛之興”。

殿

殿的本義是“擊聲”，見《說文·殳部》。段玉裁注“此義本義未見，假借為宮殿字。……又假借為軍后曰殿”，即行軍走在最后。古代泛指“高大的房屋”，后來專指“供奉神佛或帝王受朝理事的房屋”?！稘h書·霍光金日傳》：“鸮數(shù)鳴殿前樹上?！鳖亷煿抛ⅲ骸肮耪呤椅莞叽?，則通呼為殿耳，非止天子宮中?！钡钜灿小案叽蟮姆课荨绷x，但《南史》中用例很少，如卷五“乃剔取諸寺佛剎殿藻井、仙人、騎獸以充足之”；卷七“性方正，雖居小殿暗室，恒理衣冠小坐，暑月未嘗褰袒”。殿的常用義是“宮殿、王宮”。此義在《南史》中用例相當普遍。如卷三“衛(wèi)將軍袁粲、中軍將軍褚彥回入衛(wèi)殿省”；卷六“戊戌，宣德皇后臨朝，入居內(nèi)殿，拜帝大司馬，解承制，百僚致敬如前”；卷九“仍詔甲仗百人出入殿省”。殿省指宮廷和臺省?！赌鲜贰分袑m殿的名稱很多，如未央殿、太極殿（太極前殿）、正光殿、清暑殿、玉燭殿、景福殿、仁壽殿、臨光殿、延昌殿、崇正殿、乾和殿、含德殿等，名稱反映了古人對王朝興旺發(fā)達的美好期待。

軒

“軒”本指一種前頂較高而有帷幕的車子，供大夫以上高官乘坐。《左傳·哀公十五年》：“大子與之言曰：‘茍使我入獲國，服冕乘軒，三死無與。’”《南史》中則多見“軒冕”一詞。如卷八“高祖屏除嗜欲，眷戀軒冕，得其所難，而滯于所易，可謂神有所不達，智有所不通矣”；卷七十五“我布衣草萊之人，少長壟畝，何宜枉軒冕之客”。軒冕是指古時士大夫以上官員的車乘和冕服，也借指官位爵祿。

用作建筑類詞語，“軒”可指樓板、欄檻?！冻o·招魂》：“高堂邃宇，檻層軒些?！薄赌鲜贰分幸灿写肆x少量用例。如卷十二“嘗于閣上靚妝，臨于軒檻，宮中遙望，飄若神仙”。用作建筑類詞語，“軒”也指房屋?！逗鬂h書·延篤傳》：“夕則消搖內(nèi)階，詠《詩》南軒?！薄赌鲜贰分卸嘤羞@類用法。如卷四：“是以五色來儀于軒庭，九穗含芳于郊牧?！避幫ブ妇邮彝ピ?。如卷六“明可臨軒，遣使恭授璽紱”?！赌鲜贰分小芭R軒”一詞多見，指皇帝不坐正殿而御前殿，殿前堂陛之間近檐處兩邊有檻楯，如車之軒，故稱。作為建筑類詞語，“軒”還表示有窗的長廊。如沈約《學省愁臥》詩“愁人掩軒臥”。著名的軒有上海豫園的靜宜軒、河北保定的高芬軒等。中古時期以后，軒多表示“以敞朗為特點的建筑物”，著名的有北京頤和園的養(yǎng)云軒、蘇州網(wǎng)師園的小山叢桂軒等?！赌鲜贰范嘀τ趯m廷王事的敘說，受體例所限，似無表示這一類意義的詞語。

塔

塔是佛塔的簡稱?！墩f文·土部》新附“塔，西域浮屠也”。王玉樹《說文拈字》：“塔字諸書所無，惟見于葛洪《字苑》，是晉以前尚無此字也。”塔本用于放置舍利與佛骨，后來演變成表示佛祖信仰和表達虔誠的紀念性的佛教建筑。如河南嵩岳寺塔、上海龍華塔等?！赌鲜贰分小八弊侄嘁姡缇硎坝诠鶅?nèi)大皇佛寺起七層塔，未畢”；卷二十五“立佛寺，作白狼、童子像于塔中”。書中常出現(xiàn)的塔名有阿育王塔、白塔（寺）、寶塔、舊塔、畫塔等，其中阿育王塔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

“塔”也表示佛堂?！段簳め尷现尽罚骸暗茏邮辗?，置之寶瓶，竭香花，致敬慕，建宮宇，謂為‘塔’。塔亦胡言，猶宗廟也，故世稱塔廟?！薄赌鲜贰分形匆娛褂??！八边€表示“塔形的東西”，如水塔、燈塔。范成大《峨眉山行紀》：“又有塔松，狀似杉而葉圓細，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圖，至山頂尤多?！庇捎诖肆x產(chǎn)生的時代較晚，所以《南史》中沒有出現(xiàn)。

齋

齋，指“家居的房子”。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孫綽賦《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見止足之分。齋前種一株松，恒自手壅治之?！薄赌鲜贰分幸膊环Υ祟愑美?。如卷五“皇后亦淫亂，齋閣通夜洞開，內(nèi)外淆雜”；卷六“時帝所住齋常有氣，五色回轉(zhuǎn)，狀若蟠龍”。齋也是“齋宮”的簡稱。齋宮，指供齋戒用的宮室屋舍?！赌鲜贰分杏幸粋€用例。卷八：“況郊祀配天，罍篚禮曠，齋宮清廟，匏竹不陳?！逼溆喽己喎Q“齋”。如卷三十二“王母殷淑儀薨后，四月八日建齋并灌佛”。齋也指“學宮”。如《宋史》中：“太學置八十齋，齋各五楹，容三十人?！逼鋵崱赌鲜贰分幸岩娪美?。卷二十八：“時父湛之為丹陽尹，使其子弟并著芒屩，于齋前習行?！敝泄艜r期以后，“齋”也用作商店名稱，如古代有月盛齋，后來北京有榮寶齋，蘇州有采芝齋等?！赌鲜贰分形匆姶祟惷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