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陣（組詩）

龔學敏

桃花陣

山包上布桃花兵，搶劫混凝土中

出沒的甲殼蟲，包括

汽油漲價的臉龐透出的羞澀

天氣熱得越快

高速公路的刀，磨得越鋒利

桃花的偽裝，與天空的手指

被刺破時

落下的

夕陽，越相似

山不用爬，桃花經(jīng)濟的針

給粉紅的股票頹勢打索道的生長素

埋頭挖山的愚公，已移出規(guī)劃圖

只有傳說的樹，被成語的油漆刷過

用紅色，孤單地戳在

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中

桃花的鋼盞，比甲殼蟲堅硬

且不講價

銅腥味的春天

一直在偽造不用買保險

而能延長桃花試用期的

秘方

桃花已凋，經(jīng)營的陣勢還擺在那里

熱風熏過的鳥鳴，飄過我去年坐過

的空椅子

無題

烏鴉們平躺在夜空的黑色中

連哀鳴都沒有起一絲的波紋

現(xiàn)場直播的河

被人工的光捆成一條瀕死的金魚

多么耀眼，仿佛報紙里的麥芒

扎進空氣絲綢的腹部

廢墟上的女人，把合唱拄著拐杖

的低聲部

送給她們鋼鐵般冰涼的孩子：

沒有了

除去影子，我們就是廣袤的土地上

唯一的一無所有

黑色的子彈擊中夜空，奔跑的

野鹿可以聽見

戰(zhàn)爭的玩具，吊在槍聲的繩索上

地上沒有一棵樹敢抬頭

在暗處。暗處本身是一只巨大的手

所有的草，卑微到匿名

即便春天，春天也只是一個幌子

河流是捆扎大地干涸傷口的繃帶

風在吹，新聞里劣質(zhì)的手術(shù)刀

一片片撤退，像是鏡頭里的雪花

夜空中的烏鴉還活著，可是

沒有中彈的戰(zhàn)壕里的字母，拼出的

還是

詩嗎

春日讀唐人張旭《肚痛帖》

萬物并非一味的好詞，復蘇的還有

爭戰(zhàn)、抑郁癥，以及

虛構(gòu)的故事，皆在金絲絨桌面上

用春日茂盛的燈光，掩飾衰敗

大環(huán)境下，肚痛被唐人拎清了

勒石為證

不可堪的豈止肚痛，周身皆魚餌

亦為魚，只要能冒泡

便分不清餌與魚。河水不敢清澈

春天像是萬物的臥底

一條河穩(wěn)重得似拓片上的夜晚

亦無用，白字的船

駛至今天

不管載些什么，魚和岸都信

比如不知冷熱，皆服大黃湯

俱有益

過市第n 幼兒園

農(nóng)耕時代的兒歌，被下課的電鈴聲

撞碎。童謠當作化肥

禾苗長得比墻上彩繪的長頸鹿

還虛高

連奔跑都用膠墊包裹著

被保安警告的風

粗糙，蹲在圍墻的精美外，訕笑

外國語的細糧，像是成噸成噸的

顏料，把天空描得比藍色還藍

騎木馬進城的唐詩

制成積木，被拼湊得滿地傷痕

抬頭是月字躲在霾中的咳嗽

一低頭，故鄉(xiāng)被馬路的繩索

捆成生字

沒有人樣

學費和圍墻一樣高

放學的單行道擺滿轎車，也是積木

鐵門一開，拄著唐詩拐棍

年齡不同的兩個漢字便疊在一起

一個念幼兒，一個教幼兒念

反正都一樣

把我?guī)У臅?，堵在長不大的

十字路口

深褐色的老式八音盒

一塊被切成方形的夕陽，在傍晚的

噪聲中，掩飾內(nèi)心的鋒芒

直到把自己捂成老邁。春天

是木質(zhì)的翅膀，被眾多的過往磨亮

盒子絲綢狀的飛翔，拖著一柄長刀

春天被越切越薄

遲暮

大地遲暮。老舊卡車是松垮的牙齒

荒野的樹，有一棵無一棵

像是作為魚的大地缺氧時冒出的

氣泡。死亡的恐懼

把它們用夜晚粘在一起

遍地都是大雁被中傷時墜落的

影子的零件

民謠枯瘦的手，想要拼湊出一艘船

用來紀念擱淺的航線

石油的膝蓋滑液已被抽空

大地虛名的架子，立在所有的河

被沒收身份的入?？?，邊糾結(jié)

邊淹沒

大海被自己詛咒成一片片

巨浪的傷口，而大地在承受疼痛

瀝青的癬，成為大地皮膚上

永世不得翻身的頑疾

工業(yè)的鐵鉗把一切的鳥，飛過的

痕跡

擰成一股鋼絲粗壯的悲鳴

天空跌倒時，臭氧層空洞的瘀青

將籠罩被催眠的鉗工，和我們

群居的烏鴉，不止一次地模擬

核彈的飛翔，這是大地將要長出的

新翅膀

午眠

蜜蜂從陽光中高速削出的轟鳴聲

被擰成繩索，不停打撈

鐵皮水桶長在河中的

葫蘆狀病癥。烏鴉黑色的病情

比水的流速還重

密閉的會議室擠滿不同膚色的魚

一動，就是遍地的強迫癥

誰也撿不起來

真實的砂礫趴在桶底

用穿在身上的水衣，與天色

說價格

直到一塌糊涂，摸不到自己

裝在桶中藥粒一樣的睡眠

成為時間的一段空白

一頁頁讀過的書，里面的字咬在一起

讓警醒的人更加緊張

市井

柏油街道齊整的掃帚，把商販

用時間，煨得泛黃的煙火味

風一樣掃走

打造的民國街，如一條假臂

嫁接在已經(jīng)消失的公共水井中

杜甫只寫過一次盤飧

自己的墓地卻在詩中錯別字樣，留下

八處

車輛馳過，壓得無法說話的柏油

看見滿街都是前進中走投無路的雨滴

大樹的枝上長滿汽車的樹葉

要到哪一個秋天，才會凋零，腐朽

甚至成為新的汽車的前世

向日葵

向日葵的手勢，被高速公路的柵欄

歸攏得更像一支落日的銅號

近視的松鼠，在廢棄的輪胎上

瞭望遠處

無法前行的豈止是勘探圖

和移栽的礦泉水瓶

散發(fā)奶油味的車載臺，在市井的

調(diào)色板上

不停覆蓋說過多遍的話

不管用速度，把目標虛構(gòu)得多遠

皮卡車也不能在大地上多跑出

一個太陽的時間

路上說假話的玻璃碾碎一次

皮卡車滿載的風

就把向日葵的方向

刮亂一次

山區(qū)加油站

黑暗碩大的卵殼，封凍著大地

枯草作為象征，活在太陽能的路燈中

被黎明驚醒的加油站。早起的

女人，用生病的、咳嗽聲的

?頭，一點點地

把埋在沉默中的時間

挖出光來

給大卡車、小轎車、拖拉機、摩托……

做早餐

峽谷兩邊樹葉的書，被霜翻成

加油站女人身上軍大衣的顏色

價格的油罐車一路過來

比墻上的太陽光

漲得還快

女人挪一挪身子，想要曬一下，可是

羊群的白色，已經(jīng)落山了

理發(fā)店

背景音樂拼命捂著電動理發(fā)刀的嘴

整整一個上午，女理發(fā)師

一邊抱怨菜價

一邊把顧客頭上麻木的日子，韭菜樣

剃去

透明玻璃門把亂糟糟的噪聲，裝修成

整齊的房屋形狀

讓行人無法窺探一屋子肢體破損

的音樂，作案工具和滿地的線索

大地在遠處獨自平坦，我想起割草機

吐出的一捆捆草

夕陽和塵世的愛，有時也會混在

它們中間

夜晚來臨。所有

用幌子拼命的小店鋪，都淹死在

大城市虛胖的街燈里

像大水池淹死那么多的小水

女技師的細胳膊，被巨大的夜色

壓得比音樂還變形

我說，上次就是你理的

她說，好吧，電臺已經(jīng)預告

明天是個好天氣，祝所有的天氣

都交個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