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然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西安 710128)
外來詞是不同民族文化碰撞交融的產(chǎn)物,也是漢語新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完善與發(fā)展著漢語的詞匯體系。關于漢語的外來詞,許多學者對此展開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就我們所了解的材料來看,漢語外來詞研究主要集中于外來詞詞源探究、外來詞的規(guī)范問題及其文化功能方面,涉獵面較廣[1]。漢語外來詞的詞源探究是古今眾多學者探究的主體,通過歷史與文化兩方面的探究,基本可以確定漢語外來詞大部分來源于西域與梵語。 早期從事西域外來詞研究的主要是西方的一些學者,后來馮家升在《匈奴民族及其文化》一文中對來自匈奴民族的外來詞進行了考證,國內(nèi)學者逐漸開始轉向這一領域的研究。梵語進入漢語時間較長,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 世紀之后就有32 部論著對這方面進行研究,如早期丁福保先生的《佛學大辭典》[2]。
自改革開放以來,國內(nèi)外許多學者對外來詞進行研究,綜合近年來對于外來詞的研究成果,各學者對于外來詞語言和文化的關系都有不同程度的見解[3]。隨著世界文化互動進程與經(jīng)濟一體化的持續(xù)推進,各國間的聯(lián)系日益密切,外來詞所體現(xiàn)的語言文化融合對于語言文化碰撞是具有深遠意義的。
“外來語”指讀音部分或者完全借自西方語言的詞。 我國于20 世紀初借入“外來語”,是近代以來較為正式的術語。
20 世紀50年代高名凱、劉正埮等學者認為“外來語”一詞與漢語中其他用“——詞”來表示歸屬類別的術語不協(xié)調,于1958年正式使用“外來詞”一名。 兩位學者同時認為“意譯的詞”并不屬于外來詞之列,認為外來詞音和義全部來自外族語言,而意譯詞并不符合外來詞的要求[4]。此時進入了外來詞研究的旺季,各學者從不同角度不同視角出發(fā),對外來詞進行了各種各樣的解釋。
史有為在《漢語外來詞》一書中對外來詞進行了界定,他指出:“在漢語中,一般來說,外來詞是指在詞義源自外族語中某詞的前提下,語音形式上全部或部分借自相對應的該外族語詞、 并在不同程度上漢語化了的漢語詞。嚴格地說,還應具備在漢語中使用較長時期的條件,才能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外來詞。 ”
經(jīng)過考察發(fā)現(xiàn),外來詞一般包含三個基本層次:
第一,是詞語用漢字表示,但是意義和讀音完全來自外族語詞的狹義外來詞,如“沙發(fā)——sofa”“布丁——pudding”;以及部分源自他種語言,加之漢語語素義標的詞,如“car——卡車”“beer——啤酒”中的“卡”和“啤”的語音形式和意義來自英語,而“車”和“酒”只是為了國人更容易接受這些外來詞添加上的一些語義標記。
第二,是外來詞語音形式中一部分借自外族語詞相對應的部分,另一部分用漢語固有語素翻譯表示,這類詞是廣義上的外來詞。 如“冰淇淋——icecream”“摩托車——motorcycle”中的“淇淋”和“摩托”的語音形式是部分借自外族語詞的語音形式,而“冰”和“車”則是通過意譯相對應的部分,最終得到的一種“混血兒詞”。
第三,是外族語源的“漢字詞”,主要表現(xiàn)為日語漢字詞進入漢語的情況。 直接借用其他民族創(chuàng)造的使用漢字構造書寫的詞,這類詞又被稱為“準外來詞”。這類詞有著漢化的語音,并且與漢字字形、字義基本一致,構詞方式也是基本一致的。 如“神經(jīng)”一詞,日本語讀音為“shinkei”,而漢語讀音為“shenjing”。
這些外來詞都已經(jīng)在漢語中較為穩(wěn)定地使用,并長期出現(xiàn)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在漢語中落地生根,成為漢語中的一員。
史有為曾說:“文化是人類有意識或下意識創(chuàng)造性加工的產(chǎn)品,是人類在面對社會和自然時為了生存和更好地生存而做出的積極的、創(chuàng)造性的反應。 ”文化可以是一種器物,一種制度,也可以是一種體系,而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無疑是具有文化的屬性的。
外來詞來源于外族語詞,其在不同程度上帶有外來語言文化的成分。 但因其使用的環(huán)境及使用人的理解使得其又在不同程度上帶有一些固有語言文化成分。 這兩種不同的語言文化的融合體現(xiàn)在外來詞上就是外來詞的語言文化的二重性,所以人們?yōu)榱苏_地理解這些詞必須要從漢語和外語兩個層面去考慮。雖然諧音的內(nèi)容是來自外部的,但是諧音的產(chǎn)物是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這也為我們更好地理解和運用這些詞語提供了突破口[5]。語言文化的二重性正是體現(xiàn)了兩種文化的交疊。
在語言的三大重要組成部分中,詞匯與社會的關系是最為密切的。詞匯是社會發(fā)展演變的鏡子,投射著社會演變的大勢與潮流,它不僅是一種語言符號,更是社會的一種符號。尤其是在網(wǎng)絡媒體發(fā)達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大量的外來事物和外來思潮時刻沖擊與豐富著我們的思想,全世界各個民族之間的聯(lián)系也逐漸密切,文化的接觸促進了各個民族之間詞匯借用現(xiàn)象的發(fā)展。
按照已有的研究成果,我們把現(xiàn)代漢語的詞匯分為兩部分——基本詞匯和一般詞匯。 基本詞匯涵蓋了我們?nèi)粘I钪薪?jīng)常涉及的一些概念和現(xiàn)象,并且有些在3000 多年前的甲骨文中已然提到過。在語言中除了基本詞匯以外就是一般詞匯,一般詞匯中只有外來詞是比較特殊的,它不屬于民族自創(chuàng)的行列,具有不同的來源。 例如:
科教類:聲吶,來自英語縮略詞sonor,意為聲波定位儀,在水中通過接收聲波用來導航、測距。還可以譯為聲吶。
娛樂類:迪斯科,來自英語“disco”,一種節(jié)奏鮮明、速度較快、扭動身體的現(xiàn)代流行舞,通常也可以指舞蹈的伴奏音樂。 原指伴隨流行音樂跳舞的夜總會,也可以譯為“迪士高”“狄斯可”。
日常生活類:香波,來自“shampoo”,指一種合成洗發(fā)劑,由港臺借入。
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曾說過:“語言,像文化一樣,很少是自給自足的。交際的需要使說同一種語言的人和說鄰近語言的人發(fā)生直接或間接接觸?!蓖鈦碓~是兩種語言文化的融合。 這意味著進入到漢語中的外來詞必然經(jīng)歷著兩種文化的交融與篩選,外來詞在接受傳入環(huán)境改造的同時也在慢慢對其進行反向作用[6]。 在這個意義上,經(jīng)過兩種語言文化融合的外來詞具備了更強的生命力,可以更好地傳承與發(fā)展。外來詞是兩種語言文化融合的產(chǎn)物,這種融合可以體現(xiàn)在外來詞內(nèi)容與形式兩個方面。內(nèi)容,包括語義內(nèi)容和語法內(nèi)容;形式,包括語音形式、構成形式和書寫形式。
3.1.1 語義內(nèi)容的融合
詞義是通過詞的語音形式表現(xiàn)的人們對客觀世界概括性的認識及主觀評價。故不管是自然事物、人工器物還是行為制度,只要可以被人們認識,具有人的主觀意識并冠以名稱,它們就具有了人文性質。如“石榴”一詞來自西域,在漢族認識了石榴這一水果之后,就具備了除了石榴的自然屬性之外的人文屬性。 石榴代表著紅紅火火、多子多福、吉祥平安。 雖然,作為一種水果,石榴和這些屬性并沒有什么必然的關聯(lián),但是漢族人還是會將其看作是生活和事業(yè)蒸蒸日上的象征,經(jīng)常用在重大節(jié)日表達對他人的祝福。 所以,外來詞是一種外來的概念,但是其中又會根據(jù)自身民族和語言的特點進行改造,從而多出許多不同于原有概念的部分。 外來詞語義內(nèi)容的融合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在漢語中不曾出現(xiàn)過的詞義。外來詞的意義由于使用習慣和民族心理的原因經(jīng)過篩選,已經(jīng)不能等同于外族語詞并最終成為漢語的一員。例如:
蛋撻,來自英語“tart”,撻是英語“tart”的音譯,指餡料外露的餡餅,意為一種以蛋漿做成餡料的西式餡餅。
第二,外來詞進入漢語之后經(jīng)漢語改造發(fā)展出了新的意義。這些詞相對于源詞其義項已有所增加,并不是原外族語詞的意義了。 例如:
取締,來自日語“torishimaru”,源詞義為監(jiān)管、監(jiān)督,經(jīng)過漢語借入后配合漢語的使用習慣改造成了取消的意思,并只選取了動詞的用法,名詞的用法并未采納。
站,來自蒙語“jam”,原指在古時旅途中用以換馬匹、休息的驛站。 于元代從蒙古借入漢語,經(jīng)改造變成今天的車站,并用于許多基層辦事機構,如宣傳站、廣播站等。
3.1.2 語法內(nèi)容的融合
外來詞進入漢語詞匯系統(tǒng)經(jīng)過了不同程度的漢化,其在內(nèi)容上不僅反映為語義方面的融合,同時也伴有語法方面的融合。 進入漢語體系的外來詞必然要符合漢語語詞用法規(guī)范,也要符合漢語語法的要求。通常表現(xiàn)在詞類選擇、詞類相似但功能不同和構詞三方面上。 如“仙士(cent)”“幽默(humor)”。
3.2.1 語音形式方面
語音是語言最為直觀的部分,漢語的音系與外來詞的音系有著極大的不同。 漢字是音、形、意統(tǒng)一的整體,在外來詞中漢字只是用來表音的符號,因此在音譯的過程中必須舍棄漢字原有的意思,并且向原外族語詞的語音形式靠攏。與此同時,外來詞的音譯部分也要適應漢語的語音體系,漢語中不存在的音素通常要進行漢化的改造。
(1)改變音譯部分音質。 例如:
萊塞,又可譯為萊澤,來自英語“l(fā)aser”,表示激光的意思。 其中的元音[?]及第二個音節(jié)里的輔音[z]在漢語中無法準確發(fā)音,只能用相似的音去替代。后來結合諧音與會意的方法,在臺灣與香港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更加被漢族人接受的音譯方式——鐳射。 元音[?]變成了復元音“ei”,第二個詞為了更加符合“激光”的意義,將輔音改造成了“sh”。
(2)增加或刪減音節(jié)。 例如:
賽因斯,來自英語science,無論是直觀感受上還是在英語中,它只有一個音節(jié)。但是為了讓外來詞的語音形式更加適應漢語音系,我們便采用了三個獨立的音節(jié)去替代原詞。 現(xiàn)在這一詞已經(jīng)被“科學”所替代。
(3)后期簡化。 例如:
伽藍,據(jù)原外族語詞語音形式原譯為 “僧伽藍摩”,但漢語是以單語素詞為主,四字以上的音譯形式并不符合漢族人的心理習慣,故在后期的使用過程中形成了我們常用的“伽藍”一詞。
3.2.2 結構形式方面
漢字是屬于表意體系的文字,但西方大部分文字基本是拼音文字,故漢語借用的外來詞中只能記錄外族語詞的語音形式,詞的表意能力很弱。外來詞在漢民族語言環(huán)境中實用性大大降低,難以融入漢語詞匯體系。 故僅有語音形式上的改造是遠遠不夠的,音譯外來詞一體化的結構并沒有發(fā)生改變。為了打破外來詞語素形式的框架,往往采取以下幾種方法。
(1)半音譯半意譯。 例如:
摩托車,來自英語“motorcycle”,“cycle”本意為三輪車,但是為了符合原詞整體的意義,只選擇了其上位詞“車”。 前半部分采取“motor”的音譯形式“摩托”,前后結合成兩個語素構成的復合詞。
X 光,來自英語“X-ray”,前半部分采取音譯方式,保留了源詞的“X”字形,后半部分選擇意譯,得到“X 光”一詞。
(2)諧音音譯。諧音就是在保留漢字固有意義的基礎上選擇語音相同或相近的漢字進行音譯的方法。 諧音與普通音譯的區(qū)別在于是否保留了漢字的意義,但是這種方法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意譯,依舊屬于音譯外來詞的行列。 這種方式可以保留譯詞與外來語詞之間詞義上的一種聯(lián)系,更有利于推動外來詞融入目標語言詞匯系統(tǒng)。 例如:
士敏土,來自英語“cement”。它的另一種音譯形式是“水門汀”,但是這種音譯方式只能在偏旁上與源詞有些許聯(lián)系,不如“士敏土”與原外族語詞聯(lián)系親密。
(3)添加義標。 語義標記大部分屬于“類標”,類標通常位于詞尾。其中有一小部分為“飾標”,這類通常在詞首,還有極少數(shù)屬于“綴標”,這種方式可以在外來詞后加上一個表示義類的標記,從而使用者可以更好地理解詞義。 例如:
保齡球,來自英語“bowling”,起初譯為“保令球”,但很快被淘汰掉,取而代之的是“保齡球”的音譯形式。這是由于在詞尾義標的幫助下,優(yōu)先選擇了讀起來朗朗上口又深受眾人喜愛的“保齡”二字。
3.2.3 書寫形式方面
書寫形式方面的融合通常表現(xiàn)為字形的意化。這種改造漢字字形的方式使得外來詞既具有漢語語言系統(tǒng)的特點,又可以保持著與外源詞的聯(lián)系。選擇合適的漢字字形一方面可以幫助使用者習慣外來的新概念,另一方面可以展開對詞義的想象,為外來詞后期的漢化與長期的發(fā)展進步打下基礎。 例如:
檸檬,來自英語“l(fā)emon”。 這個詞借入漢語時也有過“黎濛”的音譯形式,在讀音上也要比“檸檬”更加接近原詞。但“檸檬”二字偏旁均與植物有關,最大程度上接近原外族語詞表示的事物種類,字形也較“黎濛”更加具有新意。
總之, 漢民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文化碰撞促使跨文化交際越來越頻繁,詞匯作為語言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也將更好地發(fā)揮著語義載體的作用。 伴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外來詞在漢語中呈現(xiàn)出種類不斷完善、數(shù)量逐漸增加的特點。而外來詞作為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必然帶有著源語言環(huán)境影響下的痕跡,經(jīng)過漢語使用環(huán)境的改造之后,外來詞語音形式和字形上會更加符合漢族人民的使用習慣。 經(jīng)過淘汰和改造之后保留在漢語中的外來詞具有一種穩(wěn)定的張力,從而得以廣泛傳播和使用。我們在研究時要正視這個過程中的和諧與不和諧的因素,即語言文化融合過程中必然會表現(xiàn)出一些矛盾,這種矛盾沖突也是融合的另一種表現(xiàn)。 隨著世界文化互動進程與經(jīng)濟一體化的持續(xù)推進,各國間的聯(lián)系日益密切,交流日益頻繁,各種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已成為一種必然趨勢。 我們要致力于維護外來詞與本民族詞匯之間的一種平衡,在快速發(fā)展的過程中汲取新時代的養(yǎng)分,推動社會文明向前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