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小說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 *
——以《遲開的花朵》為例

錢嫣荷

(滁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 安徽 滁州 239000)

《遲開的花朵》成文于1882年，是俄國著名作家——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的早期出版作品。書中通過描述女主人公瑪露霞對愛情的追求與向往，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極具自反性的荒誕世界。該書故事的時代背景是19世紀中期俄國農(nóng)奴制改革，處于新舊交替的時代，人們在生活方式和意識形態(tài)上都受到很大的沖擊，具有極為強烈的歷史感。

一、自反性基本概念

自反性也常被人們稱為反身性，是現(xiàn)代社會人類最重要的主體性，也是定性研究方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自反性的背景下，人們可以通過假設一個特定的自我，將無意義的元素，變成有意義的元素，這也是很多小說家、藝術(shù)家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起源之一。從專業(yè)的角度解釋，在社會學中自反性又分為低自反性和高自反性，而社會學理論通常使用自反性的概念，是指一種自我監(jiān)管與自我對抗，當一個特定的專業(yè)領(lǐng)域理論需要被同等的、強制性地運用到這一領(lǐng)域時，就會產(chǎn)生自反性。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的形態(tài)意識也開始有了很大變化，尤其是當人面對不確定的風險社會時，如何通過自反性在工作與生活中釋放自我的潛力,逐漸成為現(xiàn)代社會學研究的重點對象。簡單來說，自反性可以被闡釋為，將理論的假設，用于理論本身的一種情況，或者也可以闡釋為系統(tǒng)的自律行為，即按照自身對自己提出的假設，來盤問、監(jiān)控自身的行為。最早自反性是一種存在于科學界的概念，但目前，自反性概念已經(jīng)擴展到社會學領(lǐng)域，并強調(diào)個體對自身行為的自律。在此背景下，契科夫小說中的自反性，屬于一種認知范圍中的自反性，主要討論如何更多地組織、監(jiān)控自身的生活。同時，這種自反性，也存在于審美現(xiàn)代主義的實踐、假設，并強調(diào)通過解釋自我、社會背景，來映射某種思想、觀念、現(xiàn)實。

除此之外，自反性適用于公開反映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過程的文學作品。這種自我指涉性(自指性)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小說作品中，它們反復提及自己的虛構(gòu)性。這些作品中的敘述者，有時被稱為“自我意識很強的敘述者”。透過諷刺和自我反省等手法，引導讀者思考小說與現(xiàn)實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進而有意義、有組織地探討小說本身的虛構(gòu)性與真實性[1]?？偠灾苑葱袁F(xiàn)代化理論體現(xiàn)了學者對現(xiàn)代化的自我反思和自我對抗的思考。人們來到這個世界，除了生命什么都沒有。但是生命是短暫的，被扔進了時間的深淵，會很快消逝。一個人無法在這個世界上停留太久，有限生命的終結(jié)是不可避免的死亡，而死亡讓生命想象自己的四肢之外，因此人們渴望在存在中擁有寶貴的意義，并試圖超越自己。

二、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

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是指一種荒謬主義，荒謬主義(以“荒謬哲學”為基礎(chǔ))是一種哲學觀點，源于存在主義，認為人類存在的意義(人類存在的荒謬)。“荒誕”這個詞來源于拉丁語。最初的含義“荒誕”一詞指的是“音樂背景中的不和諧”。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概念被放大了，用來描述奇怪而荒謬的事件或陶醉于常識法則的事物?；闹嚨恼軐W范疇作為一種世界觀的荒謬理論，它是哲學的一部分。存在主義，通過它，顯然有其根源的觀點。思想所崇拜的物質(zhì)擠壓人類本性，隨著社會秩序的種族主義發(fā)展，人們對事物的排斥感變得越來越強烈，無法忍受和忽視它，開始質(zhì)疑它的思想，超越荒謬。“荒謬”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從一個現(xiàn)象到本質(zhì)。

三、剖析《遲開的花朵》小說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

(一)《遲開的花朵》劇情簡要

《遲開的花朵》以女主人公瑪露霞的愛情悲劇為主線，通過對主人公生活的詳細描寫，展現(xiàn)了新舊交替時代背景下，逐漸走向悲劇結(jié)局的家庭，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冷酷和無情，使讀者在震驚、同情之余產(chǎn)生反思與共鳴。故事的女主人公瑪露霞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她出身貴族家庭，父親是一個公爵。她懂音樂，會彈鋼琴，還有著美好的外表，對此小說里這樣寫道“她長得俊俏，像英國小說里的女主人公一樣，有美麗的亞麻色的卷發(fā)、一雙又大又聰慧的眼睛，顏色宛若南國的天空。”她有著美好的品行和一顆溫柔的心，即便是面對酗酒和行為放蕩的哥哥，她也說不出一句近乎帶刺的話，而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理解和相信自己的哥哥。

她的哥哥——葉果魯什卡公爵，是一個不成器的敗家子，父親去世以后，他作為家中的長子和唯一的男人，并沒有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反而終日尋歡作樂，酗酒抽煙并且負債累累。這一切，導致這個家庭一步一步走向沒落，最后甚至不得不從豪華氣派的公爵府里搬出來，住進了一個小市民風尚的房子里。隨著家境的一再衰落，哥哥一如既往地荒淫無恥，女主人公瑪露霞開始對哥哥感到失望，與之同時則產(chǎn)生了對現(xiàn)有生活的極端失望，“想象著哥哥的臉，極力想在他的臉上看到一種和諧的不至于令人失望的東西?？墒窃谶@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卻什么也沒有看出來，只看到一點：一個空虛的人！敗類！”

與此同時，在女主人公瑪露霞的想象中又出現(xiàn)了一張與哥哥鮮明對比的臉，“像一枚拔不掉的釘子一樣，出現(xiàn)了一張正派人的有智慧的臉，在這張臉上她看到了智慧、豐富的知識和疲勞。這是一張令人無法忘卻的臉?！边@張臉的主人，就是上門給哥哥看病的醫(yī)生托波爾科夫。托波爾科夫醫(yī)生的父親是一個農(nóng)奴，是瑪露霞已故父親的近侍。正因如此，托波爾科夫醫(yī)生的幼年時代是在瑪露霞家中度過的。托波爾科夫醫(yī)生有一副好嗓子和一個好主人，主人送他去上學，他也因此用強大的意志力打通了一條通向上層生活的隧道，成為了一名醫(yī)生。只可惜，故事的女主人公瑪露霞對于托波爾科夫的愛情，更多還是來源于自己的想象，她沒有看到，托波爾科夫?qū)嶋H上是一個情感枯竭，內(nèi)心世界一片荒漠的人。對于托波爾科夫來說，賺錢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努力學習，夜以繼日不知疲倦地工作，唯一的信仰就是：賺錢。所以作為一個男人，婚姻對于他來說，只是獲取利益的工具，而不是滿足情感的需要。只要有6萬盧布，他就可以考慮跟對方結(jié)婚，因為他想買的一套房子需要這么多錢。

于是當托波爾科夫的媒人告訴女主人公瑪露霞，托波爾科夫愛上了她，想跟她結(jié)婚。但是，前提是他需要6萬盧布的陪嫁。女主人公瑪露霞，在驚訝、難為情和暗喜之后，克服了內(nèi)心的種種障礙，她決定不顧對方低賤卑微的出身，堅定地和他走到一起。愛情的狂熱，致使瑪露霞甚至不相信，需要6萬盧布這樣的話出自托波爾科夫之口，而認為是媒婆的說辭。遺憾的是女主人公瑪露霞卻等到了托波爾科夫和一個商人的女兒結(jié)婚的事情。對此，女主人公瑪露霞既難過又絕望，然而她又認為，是因為自己的母親那天對媒婆的態(tài)度不夠好，導致托波爾科夫認為自己不愛她，從而負氣娶了商人的女兒。于是，女主人公瑪露霞先后四次去托波爾科夫家中看病。第四次看病時，女主人公瑪露霞終于對托波爾科夫醫(yī)生進行了表白，這時劇情發(fā)生了神奇的逆轉(zhuǎn)，瑪露霞充滿愛意和祈求的眼神，喚醒了托波爾科夫醫(yī)生內(nèi)心的溫柔感情。于是托波爾科夫和瑪露霞坐上了去往法國南部頭等車廂的一個包廂，可惜瑪露霞在法國南部還沒有住滿三天，就去世了。

故事講到這里突然變得非?；恼Q，因為托波爾科夫醫(yī)生將瑪露霞的敗家子哥哥接到了自己家里，并且對他倍加愛護，容許哥哥葉果魯什卡拿他的盧布去尋歡作樂。理由是，葉果魯什卡的下巴，會使他聯(lián)想起瑪露霞的下巴。

(二)自反性在書中的體現(xiàn)

《遲開的花朵》之所以受人歡迎，是因為作品中人物所解決的問題與現(xiàn)實生活幾乎相近。女主人公瑪露霞剛收獲愛情卻時日無多的絕望感，這種感受剛好完美契合了時代背景，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中多數(shù)人對于生活的無力感?！哆t到的花朵》涉及的一個重要歷史事件是亞歷山大二世·尼古拉耶維奇廢除了農(nóng)奴制。當時社會變動給普通人帶來最大的感受無非就是攀升和滑落。一批人抓住機會向上勇攀，完成階層躍遷，另一批人沒有及時察覺到環(huán)境變化，得過且過，向下滑落。但無論是攀升還是滑落，都離不開各種考驗。書中女主人公哥哥葉果魯什卡無疑是向下滑落那批人的代表，托波爾科夫醫(yī)生則是抓住機會向上勇攀那批人的代表。在托波爾科夫的成長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金錢是最重要的。他勤奮刻苦，精研專業(yè)，憑本事獲得了金錢，又憑金錢和專業(yè)獲得了尊敬和體面。成為名醫(yī)的道路上，托波爾科夫的信念賦予他全新的氣質(zhì)，以至于托波爾科夫的舅舅尼基福爾都沒認出眼前的這個名醫(yī)是自己的外甥。這個時期的托波爾科夫處于“技進乎道”的境界，他不在乎病人的出身也不在乎門外漢對醫(yī)生的偏見，只要對方肯付醫(yī)療費，就行醫(yī)診治。這個時期的托波爾科夫擁有高超的醫(yī)術(shù)和不菲的收入，自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財富。然而托波爾科夫缺乏世界觀，托波爾科夫不知道這種信念是荒謬的。直到女主人公瑪露霞向自己表白，又再表白不久后離世，喚醒了托波爾科夫內(nèi)心的真正向往[4]。

(三)書中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

“反對理性和正常，這意味著荒謬和愚蠢。”從這個意義上說，荒誕是用理性的尺度來衡量的。在一個理性的世界里，一個人的言語和行為將偏離正常的極限，這是人類無法理解和接受的，被認為是“荒誕的”?！盎恼Q”這個詞一直在流傳。

在書中主要采用了重復與對白的敘事方式，體現(xiàn)了世界所充滿的陰冷色調(diào)，重復一年又一年描寫秋天的灰暗，如原文中“外面是一個灰色的、多雨的早晨，暗灰色的云像是沾滿了污泥似的”，使整部作品里彌漫著灰色情緒。讀完整本書，讀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作者在描述女主人公瑪露霞對愛情的渴望與追求時，抱有同情和悲憫的情懷。故事的結(jié)尾無比荒誕可笑，故事的女主人公瑪露霞用她的死亡，改變了她哥哥葉果魯什卡的命運。在結(jié)局中瑪露霞酗酒、放蕩的哥哥葉果魯什卡得到托波爾科夫醫(yī)生的愛護，似乎就是要給讀者一絲安慰。當女主人公瑪露霞去世之后，她整天酗酒、調(diào)情、騙人的哥哥葉果魯什卡，卻生活得很快樂。書中原文是這樣描寫的“活著并且很健康，現(xiàn)在住在托波爾科夫家里，醫(yī)生對他倍加愛護，并容許葉果魯什卡拿他那些五盧布的產(chǎn)品去縱歡作樂，葉果魯什卡非常滿意?！逼踉X夫在這悲劇與喜劇之間營造出了一種讓人欲哭無淚、欲笑無聲的幽默荒誕。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局限于作者事先設定的巨大的結(jié)構(gòu)和輪廓。一旦這些規(guī)則和假設被拒絕，就會有一種強烈的荒謬感?；闹囃瑯尤Q于人，也取決于世界。在托波爾科夫內(nèi)心的最深處，有著一種清晰而強烈的渴望。只要他與瑪露霞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葉果魯什卡還在，他就能繼續(xù)生活下去。從這一刻起，荒謬就成了一種痛苦的激情意識。

總體來說，作品簡潔而緊湊，反映了深刻而廣泛的問題，表現(xiàn)出幽默的特點和諷刺的俏皮話，是基于對社會階層和窮人的廣泛理解。雖然整部作品透出無邊的蒼涼，但在“家”中還保留著一絲可貴的愛：母親公爵夫人對女主人公的母愛之情，老仆人尼基福爾對女主人公的憐愛[5]。

綜上所述，契科夫以一種獨特的理解和感知的方式看待和思考生活。因此，他站在普通人無法觸及的高度，用冰冷而銳利的眼睛掩蓋真相。以讀《遲開的花朵》為例，我們可以在契訶夫的故事中深切地感受到，契訶夫?qū)Υ钣兄约邯毺氐目捶ǎ@種看法在小說的文字和文字之間描述自反性敘事下的荒誕世界，得以非常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