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牌局與永恒的人性
——以《海底撈月》為例淺析肖建國的創(chuàng)作特色

文/楊希

一、濃郁的湘南風情

故土對每個人的影響都是無法抹去的。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早期的生活經(jīng)驗對其創(chuàng)作個性和氣質(zhì)的影響更加深遠，不管是自然風貌還是民俗特色，都烙印在其作品中?？v觀文學史，每一個有特色的作家都有自己書寫的地標，比如魯迅的紹興，沈從文的湘西，莫言的山東高密，王安憶的上?！趲资瓿鞘谢倪M程中，方言逐漸被普通話所替代，城市景觀和生活習慣也趨于雷同，富有地域特色的文學作品就是在同質(zhì)化的經(jīng)驗中開辟出獨特的書寫路徑，豐富感和差異性是其重要的藝術標志。故土不僅可以成為一個作家專屬的創(chuàng)作資源，也給作品打上了鮮明的風格印記，故土的文化特色也由于作家的地域書寫得到進一步加強，成為一種相互浸潤相互滋養(yǎng)的狀態(tài)。

肖建國生長在湖南南部小城，對湘南地帶有著深厚的情感依戀，他的大多數(shù)作品都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與他本身的閱歷、見識、情感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

地理上，湘南地處于兩省交界地，毗鄰廣東，廣西，這里是湖南的“南大門”，自古就是中原通往嶺南的交通要道，到了明清時期，廣東設立對外通商港口，湘南地區(qū)成為物流的必經(jīng)通道，隨著資本主義的萌芽，這里的商品經(jīng)濟日益繁榮，有了早期城鎮(zhèn)化的景觀。《海底撈月》的第二章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構建真實立體的小城風貌，作家從染坊寫到熱鬧的手藝人店鋪一條街，再從北門石埠頭，縣城的四個城門以及衙門口寫到縱橫交錯的古老街巷、騎樓，圍繞小城的是盤曲的麻地河，蒼翠的城外四面山，山上的東塔嶺，雷公菩薩廟……肖建國在這里用散文的筆觸逐一撫過記憶之中的地理風物，描繪出一個富有肌理感的湘南小城。

由于湘南地帶經(jīng)商便利，這里文化交融，人民生活相對寬裕，性格奔放，形成了以坐歌堂為代表的地方風俗和以打麻將為主的生活娛樂。湘南地區(qū)的永州下灌村更是傳說中麻將的起源地，在《海底撈月》中可以看到出現(xiàn)頻次極高的麻將牌局，小說中作為關鍵意象的紫檀木盒子裝載的象牙麻將是翠玉的父親專門從馬來西亞買回，由此可見湘南小城當時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態(tài)。小說的標題“海底撈月”本身就是一種麻將的術語，目錄名也直接取自坐歌堂的唱詞與牌場黑話，小說的敘事更是一開場便在三天三夜的麻將牌局中展開，整部小說就是一幅鮮活的湘南市井生活圖。

除此之外，小說的地域特色還體現(xiàn)在方言的運用上。普通話寫作無疑有利于作品的理解和傳播，但在地域描寫的文本中就不可避免地被消解了一部分地方特性。方言寫作則可以讓一個地域一個民族真正立起來活起來，這是因為方言的形成與其所在的地理環(huán)境、歷史變遷、社會結構，生活習慣等諸多方面緊密相關，方言匯集了地方文化的特點，集中體現(xiàn)出一個地區(qū)的個性和特質(zhì)，是地區(qū)身份的重要標志。《海底撈月》中的湘南方言活潑，粗糲，語義豐富。比如小說中經(jīng)常用來表達人物心情的形容詞“松快”，不僅有快樂的意思，還包含著輕松、暢快的多層含義。名詞“毛毛”“小把戲”用以指代嬰兒、幼兒，極富形態(tài)特征，將較為抽象的概念具體化、生動化，體現(xiàn)出了湘南地區(qū)人民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小說中大量的動詞“搭”“搞”“拼”的使用可以感受到湘南地區(qū)人民的勇猛，利落。人物的名字更直接用了方言化名“細姥婢”“疤眼皮”“忠良婆”“三道彎”……這些人物名都極具個性特色，也暗含人物的部分生理和性格特征?？梢姺窖泽w現(xiàn)出不同地區(qū)的思維方式，它不僅僅是一種工具，它更是生活本身。而牌桌上的交流、嬉鬧，牌場黑話的使用，讓麻將桌成為集中表現(xiàn)方言特色和人物個性的空間?？v觀整部小說作品，方言的運用使其人物更加原生態(tài)，更加貼近土地，貼近真實生活。并且，方言的表達特性直接決定了作品整體的語言風格，《海底撈月》依托湘南方言所呈現(xiàn)出的語言風格就傾向于明快、率真、夸張。

小說通過描寫時代激變之下的湘南地區(qū)普通平民的日常生活，表現(xiàn)出地域文化的強大慣性和內(nèi)在力量，麻將作為其中的具體標志，也維系著湘南地區(qū)的文化認同。肖建國的創(chuàng)作以此踐行著他的尋根理念，打造屬于他的創(chuàng)作地標。

正如肖建國自己所言：“要當個作家，就應該有個‘根’。講通俗點，就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根據(jù)地。不管生活底子是厚是薄，生活面是寬是窄，但總應該有一塊這樣的根據(jù)地，并且經(jīng)常有自己獨特的發(fā)現(xiàn)。沒有這個‘根’，就會是飄的。我的根在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xiāng)?！盵1]

肖建國有意識地在他的諸多作品中書寫湘南的自然風光、鄉(xiāng)土人情，為其作品打上了深深的地域標簽，我們能從其中感受到作家對故土深沉的依戀和注視，這是肖建國小說的一種獨特魅力所在。

二、起伏跌宕的情節(jié)

肖建國的小說作品是緊貼時代發(fā)展與社會現(xiàn)實的?！逗５讚圃隆窂闹腥A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寫到土改運動、從““文化大革命””寫到改革開放，人物歷經(jīng)了這些重要的歷史發(fā)展階段，70年的時間跨度使作品的情節(jié)非常豐富，麻將作為核心意象在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已絕非一個普通的物件，因為“藝術的生命不是‘物’，而是內(nèi)蘊著情意的象（意象世界）”[2]。它與人物的命運產(chǎn)生種種關聯(lián)，構成了主要的情節(jié)線索。小說初始，通過唱坐歌堂的細姥婢在李家小姐翠玉出嫁前的一場三天三夜的麻將局中“擔土”，將主要人物關聯(lián)起來。家境富裕的翠玉姑娘是小城出名的“麻將鬼”，出嫁前，她一心想要自摸“海底撈月”，在最有希望之時，翠玉拈白板的手突然被流彈打中，鮮血直流，這場未竟的牌局成了翠玉一生的轉(zhuǎn)折點，也標志著這個偏安一隅的湘南小城的突然解放，故事由此拉開了序幕，時代也進入新的歷程。如此難忘的首次牌局的經(jīng)歷，使麻將從此成了細姥婢人生中的重要內(nèi)容，成功轉(zhuǎn)化為作品敘事的關鍵要素。

出現(xiàn)次數(shù)不多但貫穿整部小說的象牙麻將，是觸發(fā)人物命運轉(zhuǎn)折的重要標志，它預示著人物將面臨抉擇，不同的抉擇推動不一樣的情節(jié)走向。命途驟變的翠玉姑娘將最珍愛的象牙麻將托付給年輕的細姥婢保管，是第一次抉擇。從此，細姥婢的命運便和麻將緊密相連。改革開放后，細姥婢的丈夫水旺忍受不了金錢的誘惑，將象牙麻將當做古董賣掉。細姥婢面臨第二次抉擇。在女兒三姥婢面對婚戀選擇之時，象牙麻將再次出現(xiàn)，一場牌局讓細姥婢看清未來女婿的人品和性格，預示著三姥婢一生幸福的開始。最后，細姥婢在自己的家庭棋牌室，終于放心拿出象牙麻將與姐妹們分享，以自己的方式紀念著早逝的翠玉。象牙麻將成為理解細姥婢命運的關鍵線索，也是整部小說中幾次敘事高潮的標志。

除了象牙麻將，小說中頻繁出現(xiàn)的普通牌局對情節(jié)起到承前啟后的作用。第四章“手氣順時搏自摸”是細姥婢前半生中屈指可數(shù)的幸福歲月。細姥婢與水旺破除萬難成婚后，搬進了翠玉家的大宅，認識了土保主任的妻子含田婆。經(jīng)歷了聲勢浩大的土改，小城的生活回歸平靜，細佬婢終于能再打起麻將，但在麻將桌上的一次胎動讓細姥婢經(jīng)歷了痛苦的難產(chǎn)，很快，這種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就不復存在了。第五章中，饑荒來臨，水旺因事入獄，細姥婢開始經(jīng)歷人生低谷，就在眾人擔心細姥婢的精神狀態(tài)時，恰是一場麻將牌讓人看到她面對苦難的勇氣，為后來細姥婢做苦力、撿拾腐肉、艱難度日做鋪墊。第七章中，水旺出獄，心情愉悅的細姥婢邀約翠玉組起了麻將局，也正是在這場牌局中，翠玉第一次將自己對麻將的心得告訴細姥婢，使細姥婢領悟到牌場看人的至高境界，成為細姥婢以牌局測試準女婿的前提。也成為最后，年邁的細姥婢看淡輸贏、看清人生時運的基礎。

激烈變化的外部環(huán)境和輕松愉悅的牌局交替出現(xiàn)，使小說在敘事上顯得張弛有度，增強了節(jié)奏感。尤其是從開頭的緊張和高潮，到最終章的舒緩和開悟，整部作品由牌局始也由牌局終，形成了一個環(huán)狀結構，仿若一場大型的命運的牌局。

縱觀肖建國的寫作，在情節(jié)設置和人物命運上的激變與社會和時代的變化緊密相連，這種寫法深刻揭示出小人物在時間洪流中被迫裹挾而行的生活本質(zhì)，要掌握自身的命，是非常困難的，當然，這也就更突顯出小人物身上的堅韌品質(zhì)。

三、人物塑造

肖建國的小說總是聚焦于底層平民，所刻畫的女性平民更能滿足讀者對于強韌、良善的人性美的期待和追求?！逗５讚圃隆分械闹攸c人物以女性居多，從細姥婢到翠玉、忠良婆、含田婆、三道彎等，這些湘南地區(qū)的女性生動而美好。相對而言，男性人物的缺陷更加明顯，對于個體欲望的處理更缺乏理性，樸素的民間倫理觀念在女性人物身上得到更好的體現(xiàn)。當然，小說也能直面她們的局限，比如疤眼皮，活潑熱情之余有著自私苛刻的缺點。忠良婆是一位盡職盡責的母親，但思想傳統(tǒng)，冥頑固執(zhí)。最能集中體現(xiàn)作者對人性期待的是主人公細姥婢。細姥婢經(jīng)歷了牌局上的時輸時贏，也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種種美好與艱辛，她的性格特征是：直爽真摯、勇敢善良。這是個有力度的人物，她的韌性和堅強撐起整個家庭在動蕩時代中的穩(wěn)固，她就像不斷生長的藤蔓，哪怕歷經(jīng)秋風和苦寒依然保有茁壯的生命力，甚至更加通透和寬厚，終至成長為一棵庇佑家人的蔥郁大樹。除了細姥婢，小說中所有正面人物身上的美好品質(zhì)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的道德持守：義、理、情。細姥婢的性格是在命運的歷練中成長而成，性格的進化均在牌局中得到彰顯。正如前人對參加打麻將的牌手曾有要求：入局斗牌，必先煉品，品宜鎮(zhèn)靜，不宜躁率，得勿驕，失勿吝，順時勿喜，逆時勿愁，不形于色，不動乎聲，渾涵寬大，品格為貴，爾雅溫文，斯為上乘。正代表性格的修煉過程和終極目標。

細姥婢身上最突出的，是她對“義”的堅守。她一生信守與翠玉的承諾——保護象牙麻將。雖然她并不真正了解翠玉，更談不上熟識，但她不以外界評價和社會認同標準的變化為基準去評判翠玉，始終平等而視。當然，這種尊重并非毫無出處，正是通過她與翠玉相識的那一場三天三夜的牌局，細姥婢認定翠玉是純粹的。作為一個大小姐，翠玉既不關心家族事業(yè)，也不關注個人婚姻，終日耽于牌場，她對麻將的癡迷除了是對娛樂的沉溺，也有將其視為理想和愛好的虔誠。細姥婢踐行對翠玉的承諾，體現(xiàn)出一種任憑世事變遷都堅定不移的契約精神，這種精神成為細姥婢面對抉擇時的行事原則。丈夫水旺因非法炸魚獲刑5年，細佬婢挺身而出，打各種零工，獨自撫養(yǎng)4個孩子，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但她毫無怨言，更時時處處維護著水旺。水旺在廣州嫖娼入獄后，細姥婢放棄了自己心愛的麻將館，帶著僅有的5000元現(xiàn)金赴廣州保釋丈夫。義氣讓細姥婢身上不僅有傳統(tǒng)女性充滿堅韌和溫情的部分，也有現(xiàn)代女性的獨立和自強?！傲x”也是作品中湘南地區(qū)人民集體的價值認同，正面人物身上都有義氣之舉，細姥婢難產(chǎn)時，含田婆讓丈夫歐土保連夜帶領幾個年輕人步行將細姥婢抬去一百多公里外的大醫(yī)院。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單純的付出靠的正是“義”的支撐。小說中的人物在贊嘆對方之時常會說“這個人，好講義氣”[3]，可見義氣是湘南地區(qū)眾人稱道的精神品質(zhì)，對“義”的贊美也是對傳統(tǒng)精神力量的呼喚和回歸。

如果說“義”是細姥婢性格中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持守，那么理性精神則是細姥婢身上的現(xiàn)代部分。細姥婢在面對人生際遇中的困惑和選擇時，不是一味的妥協(xié)忍讓，緊隨潮流，而是據(jù)理力爭，嘗試主宰自己的命運，更可以在人云亦云的狀況下做到不參與，不起哄。比如在小說第一篇章的解放情節(jié)中，眾人將翠玉視為萬惡的階級敵人時，細姥婢有自己的判斷，秉持自己的認知，不為外界所撼動，她會接受翠玉的象牙麻將就證明她并不認同對翠玉的審判。成年后的細姥婢堅決反抗代表傳統(tǒng)思想的母親阻撓自己的自由戀愛。中年的細姥婢遭遇““文化大革命””的亂象，面對被奪權的熱情沖昏頭腦的丈夫和女兒，以自己理性和溫柔的力量對他們進行感化與勸誡，更在游街途中救下了曾有一面之緣的段碧池。縱然““文化大革命””對底層平民有巨大的權力誘惑，細姥婢卻絕不參與其中。她身上的理性精神來自父親秋聾子，秋聾子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勸誡水旺時所說的話，是為理性精神的一次申辯。肖建國用了相當多的篇幅直呈對“文化大革命”的理解，很顯然，他看到了這場浩劫的本質(zhì)，看到了對于人性的扭曲，雖然依靠人物對話來陳述作家所思所想的手法不算高明，甚至稍顯樸拙，但這種真誠的理性精神卻是可貴的。作為一個平民，秋聾子有著深沉的智慧，他尊重女兒的個人選擇，關鍵時刻他能透過社會現(xiàn)象看到其本質(zhì)規(guī)律，對人對事的看法不被個人情緒和偏見所左右。小說將現(xiàn)代理性融入作品，使人物更具深度。

在經(jīng)歷了種種跌宕起伏，悲喜交加的人生遭際之后，細姥婢不斷成長，她的世界觀也如她對牌局的看法一樣，達到了另一番境界——情的境界。對至情至真的參悟使細姥婢成為一個成熟豁達，通透達觀的人。小說的后四個章節(jié)，湘南小城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迎來發(fā)展機遇，商品經(jīng)濟迅速崛起，人們開始走出湘南，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也要面臨更多人性的搖擺。金錢和機遇，動搖了這片土地上最為樸素的價值觀——“義”。這種轉(zhuǎn)變集中體現(xiàn)在光飛和光雄兩兄弟身上，為了最大程度地獲取利益，兩兄弟不仁不義，不擇手段，侵占和剝奪他人的財物，完全拋棄了自己的人格尊嚴。脫離了故鄉(xiāng)水土，常年在外的水旺，也逐漸遺落了本分與義氣，暴露出性格中貪婪的一面，不僅偷偷拿了細姥婢的象牙麻將轉(zhuǎn)手出賣，還深陷嫖娼風波，情感與靈魂都在迅速墮落。作家借此寫出了人性的弱點，這些都屬于小市民身上普遍存在的缺陷，也許離開了鄉(xiāng)土文化和情感的滋養(yǎng)，人性中的弱點便會肆意滋長。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細姥婢，在經(jīng)歷時代動蕩，生離死別之后，細姥婢變得溫柔敦厚，她已明白生命最為重要的乃是當下的真情。黑格爾指出：“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現(xiàn)于感性觀照的一種現(xiàn)成的外在事物，對這種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來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較廣泛較普遍的意義來看。因此，我們在象征里應該分出兩個因素，第一是意義，其次是這意義的表現(xiàn)?！盵4]在小說最后的牌局很顯然象征著她的蛻變，這已不再只是一種娛樂手段了，甚至不再是她的愛好，而已經(jīng)成為她人生哲學和生活意義的展示場。

細姥婢成為麻將高手，牌技與手氣俱佳，但她放棄了靠著麻將館致富的念頭，也放下了牌桌上對贏的渴望，寧愿一次次輸給自己的姐妹，只為將這牌局一直打下去，將眼前這向好的生活一直過下去。與真摯的情感相比，財富或者輸贏是沒有實際意義的，是不能帶來慰藉的，太在乎一時半刻的功成名就，就像終于自摸海底撈月的一天，那不是開始，而是結束。幸福的真諦無外乎就是有情有義地活著。

以《海底撈月》為代表的小說可以看到肖建國的創(chuàng)作路徑是現(xiàn)實主義的，透過人物所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生活表象對湘南地區(qū)市民的生存哲學、人生信仰進行追問、思考。肖建國對故土的深情，決定了其寫作是真誠的，動情的。

湘南人對生活的期待和認知到底是怎樣的，作家沒有直接陳述，而是借用麻將這一隱喻敘事來達到對其命運和精神的認知與理解。蘇珊·朗格認為隱喻其實說的是一件事物而暗指的又是另一件事物，并希望別人也從這種表達領悟到是指另一件事物的原理。[5]麻將在小說敘事中指代了一種輕松的、愉悅的生活方式，麻將桌提供了一個釋放內(nèi)心壓力和紓解欲望的空間，在這個自由輕松的小世界，現(xiàn)實困境，矛盾糾葛，荒誕亂象都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只是毫無功利目的的“松快”。麻將是細姥婢和疤眼皮們在動蕩不安的時局中的精神寄托，以對抗平庸、枯燥、麻木。

另一方面，麻將也是時代命運的隱喻。細姥婢放棄對結果的關注，就是理解了命運和時代。在肖建國的諸多小說中所描寫的平民階層均陷入一種困境中——作為大時代中的渺小個體，要走出普遍性的困境是困難重重的，人生正像牌局，輸贏是難以預料的，不可掌控的。本著何種心態(tài)，持有什么樣的信念參與其中才是個體生命應該去關注的，在無法依靠意志而左右的運氣面前，享受過程，不論結果。小說并無叩問和責難，也不在深度上過多地挖掘，只是用本真的善意去啟發(fā)和觸動人的靈魂，去尋找一種由內(nèi)而外自省的力量。深刻讓位于溫情，批判示弱于悲憫，這是肖建國的創(chuàng)作愈加成熟的標志。

注釋：

[1]肖建國：《左撇子球王》，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2]葉朗：《美學原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頁。

[3]肖建國：《海底撈月》，深圳：海天出版社，2021年版。

[4][德]黑格爾：《美學（第二卷）》，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10頁。

[5][美]蘇珊·朗格：《藝術問題》，滕守堯、朱疆源，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