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辰
(渤海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遼寧 錦州 121000)
《大金國志》是一部有爭議的史書,20世紀80 年代以來,關于這部書的點校整理、作者與成書年代、史料來源、價值等多有探討,試作綜述如下。
《大金國志》共40 卷,是記載金朝始末較為系統(tǒng)的史書。20 世紀80 年代,崔文印以掃葉山房本為底本,除對校了天一閣鈔本外,還吸收了章鈺、傅增湘等人的??背晒?,完成了《大金國志》的點校工作。崔文印的點校整理還恢復了明鈔本諸帝紀年的天頭標目,補錄了明鈔本的3 個重要附件,即《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金國初興本末》《金國世系圖》,又新增《金國九國年譜》。為了便于研究,還附錄了《三朝北盟會編》卷三之《女真?zhèn)鳌?、卷二四四之《金虜圖經(jīng)》、卷二四五之《族帳部曲錄》,以及一些重要題跋[1]。點校本《大金國志》的問世,為人們了解《大金國志》提供了較為清晰的版本,有力地推動了學界對《大金國志》的研究。
《大金國志》署名宋宇文懋昭,但宇文懋昭在《宋史》中并無記載。最早提及宇文懋昭的是元代學者蘇天爵,他在《三史質(zhì)疑》中第一次提及宇文懋昭的名字:“葉隆禮、宇文懋昭為遼金國志”[2]。蘇天爵與宇文懋昭生活在同一時代,而且對遼、金史籍較為了解,他僅是陳述宇文懋昭撰寫《大金國志》這一事件,并不懷疑宇文懋昭是《大金國志》的作者。
近年來,許多學者也對《大金國志》的作者及成書年代進行了考證。崔文印認為《大金國志》并非后人假托宇文懋昭之名雜抄諸書而成,它確實出于宇文懋昭之手[3]。趙葆寓認為雖然此書疑點較多,但宇文懋昭確有其人。在探討作者的同時,趙葆寓還指出《大金國志》引書較多,標明出處的只有《松漠紀聞》和《契丹國志》,而明代黃居中曾記載,《契丹國志》的作者葉隆禮是元朝人。余嘉錫和李錫厚也先后對葉隆禮生平進行考證,認為《契丹國志》應為元朝時期所著,那么大量引用《契丹國志》的《大金國志》只能是出自元朝人之手。因此,趙葆寓提出以下兩個觀點:首先,《大金國志》成書于元朝,但具體時間還需新材料確定。其次,《大金國志》的作者是宇文懋昭,但《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并非宇文懋昭所作,而是至正三年以后他人偽作[4]。崔文印在點?!洞蠼饑拘U泛笥痔岢鲅a充認識,即 《大金國志》由兩部分組成,宇文氏的“原作”和元人的“續(xù)作”,并指出原作者寫法有綱有目,而續(xù)作者缺乏必要的常識和史學修養(yǎng),導致后面部分錯誤百出[5]。都興智并不認同“原作”與“續(xù)作”這種觀點,他認為《大金國志》一書前半部分與后半部分一樣,都存在對史料進行歪曲和篡改的現(xiàn)象,但他指出《大金國志》當為宇文懋昭所著,不是后人假托其名偽作。另外,都興智還提到引起大多數(shù)人質(zhì)疑的《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與書中內(nèi)容矛盾,應當是后人偽作而成,其中所述的宇文氏生平是不可信的。他在考證兩書史源時發(fā)現(xiàn),《大金國志》卷一誤記阿骨打為“楊割太師之長子”與《契丹國志》卷十“遼主延禧初立之年,楊割死,阿骨打立”的內(nèi)容是一致的,說明該書輯成時間為《契丹國志》之后。而關于《契丹國志》一書,經(jīng)學者考證刊行于元代,所以宇文氏應是元朝人而不是宋朝人[6]。鄧廣銘在考證 《大金國志》史源時,前后撰有兩文,一文認為《大金國志》是由編書人從許多書冊中拼湊而成的,而不是作者憑空編造出來,還是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7]550。另一文認為《大金國志》一書全部出自一人之手,其前后卷的編輯水平之所以有高有低,參差不齊,是由于抄錄的資料程度不一,并不是前十幾卷為宇文懋昭所撰,后面若干卷是他人假托宇文懋昭之名偽作[7]558。另外,鄧廣銘發(fā)現(xiàn)錢大昕曾為《大金國志》一個抄本所寫的“跋語”,斷定其書應是元初人所著,而宋人的著作中沒有體現(xiàn)有關這部書的任何文字,也能證明這一點,且清代學者李慈銘也對該書的作者及成書年代進行考證并提出懷疑。自此,鄧廣銘斷定《大金國志》是偽書,包括作者宇文懋昭也是宋元間人編造出來的[7]559。劉浦江在探究《大金國志》作者時注意到,王士禛“或云宋人偽造”為最早論及《大金國志》真?zhèn)螁栴}的人,還提出“恐經(jīng)后人竄亂,非復(宇文)懋昭原本”的結論,作者肯定錢大昕、李慈銘和余嘉錫提出《大金國志》出自元人之手的看法是正確的[8]。艾慧認為,作者在《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中自述的條件與撰寫《大金國志》所需的條件是相符合的,堅持宇文懋昭為《大金國志》的作者[9]。
關于《大金國志》的作者問題,觀點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宇文懋昭所作,另一種是元人假托宇文懋昭之名所作,前者認為歷史上確有宇文懋昭其人,只是史料中無記載,后者認為《大金國志》只是元人雜編之作,并非一人之書。至于《大金國志》成書年代,多數(shù)人認為是元代成書。
《大金國志》雜抄各種書籍,史料來源復雜,史料價值多被質(zhì)疑。元人蘇天爵評價《大金國志》,“其說多得于傳聞,蓋遼末金初稗官小說中間,失實甚多”[2]。崔文印對《大金國志》進一步探究,發(fā)現(xiàn)在十五卷以前,其綱類文字主要取材于《中興小紀》《三朝北盟會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續(xù)宋中興編年資治通鑒》,以及《宋十朝綱要》等書。而目類文字,即大段史文的征引則以《金虜節(jié)要》《松漠紀聞》為主。崔文印認為宇文懋昭的原書并不是一部記述金朝始末的全史,它只是一部記述從金太祖到金海陵王四朝的開國史,但確實有參考價值,然而“續(xù)作”部分出現(xiàn)了很多的錯誤,如歪曲史實、無中生有、疏于考證、淺陋無知、抄書錯誤等,使這部分的史料價值大為降低[5]。都興智指出,本書前十五卷諸帝紀部分、記載典章儀制的諸卷主要取材于徐夢莘的《三朝北盟會編》、李心傳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洪皓的《松漠紀聞》《大金集禮》等著作,而《三朝北盟會編》又主要摘取趙良嗣的《燕云錄》、馬擴的《茅齋自敘》、張匯的《金虜節(jié)要》《正隆事跡記》《煬王江上錄》等著述中有關金人和宋金關系史事的記載。在對史料來源進行考辨時,都興智發(fā)現(xiàn)其取材的著述基本都是作者親身經(jīng)歷和親眼所見之事的紀實,除了作者出于某種目的對原史料進行篡改、歪曲和誤記以外,基本可視為信史,有可參考性[6]。鄧廣銘從《大金國志》中摘取一部分史料,發(fā)現(xiàn)作者把《南遷錄》的絕大部分進行稍加改動,如改換年號,把史事加以割 裂,化整為零,分別插入金世宗、金章宗、衛(wèi)紹王和宣宗的《本紀》當中。編書人還摘抄了《四庫總目提要》中的許亢宗《奉使行程錄》、元好問《中州集》中的小傳,其中《海陵煬王紀》采自張棣的《金虜圖經(jīng)》。另外,本紀各卷或采自《三朝北盟會編》,或采自《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和《建炎以來朝野雜記》,或采自劉時舉的《續(xù)宋編年資治通鑒》等[7]545。編者在撮抄這些書籍時,對其中的文字進行顛倒或刪減,導致《大金國志》中的史料存在一些問題。劉浦江肯定王士禛的看法,即《池北偶談》卷一八《契丹、大金二國志》中的說法,“《金志》記載與《南遷錄》多相合,與史所謬。其《文學傳》則全節(jié)取元好問《中州集》”[10]。同時劉浦江指出,此書內(nèi)容歪曲史料、疏于考證、缺乏常識、混淆史實、斷章截句而且辭不達意,實在是錯誤百出。他認為《大金國志》是雜抄舊史而成的一部偽書,雖不能全盤否定其史料價值,但其內(nèi)容真?zhèn)坞s糅,應該非常謹慎使用[8]。李秀蓮在探究《大金國志》資料來源時,推測其來源復雜,有來自話本小說中的“傳聞”、宋人和金人的史籍,以及一些金朝廷官方的資料。雖有諸多不足,但不能因此否定《大金國志》的價值,她認為《大金國志》體例多變,根據(jù)資料取舍選擇體例,資料豐富有事可記時使用紀傳體,史料缺乏無事可記時使用編年體,這樣才能在資料缺乏的情況下撰成“首尾完具”的金朝歷史,而且與《金史》相比記錄更為詳細,補充了《金史》不足之處[11]。潘瑞國認為《大金國志》的若干內(nèi)容來自《松漠紀聞》,部分內(nèi)容直接抄錄,稍作修改甚至顛倒順序,肯定《松漠紀聞》是《大金國志》的史源之一。不過因為《松漠紀聞》內(nèi)容較少,大多是對金國初期的記載,所以占的比重很小。他指出《大金國志》的大量文字來自于《九朝編年備要》《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續(xù)宋通鑒》《松漠紀聞》《南渡錄》《南遷錄》等[12]。馮俊認為《大金國志》對帝王進行論贊,與《金史》對帝王的回護相比具有較強的客觀性,也使后人重新重視正史、編年中忽略的事件、人物,充分肯定了《大金國志》的史學價值[13]。
綜上,古今學者對《大金國志》的史料價值褒貶不一,有關該書史料價值主要集中在作者對史料的修改上。一部分學者認為作者對史料進行篡改后使史實發(fā)生了變化,參考價值不高。一部分學者認為此書雖是雜抄各種書籍,但里面也保存了許多已佚的書籍和文獻,還是具有可參考性的。
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契丹國志》與《大金國志》有較多相似之處。都興智在考證其史料來源時,發(fā)現(xiàn)《大金國志》部分內(nèi)容抄錄了《契丹國志》一書,并且毫無改動地沿襲了原文的錯誤記載[6]。鄧廣銘認為《契丹國志》與《大金國志》不但可能出于同一時期,還極有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偽作,前后各卷之間的水平參差不齊是由當時的資料所決定的[7]545。劉浦江梳理相關成果認為,《契丹國志》有《經(jīng)進契丹國志表》,《大金國志》也有《經(jīng)進大金國志表》,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標榜書籍曾經(jīng)上奏南宋朝廷,而且兩書的體例如出一轍,除了紀傳之外,書中的某些內(nèi)容也表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一致,缺乏歷史常識、篡改史料,以及雜抄諸書也成為兩本《國志》共同的問題[8]。所以劉浦江認為,兩部《國志》存在著許多“不謀而合”的地方,主要表現(xiàn)在3 個方面:兩書存在某些與眾不同而且明顯與史實相悖的記載;兩者在抄錄時選擇書籍相似;抄書的錯誤問題相同,兩本《國志》可能不僅僅是偽作、相互抄襲的關系,還極有可能出自一人之手[14]。舒習龍在探究《契丹國志》的史學價值時,提到葉隆禮在著書時重視史書體例,根據(jù)所撰史事的實際情況和表達意圖的需要來進行適當?shù)恼{(diào)整[15],與李秀蓮在闡述《大金國志》價值時所提到的沒有確立統(tǒng)一體例的觀點大致相同。實際上,兩本書體例混亂應是由當時的資料決定的,編書人只是根據(jù)資料的多少進行撮抄,并沒有考慮到具體的歷史情境。但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兩部《國志》體例混亂,極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偽作。
近年來學界對《大金國志》的研究,關于其作者、成書時間基本已達成共識,但對其史源與史料價值的認識尚有分歧。學術界普遍認為《大金國志》出自元人之手,除上文提到的論證角度外,還可以從元人編纂史書“通古今之變”的歷史觀念角度進行分析。在元人編纂的《宋史》《遼史》《金史》中,充分體現(xiàn)其善于總結歷史,注重古今之間的關聯(lián),并且對3 個政權進行了客觀分析。而在《大金國志》中,作者也表達了與之相同的歷史觀念,如在論述金章宗時,雖對金章宗任用奸佞導致朝廷腐敗進行批評,但也肯定金章宗的歷史功績。對衛(wèi)紹王的評價也是如此,雖否定了他的無為,但也肯定他的個人品質(zhì)以及在危難關頭力挽狂瀾的勇氣。從中可以看出,其并非簡單地羅列史事,而是通過探討歷史人物的行為與思想去辨別是非。此外,書中對宋、金兩國事不回避,以及對前朝政權的剖析,目的在于對當朝統(tǒng)治者產(chǎn)生影響,希望其以史為鑒。至于《大金國志》的史源問題,仍存在很大的爭議,隨著元代文獻整理、研究的深入,對其史料來源將會有更深入的認識?!洞蠼饑尽返氖妨蟽r值在學術界仍然存在分歧,其內(nèi)容和邏輯結構也存在一些問題,但《大金國志》對于史料相對匱乏的金朝歷史研究還是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應該受到金史研究者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