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昂
2013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先后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得到了有關國家的熱烈響應?!耙粠б宦贰?,不只是借用了古絲綢之路的名號,更是要傳承“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路精神。只有在絲路精神的指引下,新時期的“一帶一路”才能重建溝通東西的黃金走廊,才能復制古絲綢之路上文化經濟交流的燦爛歷史。從古到今,泰國都是“一帶一路”上的重要一環(huán)。在海上絲綢之路上,中泰兩國交流不輟,譜寫了一篇波瀾壯闊的文化交融史。在這其中,佛教文化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中泰兩國均有著悠久的佛教傳統(tǒng)。在歷史上,中國哲學思想之主流,是儒釋道三家,佛教位居其一。泰國更是被稱為黃袍佛國,絕大多數人信仰佛教。今日探索中泰佛教文化于“一帶一路”上的交融,不僅能考察歷史上佛教文化對“一帶一路”的貢獻,更能探尋佛教文化如何服務于新時期“一帶一路”之建設。
在公歷紀元前后,佛教已經在東南亞地區(qū)廣為流行。因此在史料的記載中,中泰佛教文化的交流史幾乎與中泰交通史同時開始。三國時期,古國扶南(其疆域包括今日泰國東南部、西部)與吳國交往密切,朝貢不斷。吳主孫權于250年前后,派遣中郎康泰、宣化從事朱應出使扶南,歸國后康泰著有《扶南土俗》,其中記載有扶南等地的佛教信仰情況。吳時曾做過丹陽太守的萬震,也著有一本《南州異物志》,記述了嶺南諸國的風土人情,其中談到了林陽國(其領土大概位于今泰國西部)的佛教信仰??上У氖?,這兩部著作今日都已經遺佚,但在宋代類書《太平御覽》中尚有引用:
“康泰《扶南土俗》曰:扶南之西南有林陽國,去扶南七千里。土地奉佛,有數千沙門,持戒六齊,曰魚肉不得入國。一日再市,朝市諸雜米、甘果、石密,暮市但貨香花。
《南州異物志》曰:林陽在扶南西七千余里,地皆平博,民十余萬家。男女行仁善,皆侍佛?!雹倮顣P編纂,孫雍長、熊毓蘭校點:《太平御覽·第7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333頁。
南朝劉宋時期的竺枝,在《扶南記》中也記載了林陽國的佛教,其書亦佚,于《水經注》中有引文:
“竺枝《扶南記》曰:林楊國去金陳國步道二千里,車馬行,無水道。舉國事佛,有一道人命過燒葬,燒之數千束樵,故坐火中,乃更著石室中,從來六十余年,尸如故不朽,竺枝目見之?!雹卺B道元:《水經注·卷一》,四部叢刊本,第17頁。
三本書中都清楚的記載了林陽國人普遍信仰佛教,且均有細節(jié)描述,可以證實當時林陽的佛教發(fā)展確實非常昌盛。但是,對于其時扶南、金陳(今泰國的佛統(tǒng)Nakhon Pathom一帶)佛教信仰狀況如何,則并無明確的記載。不過依照常理推斷,三國相距不遠,林陽“舉國事佛”,其他二國亦當存在佛教信仰。齊梁之時與扶南的佛教文化交流密切,也證明了扶南佛教發(fā)展早有基礎。
南齊時,天竺道人釋那伽仙欲從廣州取道扶南歸國,扶南國王阇耶跋摩從他口中得知了中國佛教發(fā)展狀況。又于永明二年(484),派遣他重回中國,前往建康(今南京)上表納貢,表中有“仰序陛下圣德仁治,詳議風化,佛法興顯,眾僧殷集,法事日盛,王威嚴整,朝望國軌,慈憫蒼生”③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90頁。等語??芍敃r扶南以中國佛教之蓬勃發(fā)展為盛事,可見扶南之佛教亦相當流行。釋那伽仙以釋為姓,其上書中又有“一發(fā)菩提心,二乘非所期。歷生積功業(yè),六度行大悲”④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91頁。等語,可見其為印度大乘僧人。釋那伽仙取道扶南歸國,可見扶南是當時印度——東南亞——中國交通的海上重要中轉站。
南梁時期,與今泰地古國交往頻繁者有三:盤盤(今泰國萬倫灣Bandon一帶)、狼牙修(今泰國洛坤Nakhon Si Thammarat、北大年Patani、宋卡Songkhla一帶)、扶南,其中尤以扶南為最。梁天監(jiān)二年(503),扶南僧人曼陀羅“來進珊瑚佛像”⑤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佛祖統(tǒng)紀》卷37,《大正藏》第49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48頁下。。天監(jiān)五年(503),扶南僧人僧伽婆羅來到建康,開始了長達十七年之久的譯經事業(yè),共譯出“一十一部,四十八卷”⑥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續(xù)高僧傳》卷1,《大正藏》第50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426頁上。,包括《解脫道論》《阿育王經》等重要經典。天監(jiān)十四年(515),狼牙修國遣使上表,極力稱贊武帝的佛教事業(yè)。大通元年(527),盤盤國王遣使上表,中有“道俗濟濟,并蒙圣王光化,濟度一切,永作舟航”⑦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793頁。等語,并進貢佛牙、佛塔、香料等物;大通六年(532),又進貢菩提國真舍利等。大同五年(539),梁武帝“敕沙門寶云,往扶南國迎佛發(fā)”①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佛祖統(tǒng)紀》卷37,《大正藏》第49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51頁中。 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1,《大正藏》第51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頁下到第4頁上。。大同六年(540),扶南國王遣使朝貢,并請“釋迦像及經論”②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佛祖統(tǒng)紀》卷37,《大正藏》第49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51頁中。歸國。南陳時,有扶南僧人須菩提,于揚州至敬寺“為陳主譯《大乘寶云經》八卷”③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續(xù)高僧傳》卷1,《大正藏》第50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431頁上。。
隋時,與赤土國(今泰國北大年、宋卡一帶)多有往來,朝貢通使不絕。大業(yè)三年(607),隋煬帝派遣常駿、王君政等出使赤土,受到赤土王的熱情招待。赤土“其俗敬佛,尤重婆羅門”④魏征等撰:《隋書》,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1042頁。,是受到印度文化深刻影響的國度。盤盤國于大業(yè)中,亦有入貢。唐貞觀九年(635),盤盤國再次入貢?!杜f唐書》云:“盤盤國……人皆學婆羅門書,甚敬佛法。”⑤劉昫等撰:《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271頁?!缎绿茣吩疲骸氨P盤……有佛道士祠,僧食肉,不飲酒,道士謂為貪,不食酒肉?!雹逇W陽修、宋祁等撰:《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300頁?!锻ǖ洹吩疲骸皹剺剣猩崴率嶙x佛經,皆肉食而不飲酒。亦有道士寺一所,道士不食酒肉,讀《阿修羅王經》,其國不甚重之。俗皆呼僧為比邱,呼道士為貪。”⑦杜佑:《通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1009頁。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當時盤盤國以佛教信仰為主的狀況。
公元6 世紀下半葉,孟人于今泰國湄南河下游以佛統(tǒng)(Nakhon)為中心建立了墮羅缽底國,與唐朝亦有往來。對其佛教,中國略有了解:“投和國(墮羅缽底之異譯)……有佛道……王所坐塔,園似佛塔?!雹喽庞樱骸锻ǖ洹?,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1010頁?!啊螙|南有郎迦戍國(狼牙修之異譯),次東有社和缽底國(墮羅缽底之異譯)……并悉極遵三寶,多有持戒之人,乞食杜多是其國法?!雹岽笳滦薮蟛亟浛袝帲骸赌虾<臍w內法傳》卷1,《大正藏》第54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205頁中。中國僧人在求法過程中,與兩國有所交流。大乘燈禪師年幼時隨父母前往墮羅缽底,在此出家,后返唐,又赴印度求法。⑩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1,《大正藏》第51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4頁中。義朗律師與智岸、義玄則取道狼牙修前往斯里蘭卡與印度,受到狼牙修國王的歡迎。智岸法師不幸染病,圓寂于狼牙修。?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佛祖統(tǒng)紀》卷37,《大正藏》第49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51頁中。 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卷1,《大正藏》第51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頁下到第4頁上。
公元7世紀中葉開始,扶南國屬國真臘(今柬埔寨一帶)不斷強盛,乃至反客為主,逐漸吞并扶南、墮羅缽底等國,占據了泰國的大部分領土。真臘同樣是信奉佛教的國家,國王“奉佛謹嚴,日用番女三百余人舞獻佛飯。”?馮承鈞:《諸蕃志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7頁。真臘的屬國真里富(今泰國叻武里Ratchaburi一帶),向宋朝多次入貢。
元代時期,泰地主要被暹(素可泰王國)、羅斛(今泰國南部一帶)兩國所統(tǒng)治。雖然兩國與元都有往來,但并沒有佛教方面交往的記載。不過考慮到素可泰佛教的繁榮發(fā)展,可以想見中泰佛教文化的交流依然是存在的。此外,蘭納(今泰國清邁一帶)也出現在了中國人的視野里,被稱為“八百媳婦”。元對“八百媳婦”先征后撫,保持了半個多世紀的交往。八百媳婦同樣以佛教國家的特色出現在元人視野之中。《新元史》言:“八百媳婦……好佛惡殺,每村立一寺,每寺建塔,約以萬計。有敵人來侵,不得已舉兵應之,得其仇即止。俗名慈悲國也?!雹倏论繌耄骸缎略贰罚虾#洪_明書店,第7076頁。
明朝時期,泰地被大城王朝(1350-1767)統(tǒng)治,明稱之為暹羅,使團互訪頻繁?!睹魇贰访枥L暹羅之佛教信仰云:“崇信釋教,男女多為僧尼,亦居庵寺,持齋受戒。衣服頗類中國。富貴者,尤敬佛,百金之產,即以其半施之。”②張廷玉等編:《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401頁。鄭和七下西洋,有三次到達暹羅,受到了暹羅人民的熱烈歡迎,“其國有三寶廟,祀中官鄭和。”③張廷玉等編:《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8401頁。馬歡《瀛涯勝覽》中除與《明史》相同之記述外,還描繪了暹羅與佛教相關的婚俗與喪禮:“暹羅……王系鎖俚人氏,崇信釋教。國人為僧為尼姑者極多。僧尼服色與中國頗同。亦住庵觀,持齋受戒……男女婚姻,先請僧迎男子至女家,就令僧討取童女喜紅,貼于男子之面額,名曰利市,然后成親。過三日后,又請僧及諸親友拌檳榔彩船等物,迎其夫婦回于男家,置酒作樂待親友。死喪之禮……亦請僧設齋誦經禮佛而已。”④馬歡:《瀛涯勝覽》,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18-21頁。文中所述,又見于費信《星槎勝覽》、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鄭曉《皇明四夷考》、羅日褧《咸賓錄》、楊一葵《裔乘》、張燮《東西洋考》、査繼佐《罪惟錄》、嚴從簡《殊域周咨錄》、茅瑞征《皇明象胥錄》、王宗載《四夷館考》,基本相同,故不錄。黃衷《海語》中則重點介紹了暹羅僧人的重要地位和咒術能力:“暹羅……其國右僧,謂僧作佛,佛乃作王。其貴僧亦稱僧王,國有號令決焉……凡王子始長,習梵字梵禮,若術數之類,皆從貴僧,是故貴僧之權,侔于王也……罪至殊死者……貴僧為請于王,王乃宥之,沒為僧奴,謂之奴囝……凡鱷患……王詔貴僧咒飯而投諸鱷所……國人凡有讎怨,皆謁僧求咒……凡飯僧,必具十品食也……皆熟而薦之,僧咒而后舉,舉必盡數器,不足十品,不以供也。”⑤黃衷:《海語》,嶺南遺書本,第1-3頁。文中所述,又見于慎懋賞《四夷廣記》,基本相同,故不錄。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佛教文化已經融入泰地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了。此外,明朝與“八百媳婦”的交往也比元代更加密切。因為受到暹羅勢力擴張的壓力,“八百媳婦”采取了依附明朝的策略。“八百媳婦”的“事佛敬僧”⑥羅日褧:《咸賓錄》,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89頁。同樣給明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清代中泰兩國的交流進一步加強,尤其是清末,隨著海運的進步,中國人對泰國的了解更加深入,佛教方面也是如此。魏源在《海國圖志》中寫道:“暹羅尊奉印度佛教,凡事茍且節(jié)儉,惟修建寺宇,則窮極華靡……出家為僧,終身不娶。惟暹羅人或為僧,或返俗,任意往還……暹羅文學,亦同緬甸,大抵闡揚佛教。其贊頌四百,似有音律,須六禮拜之久,始能誦畢。奉佛戒,禁肉食。然印度僧不盡守戒,或不食家牲而食野禽,謂不在律禁。其在家人并以蟲蛇為美味,安南、緬甸亦然,蓋近中國閩、廣之風矣?!吡_以尸飼飛禽,皆遵佛教荼毗之制……廟宇中雕刻彩繪,尤各殫其妙……”⑦魏源:《魏源全集·第4冊》,長沙:岳麓書社,2004年,第386頁。魏源從信仰程度、戒律、經文、藝術等幾個方面,將泰國佛教的特色清晰的表述出來。
吞武里王朝(1767—1782)的統(tǒng)治者鄭信是華裔,在他的邀請下,大批量的華人前往泰國定居。卻克里王朝(1782至今)以來,華人移民更是掀起了新的高潮。與此同時,這些華人也將中國的佛教文化傳入了泰國。黎明寺、善見寺等寺廟,都吸收了中國佛教建筑的特色。大乘佛教跟隨著華人移民的步伐,在泰國生根發(fā)芽。十九世紀,第一座漢傳佛教寺廟龍福寺在北柳府建立,之后又修建了龍蓮寺、龍華寺,合稱“三龍古寺”。大乘佛教信仰也影響了非華裔的泰國人。林桂利先生2012年調查了龍蓮寺信仰者中非華裔泰國人的比例,高達83%①林桂利:《泰國漢傳佛教——以曼谷龍蓮寺為中心》,上海師范大學2013年碩士論文。。筆者在泰國各寺廟考察過程中,發(fā)現半數以上的寺廟都有觀音菩薩與彌勒佛的塑像。可見,大乘佛教文化已經在泰國占據了一席之地。
從三國到近代,中泰兩國在海上絲綢之路上始終保持著佛教文化的交流。
在中泰海上絲綢之路上的交通史中,佛教文化交流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這是因為兩國都有著佛教文化傳統(tǒng)。與此同時,佛教文化也同樣為中泰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
第一,佛教信仰促進了歷史上的中泰交流。三國以來,海路交通發(fā)達,很多西域僧人抱著弘法的信念,不遠萬里來到中國。這其中就有很多泰地僧人,如曼陀羅、僧伽婆羅、須菩提等。此外,作為海上絲綢之路上的重要補給點,也有很多印度、南海諸國僧人取道泰地來到中國,如釋那伽仙。還有以神異聞名的高僧耆域,也是“自發(fā)天竺至于扶南,經諸海濱爰及交廣”②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編:《高僧傳》卷9,《大正藏》第50冊,東京:大藏出版株式會社,第388頁上。的。唐代以后,中國的求法僧人很多也是沿海上絲綢之路前往印度求法的。這其中最負盛名的義凈,來回印度均走海上絲綢之路。雖然他本人沒有前往泰地,但在《南海寄歸內法傳》《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中都提到了當時的泰地古國,以及一些以泰地為中轉點的求法僧人。以傳法和求法為目的,這些中外僧人不只增進了中泰佛教文化與其他文化的交流,還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兩國的商業(yè)貿易。古代航海風險較大,訴諸佛教信仰的保佑、搭乘高僧共同出海,為很多海上行商者提供了心理慰藉。
此外,佛教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早期中泰兩地的政治交流??疾煸缙谔┑貒疑媳碇袊形目梢园l(fā)現,其用語是完全佛教化的。如天監(jiān)十四年(515),狼牙修國遣使上表,其文曰:
“大吉天子足下:離淫怒癡,哀憫眾生,慈心無量。端嚴相好,身光明朗,如水中月,普照十方。眉間白毫,其白如雪,其色照曜,亦如月光。諸天善神之所供養(yǎng),以垂正法寶,梵行眾增,莊嚴都邑。城閣高峻,如干阤山。樓觀羅列,道途平正。人民熾盛,快樂安穩(wěn)。著種種衣,猶如天服。于一切國,為極尊勝。天王憫念群生,民人安樂,慈心深廣,律儀清凈,正法化治,供養(yǎng)三寶,名稱宣揚,布滿世界,百姓樂見,如月初生。譬如梵王,世界之主,人天一切,莫不歸依……”③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795-796頁。
可以發(fā)現,表文中不僅使用了大量佛教的概念與比喻,甚至連用語風格都是佛經化的。如果這份國書送至不通佛教之國家,恐怕很多語句不知所云,但在大力扶持佛教的梁武帝讀來,以佛陀之相好喻自身、凈土之莊嚴喻中國,一定會非常受用。狼牙修王這樣書寫表文,一方面當然是迎合梁武帝的喜好,但另一方面,這也符合狼牙修國自身的信仰。對于兩國而言,佛教文化無疑是拉近兩國關系的黏合劑。
第二,佛教文化對中泰人民的互相理解起到了正面作用。無論是中國史書上對泰國的記載,還是赴泰之人的游記中,均會提到泰國昌盛的佛教信仰。對于同樣佛教興盛的中國而言,顯然會留下正面的印象。佛教文化也使得中泰人民樂于行善積德,互相幫助,這也促成了中泰的友好交往。乾道元年(1165),崇憲靖王趙伯圭時任明州知州,聞真里富一豪商在中國去世,沒有將其財產據為己有,而是將其棺木、私產送歸。商人的家人非常感動,將送歸的財產捐獻,建立了三座佛塔,為趙伯圭祈福。①樓鑰:《攻媿集》卷86,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5頁。這是宋代中泰交往中令人感動的一幕。
中泰有著相近的佛教文化傳統(tǒng),人民有著相同的佛教信仰,這令中泰雙方能本著同理心,認真考慮對方有信仰色彩的訴求。清代因缺乏銅錢,雍正時期下達了禁銅令,也不允許銅流至海外。乾隆元年(1736)六月,暹羅國使節(jié)來華,奏請放開禁令,因“造福送寺需銅”②趙爾巽等著:《清史稿》,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99年,第4181頁。。雖然清朝并沒有因此更改國策,但能理解暹羅的佛教信仰,所以乾隆帝破例賞賜八百斤銅給暹羅以供其制作法器法物。
佛教文化也促進了華人與泰國社會的融合,這與泰國人民信仰佛教,擁有包容的民族性格是分不開的。
中泰兩國長久以來有著密切的交往與深厚的友誼,在海上絲綢之路上書寫了絢麗的篇章。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言:“佛教源自印度,在中國發(fā)揚光大,在東南亞得到傳承……這是交流的魅力、互鑒的成果。”③新華網:《習近平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上的演講》,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5/14/c_1120969677.htm在新時期推進的“一帶一路”建設中,兩國更是有著眾多可以攜手推進的著力點。在這一過程中,佛教文化同樣能起到重要作用。
首先,佛教文化交流是新時期中泰交流的一把鑰匙。當今世界形勢風云變幻,社會發(fā)展一日千里,但文化的影響,依然是內化而深遠的。宗教文化的國別交流具有民間性、自發(fā)性、非功利性等特點,易于被兩國人民所接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中泰尚未正式建交之時,兩國的佛教文化交流就已經往來不斷了。1952年,泰國佛教代表繳目居士前來我國參加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虛云和尚代表中國佛教徒將一尊佛像贈送給繳目居士。④高振農:《中國佛教源流》,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年,第268頁。1956年夏天,泰國佛教僧侶代表團訪問了中國,看到了中國佛教文化的發(fā)展與宗教政策的開明。泰國法師們回國后頂著反中勢力的壓力,發(fā)表了對中國的正面看法,這無疑極大改善了泰國社會對中國的印象。⑤[蘇]尼·瓦·烈勃里科娃著:《泰國現代史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73年,第278頁。中泰兩國1975年正式建交后,中泰兩國佛教人士、團體的互相交流更是密切。1980年中國佛協會會長趙樸初訪問泰國,1989年中國佛協會副會長刀述仁前往曼谷參加泰國前僧王的荼毗儀式,1990年中國派出留學僧團赴泰國留學。與此同時,泰國佛教團體也不斷來華訪問,如曼谷僧侶赴華獻佛觀光團(1984年)、泰國華裔僧侶訪問團(1984年)、王室代表團(1985年)、佛教友好訪華團(1990年)等。1992年,泰國御封華宗大尊長仁得法師訪華。1993年,泰國佛教領袖、最高領導人、第十九代僧王頌綠帕央訕旺沙功瑪哈訕卡巴里納育首次訪問中國。⑥黃卓越:《中國佛教大觀(下)》,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4年,第1558頁。這些佛教文化交流對中泰兩國關系的推進是有目共睹的。
雖然在今天中泰兩國的關系已經邁上了新的臺階,泰國也對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持積極歡迎態(tài)度,但在“一帶一路”的建設落實過程中,兩國依然需要更多的信任、更廣泛的交流,更深入的理解。而佛教文化,正是打開當前局面的一把鑰匙。以佛教文化交流為先導、為補充,可以對政治、經濟層面的交流提供正面的影響。如2017年,中國佛協會副會長則悟法師率“重走海上絲綢之路”交流參訪團一行138人參訪泰國,與泰國摩訶朱拉隆功大學簽署了教育合作備忘錄。①鳳凰網:《則悟大和尚率138人赴泰國參訪交流 中泰佛教再鑄豐碑》,https://fo.ifeng.com/a/20170524/44625283_0.shtml當然,佛教文化交流也有更加直接的貢獻,中泰在佛教文化旅游、佛教文化產業(yè)等方面的合作,同樣大有可為。如南京牛首山旅游區(qū)與泰國安美德集團,就在文化旅游領域展開了合作對接。在“一帶一路”的建設上,以佛教文化為名片,是中泰合作非常好的切入點。
其次,佛教文化是喚起泰國人民情感認同的重要層面。正如王皓月先生所言:“宗教信仰差異造成情感認同障礙……如果利用好宗教身份認同,甚至可以獲得相應的競爭優(yōu)勢,加深彼此感情乃至促進國家與國家的交流合作。”②王皓月:《“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宗教風險的基本類型》,《中國宗教》2017年第3期。泰國人民普遍信仰佛教,遵守佛教道德理念,華僑、華人多信仰大乘佛教,與中國的佛教文化傳統(tǒng)同根同源。在中泰交流中,多回顧中泰燦爛的佛教文化發(fā)展、悠久的佛教文化交流史,多開展當代中泰佛教文化交流,可以消除泰國人民的誤解,獲得更多支持。
1994年,為慶祝泰皇登基五十周年暨中泰建交二十周年,中國將法門寺佛指骨舍利送至泰國巡禮,受到了泰國民眾的熱烈歡迎。在巡禮中,自泰皇、僧王以下,前來參拜的各界人士有數百萬之多,盛況空前。③韓偉:《佛指舍利——巡禮曼谷紀實》,《前進論壇》1995年第5期。佛舍利巡禮極大的增進了中泰人民的友誼,提升了中國在泰國人民心目中的形象。
最后,中泰兩國為增加人民的福祉而開展“一帶一路”建設,在這一過程中一定會面臨諸多困難,只有以善意、以勇氣、以智慧、以信心來面對,才能促進中泰文明交流互鑒,共創(chuàng)中泰關系史上新的輝煌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