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雨杉
《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七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設立和轉讓前,第三人占有該動產的,負有交付義務的人可以通過轉讓請求第三人返還原物的權利代替交付。”《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的解釋(一)》第十七條第二款第二句規(guī)定,“當事人以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七條規(guī)定的方式交付動產的,轉讓人與受讓人之間有關轉讓返還原物請求權的協(xié)議生效時為動產交付之時?!狈颠€請求權讓與的定義與構造通過以上條文得以展開,其作為動產物權設立轉讓中交付的代替,返還原物請求權的協(xié)議生效之時為發(fā)生交付效果的時間節(jié)點,并無通知直接占有人之要件要求。
對于返還請求權讓與之體系定位,本文贊成將其作為交付的替代方式之觀點。[2]參見劉家安:《論動產所有權移轉中的交付——若干重要概念及觀念的澄清與重構》,《法學》2019 年第1 期,第46 頁。即返還請求權讓與之構造并不符合現(xiàn)實交付的內在邏輯與構成要件,也無需強行將其解釋出符合現(xiàn)實交付之理論。有關現(xiàn)實交付,《民法典》第二百二十四條規(guī)定,“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fā)生效力,但是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睂υ撚^點的詳細論證將在下文展開。該問題系屬本文意圖討論的,返還請求權讓與中被讓與之內容性質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目前學界對返還請求權讓與制度的研究中,學說上的分歧主要集中在返還請求權讓與中被讓與內容究竟系債權請求權或物權請求權的問題上。有觀點認為返還請求權性質具體為物權請求權:“所謂替代交付,指動產物權出讓時物尚為第三人合法占有,物權出讓人以向受讓人移轉該物的物權請求權,以代替實際交付的情形?!盵3]孫憲忠:《中國物權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18 年版,第376 頁。同認為性質僅為物權請求權的有,梅仲協(xié):《民法要義》,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年版,第552 頁。
有觀點認為必然包含債權請求權,至于物權請求權得否存在、在何種狀況下得存在則存在疑慮,具體可分為兩派,為肯定說與否定說,肯定說主張物權請求權得被包含,而否定說則認為物權請求權應被剔除。持肯定說之觀點者,認為所讓與的對第三人的返還請求權,兼指債權的返還請求權與物權的返還請求權,前者如對于第三人基于租賃、借貸等債的關系而產生的返還請求權,后者如第三人無權占有動產時,出讓人對其具有的所有物返還請求權。[4]參見申衛(wèi)星:《物權法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153 頁;溫世揚:《物權法要義》,法律出版社2007 年版,第35 頁;高富平:《物權法》,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 年版,第207 頁;陳華彬:《民法物權論》,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 年版,第125 頁。亦有觀點認為債權請求權與物權請求權應被疊加讓與:“為物之所有權讓與之目的,而讓與對人的返還請求權時,應解釋物的返還請求權之讓與,內在于法律行為之目的,而為當事人之所欲?!盵5]史尚寬:《物權法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年版,第41 頁。持否定說之觀點如,“僅指讓與人基于與第三人之間的合同關系而享有的債法上的返還請求權,而不包括非法占有情形下的返還原物請求權,如基于侵權行為等原因占有該動產的,不構成指示交付?!盵6]楊震:《物權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55 頁。因《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七條已不再將依法作為要件,故該觀點已無實證法立場。另,否定說的論證路徑亦有從物權請求權本質不能與物權相分離被單獨讓與角度入手的觀點。[7]參見劉家安:《論通過返還請求權讓與方式實現(xiàn)動產所有權移轉》,《比較法研究》2017 年第4 期,第139 頁。持相同觀點的有莊加園:《動產所有權變動中的“交付”》,《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4 年第3 期,第51 頁。本文將從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造形式探尋其制度規(guī)范的內在價值,再從實現(xiàn)該價值的角度考量其應予包含的內容。
針對法律規(guī)定的交付方式,現(xiàn)實交付(《民法典》第224 條)及現(xiàn)實交付的替代方式,包括簡易交付(《民法典》第226 條)、返還請求權讓與(《民法典》第227 條)和占有改定(《民法典》第228 條),必須先行思考一個問題,即緣何構造為此四種方式,法律規(guī)范是否業(yè)已以此四類情形窮盡了一切交付形式的可能性?筆者認為可以,并認為該四大類型是從“出讓人的直接占有、出讓人的間接占有、受讓人的直接占有、受讓人的間接占有”兩方面四情形排列組合后歸納得出的科學結論。以下列表說明:
此種歸納方法的邏輯前提為:只考慮交付過程中出讓人與受讓人的相對關系,凡占有媒介關系中直接占有人系與出讓人或受讓人對方無關之第三人,均不被納入相對關系中考慮,應當作為前置或后置程序,由第三人單獨與交付中的一方建立或消滅占有媒介關系。除非該第三人同時為出讓人與受讓人的直接占有人,即為返還請求權讓與之情形。明晰其建立過程后,本文再行討論返還請求權讓與相關問題。
在占有移轉的邏輯中,仿照現(xiàn)實交付,該情形下典型且完整的轉讓形式應當為“出讓人放棄間接占有,受讓人通過與直接占有人建立占有媒介關系取得間接占有,且受讓人系在出讓人促成之下取得對物的的間接占有”。[8]前引[2],劉家安文,第41 頁。直接占有人在占有媒介關系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樞紐作用,以至于在間接占有以事實邏輯移轉時,直接占有人的占有狀態(tài)與心素均應占據著相當的地位。而在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造中,卻無需通知直接占有人,直接占有人為出讓人他主占有之意志被刻意忽略。對此,有觀點對其解答如下:“占有媒介人的占有不是永久性的,且其有意受到間接占有人一項返還請求權的約束。這一切均表明,即使間接占有人發(fā)生了變化,并因此種間接占有的讓與而發(fā)生了所有權的移轉,直接占有人對物占有的意志都不會與受讓所有權之人的物主意志相沖突?!盵9]前引[7],劉家安文,第151 頁。以此為基礎,認為直接占有人之心素無需作為阻礙因素被考量,返還請求權可借由“間接占有”得塞進交付三要件的套子中,作為交付的替代方式。亦有觀點認為,系占有媒介人的占有意思變更推定使得受讓人即刻取得所有權。[10]參見莊加園:《基于指示交付的動產所有權移轉——兼評〈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第26 條》,《法學研究》2014 年第3期,第172 頁。
本文認為,返還請求權讓與不可能系間接占有之轉讓,其不是現(xiàn)實交付邏輯的仿造品,而是圍繞“請求權讓與”而生的權利邏輯的替代交付方式。
首先,直接占有人之心素并不被占有媒介關系所生的返還請求權所約束。相反,該心素系占有媒介關系建立之前提,若直接占有人無為受讓人占有之心素,出讓人何以輔助其建立間接占有?直接占有人可以以公然拋棄占有媒介意思來消滅間接占有,只要其以外部可認識的方式不再承認上級占有人為其上級占有人之時,間接占有即歸消滅。[11][德] 鮑爾·施蒂爾納:《德國物權法》上冊,張雙根譯,法律出版社2004 年版,第132 頁。其心素在間接占有中所占據地位甚巨而不得忽視。其次,固然直接占有人對物占有的意志在受讓人持有返還請求權之時不會與受讓人的物主意志相沖突,但不等于其與新的間接占有的建立不相沖突。同時這種不沖突系在以返還請求權讓與為內容的所有權移轉完成后的時間節(jié)點評價,此時直接占有人哪怕轉為自主占有,也當然無法對抗受讓人的所有權人地位。而在所有權移轉的過程中,若認為返還請求權讓與本質系間接占有的再建立,直接占有人不可控的心素就是繞不過去的一項障礙。
再次,若理解為間接占有之轉讓,其實即可將其拆解歸入現(xiàn)實交付之中,而無需再為之構建一個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法定交付替代形式。受讓人與非出讓人以外的第三人(此處即原直接占有人)建立占有媒介關系不需要放在出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的相對關系中考量。當出讓人放棄間接占有之時,可以借由邏輯上的一秒鐘,理解為出讓人獲得直接占有,隨之以現(xiàn)實交付方式完成所有權移轉,再由受讓人與原直接占有人建立占有媒介關系,其實該直接占有人究竟是原直接占有人或任何第三人均無特殊意義。如此拆解,正是以直接占有人之心素不阻礙間接占有之消滅與建立為前提。若直接占有人愿意配合,邏輯層面稍顯復雜,但現(xiàn)實層面只需其與受讓人簽訂建立占有媒介關系之契約一項法律行為即可以現(xiàn)實交付解決,其余步驟均在觀念中發(fā)生,何來復雜之說。[12]此處亦為反駁認為返還請求權讓與規(guī)范構造的價值主要系簡便易行之觀點。返還請求權之讓與,系避免直接占有人不愿配合,也系為無需其配合而生的制度。故,其本質不應為間接占有之“移轉”,而系一“類權利讓與”。
在現(xiàn)實交付中,占有作為法律事實,其“移轉過程”本質系在此處消滅,又在彼處建立。[13]前引[2],劉家安文,第42 頁。在“出讓人間接占有-受讓人間接占有”場景下,現(xiàn)實交付的事實邏輯過于倚重直接占有人之能動性,為創(chuàng)設一可以跳過直接占有人之交付形式,即可從與事實邏輯相對應的權利邏輯中試圖尋找答案。在法律事實中,部分內容的改變也即意味著整個事實的更迭。而與之相對的權利移轉的邏輯中,通過權利讓與進行主體的變更,權利關系卻能始終保持存續(xù)。因間接占有雖系占有之特殊形式,但其本質仍為觀念概念,而非事實,就存在從權利邏輯中考量的可能性。返還請求權讓與是如此被構造的,請求權被推上舞臺成為主角。在得以明晰該制度的基礎構造與其擬制色彩濃厚的誕生過程后,就可以進一步探究其本身的性質問題,并結合返還請求權讓與被創(chuàng)設的具體原因:避免作為第三方的占有人心素成為阻礙交易進程,再行分析其性質內容。當然,以規(guī)范價值為進路的分析方法中,另有觀點將保障第三人對標的物占有的延長,從而進一步發(fā)揮物的使用效益作為返還請求權讓與之制度價值之所在。[14]王利明:《物權法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188 頁。但本文認為最為重要的價值仍在于盡量減少直接占有人對交易的影響程度。
由此,下文可被劃分為三個層次遞進,首先,物權請求權就其本身性質是否得以作為返還請求權讓與的內容?[15]因學界對債權請求權之性質符合返還請求權讓與之構造并無歧義,故不再贅述。其次,若其符合返還請求權之結構,獲得了入場資格,是否有必要存在于被讓與的內容中? 最后,兩者的內部關系為何,是單個的請求權就可以發(fā)生交付的結果,還是必須共同作用?
在反對返還請求權讓與之內容包含物權請求權的學說中,以所有物返還請求權之性質作為切入點的論證系最重要之論點。該種觀點認為,所有權返還請求權作為所有權的一個權能,不得與所有權相分離再被單獨讓與。[16]參見莊加園,《物權請求權獨立讓與之質疑》,《師大法學》2019 年第2 期,第132 頁。系為維護所有權權能的完滿狀態(tài)而生,該本質決定了其不能作為獨立的具有價值的權利進入流轉程序。該請求權的存在、消滅均圍繞所有權,作為所有權的一部分內容隨所有權而動。故而物權請求權之“移轉”是附隨著所有權移轉發(fā)生的,系其結果而非動因。[17]前引[7],劉家安文,第153 頁。綜上總結,即以所有物返還請求權不能脫離所有權之性質,否定返還請求權讓與中的請求權包含物權請求權。
返還原物請求權脫離所有權后不具有獨立價值,筆者贊同該觀點,但認為其說理中“該本質決定了返還原物請求權不得被單獨讓與”與“返還原物請求權不被包含在返還請求權讓與結構中”之間的邏輯關系尚值得商榷。在私法權利的概念世界中,不存在禁止之說,而應是若一結構無意義,則它不應存在。正如擔保債權不能脫離主債權單獨讓與,其系因為該單獨讓與行為無意義才得歸納出這個結論。物權請求權不得與物權相分離,系因其脫離所有權后不具有獨立價值。但做出該結論時應結合背景,在動產所有權移轉中的公示要件層面論及返還原物請求權的讓與,和在單獨針對某項權利的流轉交易過程中論及,應當存在區(qū)分。維護所有權完滿狀態(tài)時,物權請求權得實現(xiàn)價值,而當所有權移轉時,物權請求權何以就不得在此過程中為所有權實現(xiàn)價值了?另,從總體而言,其亦未脫離所有權語境。物權請求權之上一閃而過的獨立價值相對于所有權移轉的目的,仍然是一種附庸和工具。認為此間返還原物所有權被分離的,系將范圍限縮得過小,當著眼于整個所有權移轉的流程中時,返還原物所有權的讓與仍系為所有權服務。
更加形象地說,所有權與物權請求權的構造正如一個小球和它拴著的伸縮彈簧繩,當占有與所有權人相分離時,彈簧被拉伸,物權請求權在此情景中發(fā)生作用,隨時可以將與球分離的碎片“占有”拽回所有權人手中;認為物權請求權不得被單獨讓與的,持其不能與所有權相分離觀點,其實系指不能將該彈簧繩從球上取下后再進行讓與,自然如此,因為脫離了球,彈簧繩無從作用,也就喪失了意義;而在返還請求權讓與中的“分離”,系指將仍與球和碎片相連的繩交予另一人手中,驅動球的移轉。相較于交付(恢復一個完整的球,再進行讓與,隨之再次分裂拉伸)不失為一種快捷的方法。彈簧繩在該場合中可以發(fā)揮作用,那么它就具有獨立被讓與的價值,即可以被短暫的“分離”。并且這種分離當然地區(qū)分于脫離所有權,它僅僅是在某一時刻與所有權存在著先后次序狀態(tài)的差異,而非斷裂。這個微小并短暫的錯位是可以被接受的,因為它可以在返還請求權中發(fā)揮更大的價值。即便物權請求權通常主要發(fā)揮的作用是維護所有權的完滿狀態(tài),但筆者認為不能因為該作用即否定它在返還請求權讓與情景中可以發(fā)揮的作用。但在此處筆者也不得不承認,的確在該情形中邏輯存有一絲斷裂的遺憾。
其次,自物權合意與返還請求權讓與合意的區(qū)分基礎上,發(fā)展出反對物權請求權的觀點:因物權請求權已經被包含在物權合意中處分,故而在交付形式層面的讓與合意不應被重復處理,返還請求權的讓與應當排除物權請求權。[18]前引[7],劉家安文,第143 頁。
否定說以物權合意中業(yè)已概括處理了物權請求權而反對公示層面中的返還請求權包含物權請求權,本文對該觀點回應如下。首先,實質上物權合意并未處分權利,處分權利的結果系由處分行為整個造成。其次,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造本質上即系通過合意重新安排權利歸屬,此時再以現(xiàn)實交付的事實行為與交付替代方式中的類權利合意相區(qū)分,強行將基于直接占有構造基于權利和事實本質分離的結構套到返還請求權的讓與中不可行。返還請求權讓與通過以交易相對方之間達成返還請求權讓與之合意對出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秩序進行安排的形式,滿足所有權移轉中公示層面的要件。而在權利層面對出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的秩序進行安排,同樣也是所有權移轉該整體過程中的目的,是物權合意的內容。在返還請求權讓與形式中,物權合意與交付的替代方式兩層級間存在部分重疊,系兩者本質的自然結果。將現(xiàn)實交付中事實交付與權利合意區(qū)分的構造作為必然前提,為避免與該結構出現(xiàn)差別而將物權請求權排除出返還請求權的結構中,并不符合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造邏輯,屬于矯枉過正。
若將物權請求權的讓與歸入物權合意之中,在無占有媒介關系之情形中,例如無占有人的海域沉船,或被盜竊后不知所蹤的物品,因無相應債權請求權得被讓與,返還請求權讓與即因無內容物可資填充而落空。有觀點認為,此種情形下只需當事人之間讓與所有權的單純合意即可直接引起動產所有權的移轉。[19]前引[7],劉家安文,第153 頁。筆者認為,返還請求權讓與的基本價值即在于抽離直接占有人之心素對所有權移轉過程的影響,而在該種情形中,未建立起占有媒介關系,不存在直接占有人為出讓人或受讓人他主占有的心素,正應適用返還請求權讓與作為交付形式,以體現(xiàn)其區(qū)別于現(xiàn)實交付的獨立價值,物權請求權則可作為該情形下唯一存在之請求權獨立發(fā)揮作用。
綜上,目前否定說對物權請求權性質之討論,并不足以支撐將其排除出返還請求權讓與的理由。
現(xiàn)實交付要求肅清一方占有地位,但返還請求權讓與作為與現(xiàn)實交付的替代,已脫離交付所要求的結構,不再以交付的三要件作為衡量交付形式層面是否完成的標準。而是由《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七條直接規(guī)定通過讓與請求權,即可滿足所有權移轉中交付層面的形式要求。此間因果系由法律直接規(guī)定,而無需將其理解為“現(xiàn)實交付”項下概念,籍由現(xiàn)實交付的要件與效果作為通道解釋。其具體內容中應當被讓與的返還請求權,是否也需要進行“肅清”,即將所有存在的符合條件的權利均予以轉讓,才得產生效果?
返還請求權讓與的規(guī)范目的,系跳過直接占有人,盡量鼓勵加快交易過程,提升交易效率。故而在返還請求權沒有十分的必要包含全部可移轉之請求權時,采取返還一請求權即可符合公示層面的構造,產生相應的法律效果之方式為佳。即采取只要從簡沒有壞處,能從簡就應從簡的理念。從出讓人與直接占有人之間間接占有的消滅與受讓人與直接占有人之間間接占有的建立的視角下,應當將一切關乎占有人地位的權利全部肅清。但返還請求權讓與作為交付替代方式規(guī)定的思路,正是為跳脫出交付的占有移轉邏輯而設計。當直接占有人的心素在返還請求權讓與中都被認為無傷大雅而予以忽略之時,應當認為,可以將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成要件解釋為:只要有一返還請求權得被讓與之時,作為交付的替代方式,結合出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的物權合意,所有權移轉的法律效果即發(fā)生。整個過程并非事實邏輯上自然的因果流轉,而系法定賦予之效果。畢竟,返還請求權讓與的制度設計本身即系為特定的目的而生的“交付的替代方式”。
在“只須在債權請求權或物權請求權中,將一項請求權讓與,即可以符合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構造,完成交付”的中間結論基礎之上,兩請求權的內部關系如何,仍需具體分析。一方面,物權請求權何時發(fā)生?相對于有權占有是否并不會觸及物權請求權的出現(xiàn)?占有媒介關系所生之請求權是否會在請求權基礎體系中排除物權請求權的發(fā)生等問題需要回答;另一方面,若兩者可以并存,其一項被讓與給受讓人之時,另一項又該何去何從?
有觀點以物權請求權在有權占有的占有人與出讓人之間并不發(fā)生為基礎,反對返還請求權讓與中得包含物權請求權,認為無法對一個未來產生的請求權進行讓與。[20]前引[7],莊加園文,第174 頁。未來是否會產生?如果會產生將會在未來的哪一個時間節(jié)點產生?這些疑問的確是阻礙處分的實質因素,然而在返還請求權讓與的情景中,這些不確定因素在占有人與出讓人的占有媒介關系中均已安排妥當,此時該未來產生的請求權類似附條件的法律行為,業(yè)已發(fā)生,但等到確定期限才得發(fā)生效果。以此為理由否定物權請求權被提前讓與的可能性理由并不充分。畢竟,占有媒介關系所生之返還請求權也需待占有期限屆滿才得發(fā)生。[21]崔建遠:《物權法視野下的指示交付》,《法律適用》第2014 年第10 期,第19 頁。且早有觀點認為,返還請求權讓與中,對將來其他占有人的返還請求權亦可包含在內。因:“指示交付貴在簡易便行,只要受讓人愿意接受,并無其他弊害發(fā)生,故對第三人的范圍沒有設限的必要?!盵22]前引[4],溫世揚書,第35 頁。故而,在占有媒介關系未消滅前,讓與物權請求權符合邏輯。
更進一步,應當將返還請求權讓與中的物權請求權理解為抽象意義上的物權請求權。抽象意義上的物權請求權作為所有權職能的一部分,始終附著于所有權完滿權能之中。區(qū)分于占有人無權占有時,所有權人依據《民法典》第二百三十五條所生的返還原物請求權。[23]前引[21],崔建遠文,第19 頁。在未來時間點得以確切發(fā)生的債權請求權與物權請求權均系具象意義上的請求權,且占有媒介關系的存在將排除具象物權請求權的產生。在權利人行權之時,法律要求其行使業(yè)已產生效果的具象意義上的請求權,但在不涉及債權的實現(xiàn)時,出讓人與受讓人在法律擬制的替代交付層面上對請求權作出的安排,只需受讓人接受,抽象意義業(yè)已足夠。并且,對物權請求權作抽象層面的理解可一以貫之地解決請求權系未來發(fā)生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問題。
而就兩者之間的關系,當不存在占有媒介關系之時,物權合意并讓與物權請求權即可;當存在占有媒介關系之時,讓與占有媒介關系所生之債權請求權,物權請求權即作為所有權的部分移轉,在此消滅,在彼處重生。亦可讓與物權請求權,原占有媒介關系隨著所有權人的變更而消滅,其上所生之請求權也隨之消滅。綜合而言,物權請求權-所有權-債權請求權,債權請求權-所有權-物權請求權,兩個鏈條以所有權為帶動的軸心可以輪轉,其間可以由任一返還請求權作為啟動點,驅動所有權的移轉。該過程系將返還請求權讓與規(guī)定為交付的替代方式帶來的法律效果,隨之所有權的移轉帶動未被讓與的請求權進行更迭,即成一個完整的動態(tài)模式。
返還請求權讓與作為交付的替代形式,系圍繞間接占有建立,故其性質介于事實與概念之間,常有混淆。若以現(xiàn)實交付的構成要件相比照,要求有出讓人間接占有地位的消滅,受讓人間接占有地位的建立,以及該過程需由出讓人促成的構成要件,則在出讓人與受讓人之間的交易過程中過分倚重直接占有人發(fā)揮作用。以返還請求權的類權利讓與邏輯跳過直接占有人構建返還請求權讓與作為交付的替代方式,系其制度最為重要的規(guī)范價值與目的。同時,因物權請求權與占有媒介關系所生之債權性質的請求權其性質均符合該構造之要求,故其兩者均可作為返還請求權讓與之內容在動產物權移轉和設立的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物權請求權并不因債權請求權的存在而被排除。并且,返還請求權讓與應被解釋為存在一請求權得被返還即可滿足條件。間接占有地位的肅清并非因將全部返還請求權讓與所得的結果和所有權移轉之前提,而系滿足所有權移轉的法定形式后所有權移轉帶來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