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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負杖入保者息”考論
      ——兼評瞿林江對鄭玄學術水平之懷疑

      2022-11-21 12:10:17富金壁
      長春師范大學學報 2022年9期
      關鍵詞:鄭玄魯國小城

      富金壁

      (哈爾濱師范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瞿林江文《“遇負杖入保者息”辯證》(以下簡稱“瞿文”)[1],謂《禮記·檀弓下》“遇負杖入保者息”[2]1311,當斷句為“遇負杖入保者,息”,“息”為嘆息之義。瞿文對比《左傳·哀公十一年》,此事記為“公叔務人見保者而泣曰”[3]2166,而此云“息曰”,兩處所記正相合。筆者則以為,公叔禺人言后即沖入戰(zhàn)場赴死,則言時感情必然激奮,故《左傳》言其“泣”,切合情理;《檀弓》言其“息”(嘆息),亦為當然。如果《檀弓》不寫公叔禺人“息”(嘆息),僅記為“曰”,比之《左傳》,參照實情,則顯得“闕然”。另外,“入保者”非為休息,乃是避敵求生。公叔禺人所否定者,絕非其人入保休息,而是其人不拼死而入保逃命。故感嘆而言之后,便以身作則,沖入敵陣,奮戰(zhàn)而亡。解“息”為嘆息,屬之于公叔禺人,遠比解“息”為休息,屬之于“入保者”為優(yōu)。故筆者以為瞿文之說可從。

      瞿文意見之所本,是清初萬斯大曰“入保者,句斷”[4]。實際上,此種意見非始自萬斯大。清焦循《孟子正義》“五畝之宅”引倪思寬《二初齋讀書記》引《晉語九》:“(尹鐸)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鄣乎?’”韋昭注:“小城曰保?!抖Y記》曰:‘遇入保者。’”[5]則三國吳韋昭已如此讀矣。而清人如此讀者,焦循之外,皮錫瑞《左傳淺說》云:“《檀弓》‘公叔禺人遇負杖入保者’……《左傳》‘戰(zhàn)于郊’,郊有入保者,此鄉(xiāng)遂之小城也?!盵6]民國葉長青《文史通義注》:“《檀弓》:‘遇負杖入保者?!盵7]說明清及民國學者多有發(fā)現(xiàn)鄭玄注誤者,可惜沒有引起今人注意。

      雖然已有前代學者指出經(jīng)傳之誤,但是后來學者囿于見聞或識見,未能知前人已斥其誤,而信之不疑,乃致謬種流傳,真相隱晦。這種現(xiàn)象固然可悲,然學界歷來多有,而今尤甚(以當前學者古文獻學水平有陵夷之勢也)。學者若能發(fā)現(xiàn)經(jīng)傳固有之誤,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固然可貴;若能發(fā)現(xiàn)某些錯誤已有前人指出,而后人囿于見聞或識見,懵然不知,仍沿襲其誤,依然可貴,而于當今似乎尤其重要。瞿文即屬后者,我們理應對其表示敬意。

      然而,亦有前人不誤而后人以為誤者。這種情況,學界也歷來多有,而今尤甚。以不誤為誤,若不及時明辨,也必然掩蔽真相,而致謬種流傳,造成學術倒退。遺憾的是,瞿文指出鄭玄錯誤之同時,又多有以不誤為誤者。為學術計,我們又不能不分析辯證,今謹述如下。

      一、鄭玄釋“負杖”不誤,而瞿文以為誤

      凡將長桿兵器、棍棒、拄杖等置于項背,有時為舒適、平衡,又往往以兩臂加于其上,俗所謂“橫擔”,此為“負杖”。人疲倦時,或為輕松省力,常如此作?!赌淆R書·沈驎士列傳》:“明府德履沖素,留心山谷,民是以被褐負杖,忘其疲病?!盵8]《梁書·徐勉列傳》:“文案間隙,負杖躡屩,逍遙陋館,臨池觀魚?!盵9]385又《侯景列傳》:“況聞負杖行歌,便已狼顧犬噬?!盵9]836此皆說人優(yōu)游逍遙時,把拄杖擔或橫擔在項上。漢劉向《新序·雜事第一》:“趙簡子上羊腸之阪,群臣皆偏袒推車,而虎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盵10]此擔戟亦即負杖也。鄭注“負杖”為“加其杖頸上,兩手掖之”,極準確形象地描繪出魯軍敗逃疲倦、兩手橫擔戈戟類兵器的畫面,何誤之有?

      而瞿文把“負杖”解釋為“把兵杖拖在身后地上”,是誤以“曳杖”為“負杖”也。瞿文之所以發(fā)生誤會,原因有二:一是知《孟子·梁惠王上》有“棄甲曳兵而走”語[11],遂以為“負杖”即是“曳兵”(曳杖),而不知“負杖”與“曳兵”(曳杖)是兩種姿勢、兩種形態(tài),狀敗兵之狼狽則一也。二是《禮記·檀弓上》有“孔子負手曳杖逍遙于門”的話[2]1283,而《史記·孔子世家》記為“孔子方負杖逍遙于門”[12]1944。瞿文遂以為“負杖”乃“負手曳杖”之“簡寫”,此又誤。何為“負杖”?將拄杖擔于項上或橫擔于項上以兩手掖之也。何為“負手曳杖”?將兩手反交于背后而拖曳其杖也。姿勢雖不相同,狀孔子逝世前回光返照、輕松逍遙之行狀則一也。但無論如何,畢竟“負手曳杖”不可“簡寫”為“負杖”:“增字解經(jīng)”固不可,“減字解經(jīng)”獨可乎?況其所減者,皆重要實詞。

      當然,如瞿文所謂,以“負杖”為“拄杖而負物”或“杖頸”[13-14],也是不合文意而難以成立的,此不贅。

      二、鄭玄釋“保”不誤,理解“入?!辈徽`,而瞿文理解有誤

      保,“堡”的古字。鄭玄注“保,縣邑小城”[2],是十分準確的。此小城,即較矮的城墻(俗所謂“土圍子”),引申指小城鎮(zhèn)?!蹲髠鳌こ晒辍罚骸胺ノ冶3牵鍦缥屹M滑?!睏畈ⅲ骸氨<幢ぃ〕且??!盵15]《左傳·襄公八年》:“焚我郊保,馮陵我城郭?!盵3]1940字后作“堡”。而“城堡、堡壘”乃其相當晚的后起義。

      鄭玄注“(見走避齊師,)將入保”[2],并未說“?!笔恰俺潜ぁ保叭氡!币嘟^非“進入城堡”,乃是“進城”之意。目的有二:一為避敵,二為防守。先秦兩漢乃至后來之“入保”,皆“入城(或土圍子)防守”之意。如《莊子·盜跖》:“大國守城,小國入保。”[16]且“入?!敝玖x是“進入土城”,引申為“入城防守”?!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匈奴即入盜,急入收保”[12]2449中,“急入收保”也即“急入?!?。

      瞿文卻把“入?!崩斫鉃椤斑M入城堡”(王力《古代漢語》亦如此釋)[17],是其不解鄭注“保,縣邑小城”。鄭玄此注,是要說明“城”與“?!?字后作“堡”)的區(qū)別:城,都邑的高城墻;保,縣邑的矮小城墻。殊不料,瞿文竟然誤解鄭玄之注“保,縣邑小城”為“縣邑的小城鎮(zhèn)”(此解之所以為誤,是“小城鎮(zhèn)”與“縣邑”語意重復)。何以知之?瞿文說,鄭玄注“保,縣邑小城”,“其實與經(jīng)義稍有不合,因為雩門是曲阜南城門,曲阜顯然不是縣邑小城?!笨梢婗奈恼`以此“?!?圍墻)為城鎮(zhèn),與誤以“城”(城墻)為城市一樣。就是說,“?!?后作“堡”)有三義:(1)小城墻;(2)小城邑(小城鎮(zhèn));(3)城堡(晚起義)。瞿文則誤以(1)為(3),又時或誤以(1)為(2)。

      瞿文誤解“?!睘椤翱h邑的小城鎮(zhèn)”,并未到此為止。由于一條有問題的鄭注,他又加深了誤解。何以知之?他說:“而《月令》‘四鄙入?!嵶⒃啤家刂窃槐!?和此文意契合,可從?!边@說明,瞿文又把“?!闭`認為“都邑的大城市”了,誤解愈深矣。

      實際情況是,《禮記·月令》言“四鄙入?!闭叻堑谝涣x,乃第三義,鄭注亦參差不齊,而瞿氏未察:

      “孟夏之月……四鄙入保。”鄭玄注:“鄙,界上邑。小城曰保?!?/p>

      “季夏之月……四鄙入保?!编嵭ⅲ骸岸家刂窃槐??!?/p>

      “季冬之月……四鄙入保。”鄭玄于“?!睙o注。[2]1366,1371,1384

      瞿文所引《月令》及鄭注,乃“季夏之月”。

      這當然可疑:同一“保”字,鄭玄先注為“縣邑小城”或“小城”(兩者可視為一致),而復注為“都邑之城”,豈非互相矛盾?其實,在古籍中,同一作者對同一事所說不同,甚至相反,是常有之事,或因作者筆誤,或因作者后來否定自己之初見。究竟如何,要具體分析。依理,同為《月令》之文,“孟夏之月”說“小城曰?!?,“季夏之月”又說“都邑之城曰?!?可以排除鄭玄否定自己初見之可能:那就只可能是筆誤了。鄭玄這類大學問家是從不犯概念混淆這類低級錯誤的,但鄭玄是人不是神,也可能誤寫或漏注。依理,“都邑之城曰保”應為誤寫。因為鄭玄明知“保,縣邑小城”“鄙,界上邑。小城曰?!?,他如何可能注“都邑之城曰?!??此不合邏輯。故筆者判斷,鄭玄誤把“鄙邑”寫成“都邑”,更可能是“鄙邑”后人傳寫時誤為“都邑”(“鄙邑、都邑”古籍中皆常見,“鄙、都”字形相似)。保,本義是縣邑的小城墻,是鄭玄及其他訓詁家的一貫意見。

      三、鄭玄對“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之注釋準確無誤,而瞿文以為誤

      對公叔禺人“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的嘆息之言,鄭玄分別注“謂時繇役、謂時賦稅”[2],也即《左傳·哀公十一年》杜預所注“事充政重”[3]。在我們看來,鄭玄、杜預之注是十分準確的,無可挑剔,因為這些戰(zhàn)士(入保者)即是平時服繇役、交賦稅的平民百姓(杜預所謂“事充政重”)。而瞿文卻批評說:“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檀弓》此鄭注說‘謂時繇役、謂時賦稅’,皆是順著鄭注上文所說,它將讀者的關注焦點從將士身上轉(zhuǎn)移到了魯國百姓之上,因而作注?《左傳》杜注應當是據(jù)鄭注而言,不足為憑?”這倒“值得我們注意”了。

      首先,“負杖入保者”中有“將”嗎?“將”起碼應該乘兵車吧,何能“負杖入?!保?/p>

      其次,瞿文謂“關注焦點從將士身上轉(zhuǎn)移到了魯國百姓之上”?!皩ⅰ笔谴蠓?相當于今“國家干部”),姑置不論,難道“負杖入保”之“士”與“魯國百姓”是兩種人、兩回事?莫非春秋魯國就已經(jīng)有了常備軍,專門承擔“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之義務?當然不是。我國自古以來,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都是寓兵于民:民眾春夏秋季務農(nóng),冬季官方組織射獵,演習軍事?!对娊?jīng)·七月》所謂“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18]打仗時臨時征發(fā)民眾,李華《吊古戰(zhàn)場文》所謂“齊魏徭戍,荊韓召募。萬里奔走,連年暴露”[19],秦時“發(fā)閭左適戍漁陽”[12]1950,不都是征發(fā)農(nóng)民充軍嗎?西漢時征派到邊疆去服兵役,方有七種特殊身份的人及罪人:“吏有罪一,亡命二,贅壻三,賈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凡七科”[12]3176,叫做“七科謫”,其馀都是農(nóng)民,皇室御林軍、自愿從軍的良家子是極少數(shù)。這種情況,一直到唐還是如此。杜甫的《兵車行》《羌村三首》《石壕吏》《三別》,不是都反映這種百姓當兵、亦民亦兵的狀況嗎?即以魯國此次于首都曲阜進行的“京師保衛(wèi)戰(zhàn)”言之,“季氏之甲七千,冉有以武城人三百為己徒卒,老幼守宮,次于雩門之外”,孟孺子泄(即孟武伯)所“帥右?guī)煛盵3],不皆是全國總動員的披甲上陣的老百姓(即“入保者”)嗎?不然,魯國人民養(yǎng)得起這些軍隊嗎?“守宮”人中又哪里來的“老幼”?

      瞿文一再強調(diào),“‘入保者’為守城士兵”?!啊氡U摺癁楹稳?是解讀此經(jīng)句的關鍵,而鄭注的不合理性在此凸顯出來。因為從《左傳》上文來看,提到的均是左師、右?guī)煹葘⑹?不會到公叔禺人這突然轉(zhuǎn)到一個魯國百姓上,杜注說得很明白,‘保,守城者’,鄭注誤導了讀者?!弊x至此筆者方才明白:原來瞿文見鄭玄將“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注為“謂時繇役、謂時賦稅”,遂認定鄭玄以為“入保者”是“魯國百姓”,而這是瞿氏不能同意的。也就是說,瞿文以為“入保者”(即“守城者”)是平時不服繇役、不納賦稅的“脫產(chǎn)常備軍”,而不知他所謂“左師、右?guī)煹葘⑹俊保褪瞧綍r服繇役、納賦稅,戰(zhàn)時才“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的“魯國百姓”!鄭玄深知,公叔禺人同情這些平時受繇役賦稅之折磨、戰(zhàn)時遭流血犧牲之災禍的兼有百姓、戰(zhàn)士雙重身份者的苦難,所以將其語“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注為“謂時繇役、謂時賦稅”,正表現(xiàn)了公叔禺人對“魯國百姓”(也即“入保者”)之深厚人文感情。因此,他作為魯國君之子,對從戰(zhàn)場上敗逃而“負杖入?!敝用?,并無嚴厲責備,而僅有“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君子不能為謀也,士弗能死也,不可”之嘆惋?!安豢伞保环矫媸菍Α柏撜热氡U摺薄案ツ芩馈钡奈衽u,但更多的是對自己作為“君子、士”而“不能為謀、弗能死”的嚴厲指責?!拔覄t既言矣”,表示他言行一致的決心;“與其鄰重汪踦往,皆死焉”,是他踐行諾言、為國民以身作則的英勇行動?

      依照瞿文的觀點,鄭玄不該將公叔禺人“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注為“謂時繇役、謂時賦稅”,因為這會把讀者的注意力“突然轉(zhuǎn)到一個魯國百姓上”而“誤導讀者”。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公叔禺人“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此語若不指“魯國百姓”深受繇役賦稅之苦之病,又是何指?瞿文給出的答案是:“當時魯弱齊強的基本格局沒有變,故此國難當頭,魯國上下便亂成一團?筆者認為此即公叔禺人所說的‘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也就是《左傳》所言‘事充政重’?!庇拗^此乃鑿空而不通之論:為何“魯弱齊強”“國難當頭,魯國上下亂成一團”即是“使之雖病,任之雖重”或“事充政重”?前者明是說形勢不利、上下混亂,后者是說百姓負擔重、苛政猛于虎,二者風馬牛不相及,豈可牽混?瞿氏對此何以自辯?

      應該說,瞿文把“負杖入保者”與“魯國百姓”視為兩群不同的人,是違背歷史常識的,因而也是極其幼稚的。而竟然以此質(zhì)疑對古代寓兵于民之事洞若觀火的古人鄭玄,未免貽笑大方也。

      四、瞿文其他瑕疵舉隅

      瞿文之缺點,除上文所述多以不誤為誤以外,又有數(shù)端。

      一曰多廢筆。

      如訓“息”為“嘆息”,足矣。而瞿文又引:“《說文》云:‘息,喘也?!衷?‘喘,疾息也?!对姟そ仆贰刮也荒芟①狻珎髟?‘憂不能息也?!对姟な螂x》‘中心如噎’毛傳曰:‘噎,憂不能息也?!卑?,諸例所示,乃“息”之另一義“呼吸”,與“嘆息”義迥別,而與所論詞義無關,無關而牽連之,即為蛇足。瞿文又曰:“足見公叔禺人此時嘆息而哽咽,憤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薄皣@息”已足矣,復加“而哽咽,憤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又為蛇足矣。

      二曰不合理。

      如“入?!?,鄭注為“走辟齊師,將入保”(入城)。“入”無“走”(跑)義,但鄭玄據(jù)情勢如此釋,十分準確。瞿文卻無視鄭注,將“入保”譯為“慢吞吞地進入堡壘中”。把“入保”釋為“進入堡壘中”,筆者已辨明是錯誤的。這涉及“?!钡墓帕x及“入?!钡谋玖x、引申義的問題,略有難度,誤釋可以理解。但戰(zhàn)況慘烈,魯軍敗逃,后有齊軍追殺,“入保者”必定跑入,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同一“入?!?,鄭注精確,瞿文所譯卻不合情理。兩相對比,是非高下分明,足以使人窺見其人學識之淺深矣。

      由此推彼,瞿文其余之議論,如“這其實就是消極怠工,所以才讓公叔禺人悲憤感嘆地說‘士弗能死也’”,“右?guī)熓爻潜咳绱诵傅?原因是他們的主將孟武伯根本不愿戰(zhàn)”云云,乃至通篇議論之可信程度,也就不免要大打折扣了。

      瞿文在結(jié)尾甚至說:“由于鄭玄對《檀弓下》經(jīng)文的誤注,導致了后人對經(jīng)文的誤讀和困惑。我們只有通讀《左傳》對該事件的完整記載后,才能讀懂《檀弓》。鄭玄既見《左傳》之文,何以會如此歧解?后來者當思之?!鳖H有語重心長、憂及方來之慨,貶損、否定鄭玄學術水平之意溢于言表。

      惜也,駟不及舌!筆者以為,此杞人之憂,大可不必。愚以為,除了誤解誤讀“息”字以外,鄭玄對《檀弓下》此段經(jīng)文的注解皆準確無誤;自全篇、全書乃至鄭玄之全部訓詁著作觀之,鄭雖有誤,其注仍不失為后人經(jīng)義訓詁之優(yōu)秀范例。至于“后人對經(jīng)文的誤讀和困惑”,恕筆者直言,瞿氏首先當深切自?。撼m正鄭玄注“息”之誤而外,瞿文明顯地體現(xiàn)了因古文修養(yǎng)不足而“對經(jīng)文”乃至鄭注的“誤讀和困惑”(說見上)。筆者奉勸,先不必多怪鄭注之“不合理性”“誤導了讀者”,而應該多讀鄭玄注釋之古籍,并嘗試反思:以我等之有限學識、對古代經(jīng)典之膚淺認識,是否有資格有能力與鄭玄這類古代頂級的訓詁大師對話,甚至鄙薄否定之?設若九泉下鄭玄能起而回應之,則此種學力懸殊者之間的對話,將十分令人尷尬而可以想見也。

      惜乎!當事者易迷,可能以其惑尚未解而自視過高也。須知,不要說挑出鄭玄注釋中一處、兩處錯誤,即使挑出百八十處錯誤,亦不足以動搖鄭玄在經(jīng)學史、訓詁學史上的崇高地位(誤將“息”解為“休息”之類,時或有之,但比之于整體,仍為尺璧微瑕,不足道也),以其知識過于廣博浩瀚,如昊天大海,恒人不可以管窺蠡測也。他者姑不論,鄭玄《三禮注》《毛詩箋》即是中國訓詁學史上的兩座豐碑,是古代文化、古代文獻研究者的寶貴財富,可傳世而不朽。吾輩當時刻切記:時易世變,學術環(huán)境、用功程度迥異,故吾輩比之鄭玄,初學后生而已,難窺大家堂奧。若偶有一得之見,遂刻畫無鹽,唐突西子,夜郎自大,此甚為先生不取也。杜甫《戲為六絕句》有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后生。”此足可為吾人戒也。

      欲知鄭玄,當先自《后漢書》其本傳始,虛心拜讀鄭玄的訓詁著作,以采石攻錯,挹彼注茲,日以進步。愿以此與瞿先生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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