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第三條路，看見生命的更多可能
——悖論干預在青少年電話心理輔導中的運用

◎ 丁 麗（上海復興高級中學，上海 200434）

小C，男，15 歲，高一學生，經由班主任轉介。他在校期間人際關系良好，性格活潑開朗，興趣愛好廣泛，積極參加班級活動，學業(yè)水平尚可，愿意與老師互動。在網(wǎng)課學習期間，他情緒低落，失眠，對網(wǎng)課、運動等的興趣減弱，還出現(xiàn)了缺課、不寫作業(yè)的情況。經由某醫(yī)院精神科的網(wǎng)絡門診，小C 被診斷為抑郁癥，隨后進行藥物治療，已經服藥兩周。

一、尋找適當契機，建立良好關系

我首先對小C 的情況做了備案，之后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與他聯(lián)系并進行心理輔導。

在心理線上課“專業(yè)探索”的作業(yè)分享環(huán)節(jié)，我注意到小C 是第一個分享的，并且準備的內容非常詳細，不僅介紹了“人工智能”專業(yè)的概要、選科要求、就業(yè)前景等，還準備了官方視頻，向大家講述了他在探索過程中的個人心得。小C 在這份專業(yè)探索作業(yè)中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與之前班主任所說的“對作業(yè)和上課毫無興趣”的情況相比有所改善。于是，借由心理課作業(yè)，我與小C 進行了一次電話溝通。

我首先表揚了小C 的作業(yè)完成情況，他告訴我，這次的作業(yè)他很感興趣，人工智能是他很感興趣的領域，也很愿意花時間探索，并且在這一過程中他感到很興奮，絲毫不覺得疲倦。在觀看了眾多關于該專業(yè)和理工科學府介紹的視頻中，他獲得了滿足感。在他與我分享心得的過程中，我們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我獲得了他的信任。

二、探尋狀態(tài)改善，強化積極信念

我主動表達了對小C 近況的關心和擔心，他告訴我，之前他情緒狀態(tài)非常低落，會無緣無故地不開心，擔心下樓做核酸，對周圍的鄰居感到恐懼和害怕，無法安心上課。我隨即詢問他的藥物使用情況，他表示，服用藥物后，情緒狀態(tài)得到了改善，對身邊人的恐懼也降低了，目前沒有不良反應；最大的困擾是失眠，每天晚上11 點上床，1 點多才能入睡。因為失眠，他早上爬不起來，經常錯過上午第一節(jié)課，中午還需要補覺，又影響了下午第一節(jié)課，造成大量缺課，而且缺席的基本上都是物理課和化學課，相關學科的作業(yè)也根本無法完成，內心非常難過和焦慮。

我問：“缺席的物理課、化學課是你想要深入學習、考慮選擇的科目嗎？”

他回答：“我很猶豫，我對理工科確實很感興趣，但我也很擔心以我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無法堅持學習。我曾經和父母討論過，或許，將來會放棄物理和化學，選擇文科?！毙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那樣的無力，語氣中透露著無奈和不甘。

在心理輔導中，當事人的信念很重要，是輔導成效的關鍵影響因素，也是推動當事人后續(xù)行為改變的基礎。因此，我嘗試引導小C建立積極的信念，激發(fā)他內在的潛能。

我請小C 具體說說他目前改善的部分，他細致地講述了自己在情緒狀態(tài)、人際關系、思維認知等方面的良好變化。

我回應他：“聽上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或許改變很細微、很緩慢，但確實一步一步往好的方向進行著。”

“是的，我也感覺我在變好?！彼穆曇繇懥亮艘恍?。

接下來，我嘗試從他的改善處入手，賦予他希望。

我問道：“在心理課的分享中，我們大家都看到了你對理工科的興趣，而在剛剛，你提到你可能會放棄理工科，選擇文科。我很好奇，如果三年后你走進一所文科院校，學習文科專業(yè)，你會有什么感受？”

電話那頭，小C 一時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耐心等待。我想，他可能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大概過了半分鐘，電話那頭小C 的聲音響起：“我不甘心！”

我繼續(xù)提問：“我很想知道，三年后，踏進怎樣的學府，學習什么類型的專業(yè)，你會覺得三年的努力和艱辛都是值得的？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學府？也許你的腦海中已經有了畫面，可以告訴我嗎？”

“老師，我腦海中有這樣的畫面。”電話里傳來小C 堅定且響亮的聲音，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那是一所理工科院校，我手里捧著錄取通知書，站在這所大學的門口，那里開設了我一心向往的理工科專業(yè)，或許是人工智能，或許是其他，但一定是理工科類的！在那里，有優(yōu)秀的老師、先進的設備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有理想、有信念的伙伴，我們會一起在這里學習。”

聽到他的回答，雖然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我猜測他此刻眼里一定閃著光。

“理工科的學習是不容易的，甚至是艱苦的，你確定你要走這樣一條艱難的道路嗎？”

“是的，老師，我知道這是很難的，別說三年后，就是現(xiàn)在，也非常難。但我很想試一試，不想就這樣放棄。”

我繼續(xù)強化他的信念：“你已經預見了今后要走的每一步都是不容易的，是充滿挑戰(zhàn)的，請你在以后遇到挫折、遇到困難、想要放棄的時候，回憶剛剛腦海中的畫面，喚起你此刻的感覺，這會是你未來在黑暗中指引你前行的那道光。”

為了強化這種感覺，我請他繼續(xù)描述此刻的感受，并建議他用繪畫或者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用彩色的高光筆標注出他心中的關鍵詞，并將其貼在書桌前。

三、鋪設第三條路，化解心中兩難

聚焦“未來學府”的想象結束后，我引導小C將理想信念與現(xiàn)實聯(lián)結起來。

“為了三年后走進你剛剛描述的學府，現(xiàn)在的你在學科學習上需要做些什么？”

他立馬回應我：“我要繼續(xù)學習物理和化學！”

接著他說，失眠導致他上午第一節(jié)課和下午第一節(jié)課錯過物理、化學網(wǎng)課，他內心為此非常焦慮和痛苦，曾經嘗試過早起，然后發(fā)現(xiàn)身體撐不住，上著課就會睡著，既聽不好課，身體也感覺很累。只能放棄第一節(jié)課，保障睡眠質量，確保能聽其他的課。

為了擺脫惡性循環(huán)，小C 嘗試過的兩條路是：（1）選擇晚起保障睡眠，可那樣他就不得不缺失物理課。（2）選擇堅持早起聽物理課，結果是聽課質量不高，并且因為睡眠不足，后續(xù)課程也無法有效學習。

“你似乎被困在了這個兩難困境中?？墒?，我們的生活不該只有兩條路呀，我們是不是可以探索一下第三條路，尋找一種新的可能？”

“第三條路？”

“是的，第三條路。在那條路上，既可以保證睡眠充足，也不會落下物理課和化學課。對此，你有什么好主意嗎？”

電話那頭的小C 突然興奮起來：“我怎么之前沒想到，我可以在自習課的時候回看視頻呀！”

隨即，我和他詳細討論了自習課回看課程的安排，并再次強化學習理工科的信念，增強他自我監(jiān)督的力量。

在第三條路的啟發(fā)下，小C 饒有興致地問道：“老師，那你覺得解決失眠有沒有第三條路？”我請他具體講述一下他目前失眠的狀況和已經嘗試過的應對失眠的方法，發(fā)現(xiàn)了他的困境：要么失眠后看手機到深夜，第二天起不來；要么翻來覆去胡思亂想，浪費時間。接下來，我首先對失眠進行了“改釋”，將失眠重新解釋為擁有更多可以自己分配的時間。然后，與他一起討論第三條路：失眠的時候可以坐到書桌前，看物理課、化學課或其他課的視頻。如果在看課程視頻時犯困睡著，便擁有了一個不錯的睡眠；如果看課程視頻很興奮以至看到很晚，便收獲了高效的學習?？傊?，無論失眠與否，都是可以接受的。

在討論出應對失眠的第三條路后，小C 明顯松了口氣：“真好，無論睡不睡都可以?！彪S即又補充道，“即使那晚因為失眠看課程視頻看到很晚，第二天爬不起來也沒關系，因為還可以在自習課上觀看回放，與之前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huán)。”

四、約定后續(xù)探索，發(fā)現(xiàn)更多可能

這次電話輔導快要結束時，我和小C 約定了家庭作業(yè)：在之后的一周內嘗試本次輔導中開發(fā)的第三條路，并在一周后告訴我結果。因為第三條路是我與小C 一起開發(fā)的，是一條探索之路、實驗之路，目前還無法確認其效果如何。我請小C 嘗試之后反饋給我第三條路中有效改善狀態(tài)的部分、實施過程中調整的部分以及還需完善的部分，同時告訴他，生活中有很多可能性，通向心中理想學府的道路不止眼前的兩條路，還會有第三條路，甚至第四、第五條路……

五、輔導分析與反思

悖論干預是典型的系統(tǒng)治療技術，以瓦茨拉維克為中心的Paloalto 心理研究所提出的解釋模型認為，一再以無用的嘗試去解決問題，這種嘗試就成了問題。悖論干預試圖打斷這種適得其反的模式，重在嘗試相反的方向，促進方向的改變，而不是過多地糾結于不適合的解決方案。運用得當?shù)你Ｕ摳深A是充滿尊重的，具有解放的效力。

一些青少年在現(xiàn)實層面遇到兩難困境后常感到心力交瘁、無所適從，甚至引發(fā)軀體癥狀，過去嘗試解決兩難困境的方法是無效的，這使他們牢牢地被束縛住了。對此，我們需要引導他們看到生活中更多的可能，打破固有思維，發(fā)展出第三條路。當他們看到生活還有諸多可能，就會生出新的智慧，做出新的選擇。悖論干預的策略為他們提供了“尋找第三條路”的思維：第三條路，可以是與之前方向完全相反的改變之路，他們能借此從雙重束縛中解脫出來。

在本案例中，當事人小C 之前嘗試應對失眠的方法是：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睡著。這反而使他更焦慮，更難以入睡，并且對后續(xù)晚起缺課更感痛苦。我運用悖論干預策略，嘗試幫他打破困境，發(fā)展出一條“怎么做都是贏的、都是對的”的第三條路，平衡他內心的需求和沖突：保持失眠，在因失眠獲得的時間里回看相關課程。如果在看課程視頻的過程中睡著了，那就獲得睡眠；如果看課程視頻到很晚，就補償了缺課帶來的痛苦。在“第三條路”中，小C 從內心兩難中得到解脫——無論出現(xiàn)癥狀與否、癥狀得到改善與否，都能做出合理解釋，都能盡然接受。

在第三條路的創(chuàng)設中，心理教師首先需要強化學生內心的信念，通過引導其想象具體的畫面，并用圖畫或者文字記錄，將潛意識意識化，明確第三條路通往的方向。其次，對癥狀進行重新解釋（改釋），即賦予癥狀新的意義或功能，讓學生可以更好地理解癥狀、接受癥狀，甚至可以好好使用癥狀帶來的獲益，改變學生對癥狀的態(tài)度：或許可以不那么著急消除癥狀，保留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從而緩解內心的焦慮。在后續(xù)輔導中，還可以嘗試和學生進行“癥狀反反復復”及“改變時向前5 步后退3步”的正?；鸵话慊ぷ?，同時埋藏一個小小的彩蛋，例如，“我希望你不要將睡眠改善得太快了，我會擔心你適應不了新的睡眠節(jié)奏，請慢一些”。警惕過快的變化，這也是一種悖論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