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戴寧
“愛并不是我們的全世界,但我們值得。”
和他初次相遇是在云靄鎮(zhèn),那天傍晚下了鎮(zhèn)里難得一見的大雪。我怔愣地看著漫天棉絮似的雪花散落,入了神。家里空無一人,一如往常安靜?!安蝗?,出去看雪吧”,我這么想著,便也這么做了。平日家里人總說我身體弱,即便是天氣冷些的下雨天也不愿我在外逗留,我也一直聽話,從未對此疏忽。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心里總有一陣聲音在叫囂,催促我出去。
我只圍上了那塊常戴的白羊絨圍巾便推門而出,雪天很冷,但我卻是覺得下雪時的空氣格外清冽舒適,不由得深深吸了幾口氣。這個時間鎮(zhèn)里工作的人都還沒回家,正是清靜的時候。我沿著鎮(zhèn)子右邊的巷子散步,腳下踩過了幾個淺淺的小水坑,那小水坑旁布了層青苔,讓人不得不放慢了步子,一步深一步淺地走。不知過了多久,我走到了巷口,拐角就是云靄鎮(zhèn)的河邊了?;秀遍g我聽見一聲細微的貓叫,大雪天,外面怎么會有貓呢?我急急轉(zhuǎn)過巷口,正想著看一眼巷子外。然而,貓沒見著,卻是獨獨遇見了他。他撐著一把黑傘,就這么靜靜地站在巷口,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羊絨大衣,身影挺拔頎長。他像是也看到了我匆忙跑出來的模樣,便微移開了恰好擋住臉的傘沿。傘下的那張臉很溫柔,眉眼細膩,鼻梁高挺,眼神卻是有些清冷。我無法說出那張臉帶給我的感覺,只是覺得望進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像是無意識般呆住了,仿佛我已經(jīng)與他相識很久,失而復得?!霸趺础瓡羞@樣的感覺”。
“大雪天跑出來也不撐把傘么,這么冷著涼了怎么辦?”記憶里,這便是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沒有稱呼,沒有問好,卻是一句有些過分親近的嗔怪?!澳且院竺看味煜卵┑臅r候,你就來替我撐傘好不好?”我鬼使神差問出了這句話,說完后驚覺不妥便不敢再開口。想來,自剛才在巷子里見到他開始,我就變得與往常不甚相同,而這種不相同,卻是旁人與最親密的人在一起時才會有的。我以為他不會答話,卻不想他慢慢走近把傘撐在了我頭頂,輕聲說了句“我會一直為你打傘的”。愕然間我抬頭望向他,不知何時他原本清冷的眼神也帶了些許溫柔,好像有些什么在我們之間明晰起來,僅一面便認定了,卻誰都不曾言明。
此后,這一年的每個下雪天,他都應自己許下的話,在那個巷角打著傘等我。與第一次遇見那般,我總能在淺淺的貓叫聲后找到他,一起散步,一起看雪。他的話很少,但我也愿意便這么無言地看著大雪落下,靜靜地綴在云靄鎮(zhèn)那條河上。
不久后,鎮(zhèn)里的冬天就過去了。
只是,我沒有再見過他,好像他只愿在冬日里的下雪天如約出現(xiàn),冬天過去了,便不再來了。我也只是偶爾在那個巷口停步,想著下雨天他會不會也能替我打一把傘。然而,終究是沒能等到。
今年,鎮(zhèn)里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云靄鎮(zhèn)小巷里有許多流浪貓,平日里也并不兇。只是,最近幾只巷子里的野貓咬傷了不少鎮(zhèn)上的老人,有人便商量著把那些流浪貓都抓起來清理了扔進河里,以免人們再被咬傷。家里人聽說這件事后便在屋里提了幾句,并未上心。不知怎么,我卻有些莫名的心慌。晚上入睡時,我被窗外一陣撕心裂肺的貓的慘叫聲驚醒,是好多只流浪貓的叫聲,有人在殺流浪貓吧。我在那叫聲中感到一種強烈的心悸,心口刺痛,無聲地竭力喘著氣?;猩耖g,竟是已經(jīng)流下了眼淚。我好像看見一具具瘦小的流浪貓尸體被扔進了河里,那條原本柳樹倒映在河面上的雅致的河里。
我又沒由來地想到了他。
又是一年將過,小鎮(zhèn)里又下起了大雪。我像是想到了什么,踉踉蹌蹌跑向了去年那個熟悉的巷口,可我還是沒有見到他,也未等到他下雪天承諾替我打的傘。我好像明白,他,再也不能回來了。而那個遇見他的冬日,卻能權(quán)當是一場荒誕的夢嗎?
可是,無論如何,日子仍是不緊不慢地過著,默默地過著。
三年過去了,我仍舊是沒能忘記一些事。每次下雪的時候,我總是安靜地望向窗外飄飛的大雪,卻不會再出門看雪景了。
這天黃昏,我仍坐在窗邊靜靜看著屋外的雪,直到,我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貓叫。云靄鎮(zhèn)已經(jīng)很久沒有流浪貓了。我穿好鞋,匆匆趕出屋外,終于在家門外的臺階上看見一只小貓。小貓通體黑色,只有四只貓爪是白的,正蜷縮在地上輕聲嗚咽。我蹲下身,摸摸小貓的頭想將它抱起,卻在起身時瞥見了小貓右爪上一塊小巧的紅色胎記。我記起,他的右手無名指上便是這樣相似的一顆紅痣。我終于未出聲地笑了,抱著小貓進了屋。心里想著,他,終究算是回來了吧。
停云靄靄,時 雨濛濛。
云靄鎮(zhèn)的雪仍在下著,這個冬日還未結(jié)束。
冬雪依舊,他卻不再。
愛意此消彼長,終是未能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