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 王

文 安曉斯

竹鄉(xiāng)人，對竹子有著深厚的感情，竹房子、竹家具，所有的生活用品幾乎都是竹子做成的。因為盛產(chǎn)竹子，笛子成了最普通的娛樂工具。竹鄉(xiāng)人，幾乎人人都會吹笛子，但最被人推崇的還是“笛王”胡一波。

胡一波坐在竹林深處的棚子上，身旁放著十余支自制的竹笛、一把鐵茶壺和兩個黑泥茶碗。

山嵐霧障，竹影婆娑。胡一波深情地吹奏起笛子名曲《苗嶺的早晨》。四周的竹林里，倏地飛來眾多的鳥兒。竹棚子上的胡一波和他的鳥兒，就這樣打發(fā)著如水的光陰。

竹鄉(xiāng)長大的胡一波，從小在父母的脊背上聽他們吹笛子，只要聽到笛聲他就不哭不鬧。五歲時，胡一波跟著爹娘學會了制作竹笛，吹出了人生第一首曲子《竹頌》，那是爹自己創(chuàng)作的，是山里人對竹鄉(xiāng)深情的吟唱。

每天，胡一波都在竹林里自由自在地吹笛子。

竹林深處的一座竹房子外，站著一位清瘦娟秀的姑娘，她叫康秀琴，她喜歡聽竹林中傳出的笛聲，盡管那笛聲還稚嫩、生澀?？敌闱僮谇嗍迳习V癡地聽，雙眼滿含熱淚。

除了跟著爹娘學吹笛子，胡一波還學會了加工各種竹制品。竹籃子、竹篩子、竹簸箕、竹斗笠……。每逢集市，胡一波就跟著爹娘到山下的古街出售竹器，胡一波的笛聲一響，人們就會趕來挑選喜歡的竹貨。

那年春天，山花爛漫，竹影搖曳。胡一波坐在竹棚子上，漫不經(jīng)心地吹著《牧民新歌》。一曲吹罷，他端過身邊的黑泥茶碗，品嘗著野生茶葉“綠桂人”。忽然，竹林外傳來笛子名曲《喜相逢》。

是誰在吹笛？胡一波拿起竹笛，又吹了一曲《小放牛》。

笛音剛落，竹林外又傳來具有江南風味的《姑蘇行》。

胡一波笑笑，又吹了一曲《春到湘江》。

竹林外笛聲再起，是一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

胡一波手拿竹笛，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向竹林外張望。

竹林外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位白發(fā)長者，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小伙子，是你在吹笛？

胡一波點點頭，走下竹棚。

原來是某音樂學院的張教授帶著學生來山里采風，聽到了胡一波的笛聲，才有了剛才那場“斗笛”。

小伙子，合奏一曲咋樣？張教授發(fā)出邀請。

于是，茂密的竹林里，十幾個人合奏起笛子名曲《揚鞭催馬運糧忙》，引來無數(shù)的鳥兒伴鳴。一曲終了，張教授拍拍胡一波的肩膀，豎起了大拇指。

小伙子，你是真正的竹鄉(xiāng)“笛王”。

從此，胡一波就有了“笛王”的美稱。

康秀琴是村辦小學教師，精心珍藏著胡一波親手制作的那支竹笛。

春天，他們一起采來上等材質(zhì)的竹竿，精準穿透打通，精致打磨油漆，精細標記尺寸，精確烙好笛孔，最后在笛子的一端鉆了小孔，系上一條漂亮的紅絲帶，一支精巧細膩、明光發(fā)亮的竹笛就制作完成了。

送笛子給康秀琴那天，胡一波吹奏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竹鄉(xiāng)月色》，傾訴著對康秀琴的愛慕之情。那支竹笛就日夜陪伴著康秀琴，迎接歲月的風風雨雨，品嘗生活的酸甜苦辣。

胡一波家境貧寒，康秀琴的哥哥康大利堅決反對他倆交往。那天，胡一波和康秀琴一起上山挑選竹子，準備制作竹笛，途中遇到大雨，渾身淋了個濕透?；氐街穹孔永?，胡一波用干毛巾輕輕擦拭著康秀琴滴水的頭發(fā)。這時，康大利突然闖了進來，誣陷胡一波和他妹妹有不正當關(guān)系，逼迫胡一波寫下保證書，永不再見康秀琴。

后來，康家強迫康秀琴遠嫁他鄉(xiāng)，康秀琴至死不從，懷揣著竹笛墜崖。

那天晚上，胡一波呆呆地坐在康秀琴墳前，整整吹了一夜笛子。從此，心灰意冷的“笛王”胡一波隱居山林，再不吹笛。

多年以后，春風再度吹進竹林，沉默多年的胡一波帶領(lǐng)竹鄉(xiāng)人以制作竹笛聞名全國，“笛王”美名再度鵲起。

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們慕名前來尋找“笛王”胡一波，懇請他教孩子學吹笛子。光陰荏苒，轉(zhuǎn)眼二十年過去，胡一波的學生遍布全國各地藝術(shù)院校，屢獲笛子比賽大獎。

閑暇之余，胡一波依然坐在竹棚子上吹笛，陪伴他的還是那十余支自制的竹笛、一把鐵茶壺和兩個黑泥茶碗。

那年冬至，北風刺骨。臥床多日的康大利病入膏肓，恍惚中又聽到胡一波悠揚的笛聲，更覺愧疚萬分。彌留之際，囑咐家人替他向胡一波道歉，希望“笛王”胡一波能到他墳前吹奏一曲。面對康大利家人的再三懇求，竹棚子上的胡一波放下笛子，喝了口茶，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竹鄉(xiāng)“笛王”胡一波終生未娶，73歲時在竹棚子上去世。

下葬日，天昏地暗。

從全國各地趕來的30多名學生聚集“笛王”墳前，共同吹奏胡一波創(chuàng)作的笛子名曲《風雨竹林》。大雨中，那深情悠揚的笛聲卻一直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