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物（組詩）

李萬盛

浣溪沙

我驚訝于你的眼睛、睫毛

還有你那招呼寂靜世界的手

把昨天的味道反復揉捏

捏造一個倒影。我便是你那倒影

看著你玩弄我的肩膀、頭發(fā)，并企圖攤開水體

觸摸一些跳躍音調。如果不是這樣

或許不會觸怒“嗚咽”的河弦

呼吸被洗滌后是如此新鮮

河流蜿蜒曲折，偏向不規(guī)則那邊

像一枚生命休止符被隨手扔在回家的路上

布景

局部海拔

帳篷獨撐著，像哥特式繡針

在未開墾的穹頂縫上幾條光絲

機翼、飛蟲和教徒，都獲得了空間導向

夜空是圓的，駝著身體向下游嘆一口氣

西伯利亞寒流帶來了

一場異域風情。信仰的鐘聲包藏

刺骨的冷，每沖撞一下，一聲悶響后

我們僅有的尾鰭就多一道裂紋

像戟，“咔嚓”一聲斷了它的戰(zhàn)爭屬性

沉入河床。它的歷史象征會浮出水面

好比戰(zhàn)爭博物館的玻璃柜展示一面圖騰

水巷口之褶子

南洋風的騎樓群倒掛三角梅的花裙

賣煙火的商戶為幽深處的空間打掩護

一群搞文學的在地下接頭，回避街頭的快樂

是肆無忌憚的玩樂。幾位先生

揚起沙礫，手工匠人引以為傲的藝術壇子

正在腌著泡菜

詩人須時刻盯著脫韁之馬的鬃毛，再適時薅一薅

雞毛，彈去歷史塵埃

時間那團氣體，考古學家把它們都釋放出來

營造愉悅的氣氛，我們笑了

我們真的笑了，當某位先生說到詩歌的作用時

至少現(xiàn)在，是詩歌的容器把我們都捧著

與海甸河咸淡的混合水分開，這是水巷口的褶子

德勒茲的褶子裝著宇宙的原始動力

我們是不同的，德勒茲的褶子是熱帶氣候

孕育臺風、熱浪和肉體的腐敗

水巷口的褶子僅是皺紋對著某人額頭的一陣嘆息

夾竹桃亞科

紅壤會滋生一種新奇，即為嵌入式舊事

會睹物，更會思人。你伸手

處決肉體之際，需從兩片葉子之間

領悟物理距離。成長把我們推到了

年輪缺口，逼迫我們各自在樹樁上

刻好的曲線圍成生活閉環(huán)，信守一方水土

冷空氣化成蝶狀先于寓言而至枝頭

把舊日迷香放入罐子，蓋上蓋子吧？

比如宿醉之后的執(zhí)意抒情，和次日

為挽留尊嚴而矯造圣喻的禮拜，在朝圣的路上

一地泥濘不堪。故人嘆歸來

時間的喙時刻覬覦我們身上的腐肉。在書寫箴言的折角上

你扮演一只蝴蝶，常常拖著尾翼躲避

恒星。我像一枚種子，在閃爍著磁性的太空里

追尋光譜上那些無人認領的荒地

元旦詩歌音樂晚會

路上顛簸不合時宜地點破瞌睡

棋子灣下午的太陽路過我右臉，它總在

被手機攝像頭分食后，匆忙隱去自己的肖像

天色漸晚，晚會如期舉行

想到詩歌這具受刑遺骸將要像某廣場道具那樣

將語言暴露在公眾視野，這使我感到不安

我在臺上的朗讀聲像一雙赤裸的腳

在期待狂歡的人群中找?guī)滋幝淠_點，站在過堂風的風口

被吹冷。零點時，煙花在我們頭上綻放

最絢爛時刻，我們所有人不可幸免地

被染成同一種五顏六色。

橙色

穿過隧道開往小鎮(zhèn)的巴車是紅色的

車輪充斥覺悟者的感念掠過一汪濁水

拋射出的教義投喂游蕩且迷離的你的眼神

從篝火堆打撈出的畫筆，頭部還在燃燒

像你接過玫瑰的右手托著抒情的晶體

沿樓梯、陽臺、天臺上升……

社會風險，裂變成圍繞枝頭的螫針

隨時準備蟄破花裝，描繪一幅裸體素描

我們后來登上一座在陸地倒扣的船，一個丘陵

它像我們身為漁民的父輩，趴在岸上的樣子

很多年前的他們和今天的我們一樣

在實物與倒影巨大的豁口處、伸出的舌頭上宿夜

乞討糧食和語言，在自然的咽肌蠕動之前

在圈地之前和溫馴的食草性動物相擁

用你曾經剝開橙子的雙手

——它曾撫摸過我，很溫柔，像要試探肌膚的溫度計

也扶過樓梯。在太陽上升之前請緊握拳頭

一朵開在頭頂?shù)慕鹁諏砀邷仡A警

贈X同學

種子還沒出現(xiàn)之前

趕路的女同學撐開一紙自然法

把綿羊趕到雨水最大的牧場

有人懷念芝諾，把手握成一種密集

歡悅的力量。像云，不去躲避

承受生命重力的

深意從曲面鏡宣泄而下

女同學合上課本，淺層的哲學形象

被腰封緊緊擁抱

和深埋的段落進行辯證：

我們愛這樣的自己，不是嗎？